第6章 望卑微
庄輕鴻病了,感冒。
在三天前的雪夜,冒雪出門,歸來之後便病倒了,如今已經三天,庄非細緻入微的照顧,卻還是如抽絲一般好的很慢,躺在床上休息。
院子里的臘梅開了花,香氣襲人,服侍庄輕鴻服了葯,安置庄輕鴻躺下休息,庄非出了門,思及庄輕鴻最近胃口不好,便拿了器具在外面找尋剛開放的臘梅,準備下午給庄輕鴻泡一壺花茶,以梅花之香氣入食,讓庄輕鴻好歹吃些。
外面道路之上的積雪早就被清掃乾淨了,但梅林之中卻沒人打掃,庄非摘花,要選剛剛開放的,花苞不行,被雪壓壞的更是不行,不走到林中是不行,沒過一會兒雪水便打濕了鞋子,手也凍得有些僵硬。
雖然穿了斗篷,但沒有什麼作用,樹枝上滴下的雪水,很快濕潤了藏青斗篷的雙肩,剛摘了小半籃,一轉身就見道路上晉王祁景正往雨雪閣去,此刻也看見了他,庄非便走出了梅林,到路邊規規矩矩的跪下,「庄非拜見晉王殿下。」
柳新看著庄非的膝蓋跪在雪地,心中一陣陣擔心,這麼冷的天啊,庄非斗篷也濕了,連眉毛和眼睫上都沾染了雪水,臉色更是冷的青白,怪惹人心疼的,心中恨不得替主子叫起了庄非。這麼想著,柳新臉上也不禁帶了些憐惜。
「起身吧。」祁景叫起了庄非,看見了庄非手中的籃子,「大冷天的,你不在輕鴻身邊伺候,在外邊來做什麼?」
「回王爺的話,」庄非見祁景來了,自然不再摘花,恭敬的先半步走在祁景前面帶路,「公子前天病了,很是沒有胃口,吃些苦藥很辛苦,庄非想摘些梅花入食,清香可口,好叫公子快些好起來。」
「他病了?」祁景的話語中聽不出很多擔心,「可嚴重?」
庄非更加肯定這會子祁景沒有愛上庄輕鴻了,如果說有感情的話,那也只是在初萌芽的階段,他們的一切都還沒有發生,棍打逼迫,刺殺跳崖……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而庄非,不打算讓這些再發生。他沒有那麼多時間等,真發展到那一步,他縱使是天神下凡,也完不成契約的。
「公子吃藥兩日,已經有了起色。」庄非回道,「只是病來山倒病去抽絲,公子氣色胃口難免不好……這會子公子正睡下了,怕也是不安穩……」
「庄非。」突然手被握住,與他冰冷的手不同,祁景的手心溫熱,語氣有些莫名,「你總是滿口公子、公子的,輕鴻他……」就那麼好?
庄非垂下眼,顯得非常順從,「公子對庄非有恩,庄非一絲一毫不敢忘記,庄非的命是公子的,自然事事以公子為先。」
「救命之恩?」祁景冷哼一聲,這其中有多少嘲諷庄非不知道,低垂的頭被強硬的抬起,庄非任由祁景用一種帶著侵略性的、複雜的目光看著他,下巴上手指的力氣加大,讓庄非感到疼痛,最終祁景冷笑一聲,湊近了庄非,「不過兩分姿色,別妄想你不該覬覦的東西。」
庄非垂著的眼閃爍了下,沒被任何人看見。
祁景輕輕笑了下,只見庄非眼睫輕顫,格外可愛。腳下忍不住向前兩步,兩人身上的溫度頓時交織在一起。
唇上傳來壓迫感,祁景伸出拇指摩擦碾壓庄非的唇瓣,沒過一會兒冰冷的唇便染上臘梅一般的紅艷,血液局部升溫讓庄非只覺得唇上又癢又痛,卻又不敢掙開祁景的桎梏,儘力偏開頭,讓祁景炙熱的呼吸不至於噴到他耳邊。
柳新站在一邊臉色突然煞白,連忙閉了眼低下頭,壓抑下心下噴涌而出的各種情緒,最後歸於無奈,捏緊的拳頭卻宣示了他真正的情緒。
祁景好心情的看著庄非屏息斂氣的樣子,庄非偏過頭,剛好讓他看到庄非修長而白皙的頸脖,白瓷一般的皮膚下,細緻的脈絡,彷彿散發著美好芳香一般,祁景上前一步,埋頭於庄非頸間,感受到庄非的僵硬與抗拒,手上忍不住加了力道,一手更是強硬的摟住了庄非的腰,讓庄非反抗不得。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鼻尖的溫熱皮膚讓祁景沉迷,雙唇貼上皮膚,伸出舌頭輕輕舔過細緻的肌理。
庄非死死的捏住手中的花籃,滿眼全是隱忍,抬眼之時卻看見庄輕鴻倚門而立,不知看到了多少,庄非心裡咯噔一聲,所有情緒全化為絕望,膝蓋一軟聲音裡面是滿滿的慌亂,「公子……」
祁景動作一頓,放開了庄非。
