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出櫃與雪花
蔣黎固執地認為,自己父親可能什麼都還不知道。可徐奕知卻覺得可能性不大。
第二天下午六點工作完之後,蔣黎拉著徐奕知去了父母家。
徐奕知一邊開車一邊問:「你去幹什麼?直接問么?」
蔣黎愣愣地說:「我去看看……就看看態度。」說著她取下了圍巾,說:「我就說我忘了帶圍巾,回家去拿圍巾。」
徐奕知張了張嘴,最後也沒說出來什麼。她想說這種蹩腳的謊言大概誰都騙不過,又覺得既然想去看那麼什麼借口都是無所謂的。
只是見個面而已,沒有人會在意借口到底是什麼。
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徐奕知猶豫了一下,問蔣黎:「我是不是呆在樓下比較好?」
如果蔣黎父母真確定了這件事情,那麼徐奕知上去結果只會更糟,不如蔣黎一個人去探探口風,事態反而比較容易處理。
蔣黎在這種事情上也不呆萌了,她抿了抿唇,點了點頭,說:「要是我一直不下來,就是跟父母談心,你就回去吧。我今天可能在這邊住。」
徐奕知搓了搓手,往嘴裡哈了一口氣,說:「我怎麼這麼慎得慌……」她笑了笑,把暫時溫暖起來了的手捂在蔣黎的臉頰上,認真地看著蔣黎,說:「有事就給我打電話,不要逞能。現在暖和了么?去吧,我的體溫與你同在。」
徐奕知拍了拍蔣黎的臉,然後推著蔣黎向前走。
蔣黎自己心裡也慎得慌。她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就算工作環境清濁不辨,她也沒讓父母擔心過。現在一出意外就是出櫃這麼大的事情,蔣黎並不難預測到父母的反應。
蔣黎一步三回頭,看見徐奕知站在車前面,雙手籠在袖子里,又因為冷而佝僂著腰,看上去有點像個老奶奶。
徐奕知看見蔣黎回頭,慢悠悠地把手抽出來,對她做了個「快去吧」的手勢,看上去真的是冷得不行,身體不是很情願。
蔣黎撲哧地笑了,從這個看上去很頹廢的姿勢中竟然獲得了力量。
總有一天,她們能夠老到再也走不動路,而那時候對方也在不遠處,仔細地凝視著自己。
為了那一天,她必須要上樓去,直面此刻的艱難處境
蔣黎快速而沉重地上了樓,頓了一下之後,一鼓作氣地摁響了門鈴。
過了沒一會兒,門就開了。蔣母笑著說:「這麼早就來接淑鳳啊,我還想留她打麻將呢……」
開門之後,蔣母一見是蔣黎,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蔣黎第一次看見媽媽用這種目光看著自己,一時間有些尷尬。
蔣母愣了一下,也沒讓開路,問:「怎麼過來了?」
淑鳳姨媽在屋內大聲問:「誰啊!」
蔣黎小聲回答:「我……我圍巾掉在家裡了。」
蔣母也是沒有想到借口竟然如此拙劣,呆了一下后說:「去買一條吧。」
淑鳳姨媽見蔣母一直不回話,一邊走向門口一邊問:「是國英嗎?我說了我今天要打牌的啊,不要這麼早來接嘛。」
待看清楚是蔣黎的時候,淑鳳姨媽「啊」了一聲,說:「是小黎啊,怎麼不進來?」
蔣黎看著面前的媽媽,蔣母仍然死守著門口,沒有讓蔣黎進去的意思。蔣黎搖了搖頭,說:「我就回來拿條圍巾。」
蔣母沒有說一句話,回頭朝屋內走去。現下倒是把門口讓出來了,蔣黎卻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該進去。
真是諷刺,在自己家門口,竟然還會產生這樣子的躊躇。
在這猶豫的時間內,淑鳳姨媽走上前來,特別熱絡地對蔣黎說:「小黎還沒有男朋友吧?來來來,姨媽改天給你介紹一個,保管很優秀!絕對不是不入流的小明星,見見父母覺得合適就可以結婚了,思想很成熟的。」
蔣黎皺了皺眉,淑鳳姨媽話里話外全是對徐奕知的諷刺。什麼叫「不入流的小明星」?什麼叫介紹男朋友?自己現在是有對象的!
這下她確定自己父母一定是知道了。雖說今天本來就是打算來探探口風加做思想工作的,但在沒有親耳聽到,這柄達摩克利斯之劍就一直懸在頭頂,直到此刻才「哐」地砸了下來。
蔣黎的眼裡瞬間堆積起了霧氣,她吸了一口氣,說:「不用了……我有……」
話說到一半,被父親打斷。蔣父不知道什麼時候找出了圍巾,他把那條紅彤彤的圍巾丟到了蔣黎的身上,然後對淑鳳姨媽說:「淑鳳,你回去吧。」
淑鳳姨媽忙道:「不是,我跟小黎談談心……」
蔣父皺著眉頭說:「國英已經來了,我就不送你下樓了,改天再來打牌吧。」臉色太過難堪,淑鳳姨媽漸漸地止住了嘴,去沙發上拿了包包便退了出去。
跟蔣黎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對蔣黎小聲道:「姨媽認識很多優秀的男孩子的。」
蔣黎沒有回這句話,淑鳳姨媽這才抱著包包走遠了。
等到淑鳳姨媽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蔣黎才哽咽著喊了一聲:「爸……」話一出口就想哭,滿滿