庄輕鴻站在門口,病容也美得驚心動魄,他的神色卻比外面的冰雪還冷,眼神都結了冰一般,庄非打了一個寒噤。庄輕鴻看都沒看庄非,只輕輕瞟了一眼祁景。
祁景神色一閃,神色與平時一般無二,沒理會庄非,快步走上前去,「輕鴻……」
「王爺請回。」庄輕鴻開口,「無塵病軀,不敢招待王爺。若是王爺喜歡我這小侍,就一併帶走,省的臟眼。」
庄非這次是真的站不住了,雙膝一折,跪在了地上,直直的磕下頭,半晌沒有抬頭,這便是一種態度,謙卑而又堅持。
沒有絲毫可以妥協的餘地。祁景看看庄輕鴻,又瞥了一眼庄非,最終還是走了,「那好,改日我再來看你。」
柳新跟在祁景身後,到小路轉角之時忍不住回頭去看,一片雪白之中,藏青的身影匍匐跪在地上,背影那麼脆弱,卻又是那麼堅決。
「怎麼,你看上庄非了?」祁景不悅的聲音傳來,柳新一瞬間找回了神智,被祁景一眼看的頭皮發麻,當下便道,「屬下不敢!」
祁景輕哼一聲,眼瞳深深,那最好,「找個人盯著,我要知道這事的結果。」
柳新應了一聲,心中自嘲,庄非,為什麼王爺會注意到你呢?是你從來不會把眼神放在王爺身上,所以才讓王爺新奇欣喜嗎?還是你乾淨純凈的……我終究是沒機會擁有你。
可是,無塵公子呢?如果王爺看上庄非,那無塵公子當如何?柳新看著祁景的背影,心中百味雜陳,卻又百思不得其解。
***
庄非跪在外面,天氣和庄輕鴻冰冷的眼神,都讓庄非覺得徹骨生寒,只覺得自己快要凍成冰人,腦中卻也全是疑團,心中焦急無比,不,他不能!不能失去這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平衡,否則他這麼久以來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功夫!
就算跪在這裡,直到庄輕鴻消氣,庄非也不會退縮一絲一毫。
在生命垂危之刻,他有決定權。只要不主動離開這個世界,契約就會維持靈魂保留在身體裡面,直到身體的生機完全斷絕,否則最多會失去對身體的控制陷入沉睡——只要他活著,只要還能留在庄輕鴻身邊,他就能挽回,哪怕身體垮掉,所有的痛苦折磨他,他都能夠忍受。
一刻鐘過去,庄輕鴻的眼神軟了下來,看著庄非跪在外面,心裡泛出一種心疼,捂著胸口咳嗽了幾聲。果然那額頭貼著地面的人,第一時間抬起了頭,滿面淚痕,庄輕鴻瞳孔一縮,怔了一瞬間。
「公子,您大病未愈,請回屋休息。」庄非叩頭。
「回不回去又有什麼差別呢,誰會在意我?」庄輕鴻垂下眼瞼,嘲諷道,「你既喜歡王爺,便該跟他去,留在我這裡做什麼?」
「庄非沒有。」庄非抬起頭看庄輕鴻,那眼中的受傷清楚分明,「公子,公子對庄非有救命之恩,再造之德,庄非不會做對不起公子的事。」
「狡辯。」庄輕鴻輕蔑的看著庄非,「縱使你千般手段勾上了晉王爺,此刻也該羞憤欲死,他為何不帶你走?堂堂王爺之尊,難道還不能給你一個安穩?你以為你自己是誰!我原就警告過你,哼,看來是你庄非心氣大,我這雨雪閣容不下你,你走吧。」
庄輕鴻一拂袖,將房門啪的一關,再也沒向外邊看一眼。
庄非深深叩首不再反抗,口中無意識道,「庄非並未做對不起公子之事,公子……為何不信庄非?」
***
不到下午,長風樓便都知道庄非被庄輕鴻罰了,庄輕鴻心高氣傲,輕易不會罰人,罰起來……那便是不死都要去掉半層皮的。
在花街,不狠的角色都成不了氣候。
眾人紛紛猜測庄非是做了什麼錯事,猜測最多的也不過是勾引王爺,而且庄非比上任有本事,竟然沒有被當場打死了事,才讓庄輕鴻大動肝火。
無塵公子,什麼無塵,那都是外人封的,在樓里每個人都尊著敬著,私底下都知道那是什麼人物,就算王爺不再迷戀庄輕鴻,庄輕鴻的地位依然穩固,紅麗媽媽對庄輕鴻捧著,誰敢去踩?
在長風樓,老闆紅麗就是天。沒有人敢反。
庄非被罰,眾所周知。庄輕鴻的雨雪閣,是紅麗重點關注的地方,她自然是最快得到消息的……而且,晉王爺身邊的柳新,似乎對庄非有意思,塞了金子讓她關注,否則她也不會過於在意,一個小侍而已,她們長風樓,還怕缺小侍嗎?
但被大人物喜歡上的小侍就不同了,能讓她們長風樓更具籌碼。紅麗在晚餐的時候,帶著身邊一個大丫頭和總管就來了雨雪閣,還隔得遠,便看見那石板路上跪了一人,身上已經被雪覆蓋了一層。
「這麼看來,勾引王爺的事是真的?」紅麗對身邊的大丫頭青兒道,心中有些疑惑,要是沒犯事兒,無塵會這麼大火氣去磋磨他?
青兒與庄非有過交集,搖頭道,「我看不會,媽媽你有所不知,庄非對無塵公子……怎麼說,真是盡心儘力,凡事都親自去做,當真是妥帖到了極致。無塵公子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不像會背主的人。」若不是庄非太過本分,沒有半點逾距,她還真是懷疑庄非是愛慕無塵公子呢。
紅麗搖搖頭,「知人知面不知心,這樣的事我們看的還少嗎?」說完便不再說話,緩步到了雨雪閣,讓青兒去敲了門。
其間庄非不曾一動,就算是受罰,也當真規矩到了極點。紅麗扯開嘴角,規矩最好,不規矩,無塵會讓他後悔到恨極自己的不規矩吧。
無塵是狠人,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也夠冷情,所以她才看得上無塵,同無塵定下約定。這註定會是棵搖錢樹,不論這個搖錢樹邊上有沒有人扶。
青兒敲了門,揚聲道,「無塵公子可在,紅麗媽媽來看望你。」
沒一會兒庄輕鴻便來開了門,朝紅麗拱了拱手道,「勞媽媽走這一趟,無塵無甚大礙。」冷冷清清的樣子,似乎今天也跟往常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紅麗笑了起來,「你自然是該多注意些的,身子可是自己的。」
庄輕鴻應是,眼睛漂過還跪在外面的庄非,眼神一澟道,「怎麼,你還沒走?」
紅麗臉上露出一抹恰如其分的疑惑,「咦?這不是小侍庄非?他犯了什麼事?」
「他……他沒犯事,」庄輕鴻垂下眼睛,蓋住了一切情緒,冷淡道,「不過是我雨雪閣小廟,他住不慣了而已。」
庄非此刻是強撐精神,聽見庄輕鴻的話,知道庄輕鴻怕是要藉機趕走他,心思急速旋轉起來,庄非咬下唇,直到嘴中嘗到了血腥的味道,才讓自己強提起了精神,恭敬的叩首,「公子……」
開口才發現那聲音已經沙啞的不成樣子,再加上身體已經凍僵,根本不能分辨出話語,庄非便不再開口,對庄輕鴻扣了九個頭,這是大禮。他每一個動作都艱難無比,看的人擔心他下一刻就會倒下。
的確,最後一個大禮之時,庄非沒能再抬起頭來,身子往旁邊一歪,已經昏闕了過去,身體因為寒無意識冷蜷縮成一團,紅麗討要人的話及時被堵在了胸口,她原是想出面做個好人,給庄非施恩,但此刻……這好人該怎麼做,還需要思量。
「無塵,你看……這該如何處理?」紅麗很快又笑了起來,看著庄輕鴻的臉色,試探著道,「我看這庄小侍不像會奴顏媚上……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她可沒有看漏庄輕鴻那一瞬間的糾結之色,好笑,庄輕鴻到長風樓這麼長時間,什麼時候有過猶豫好心的時候?
看來,這個庄非確實沒有偷奸耍滑。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該如何把這人情做圓,叫這兩個人都欠她的情,要知道,長風樓從來不做虧本生意。
「當然,無塵實在不喜的話,就將庄非交給我,我重新給你安排妥帖的人,你不用擔心。」看這庄非的態度,似乎寧死不願背棄無塵,受了這麼大的委屈,竟然半點怨言也沒有……掌控庄非似乎很簡單呢。
庄輕鴻皺了皺眉,最終還是長嘆一聲,「媽媽,庄非沒有不好。」嘆息之中有些失落,冰霜冷清之外的情緒,讓庄輕鴻看上去多了幾份人氣,「還請媽媽,幫雨雪閣叫個大夫。」
話說到此處,人精一般的紅麗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庄輕鴻冷傲如斯,不可能自甘下賤的去侍奉王爺,男人嘛,久了之後難免躁動,就看上了小侍庄非……紅麗瞥了庄非一眼,她也是知道庄非的,很漂亮的小人,溫馴順從,以無塵為重,恐怕晉王也是看上這一點吧……說是喜歡無塵,這番作為難道不是在折辱?紅麗眸光漸冷,所以她從不相信男人,或者說不信愛情,她只相信交易。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紅麗也是興趣缺缺,應了庄輕鴻的請求,便帶著人回了,順便交待這件事不許有波瀾,免得惹得晉王對長風樓印象不好。
這便是封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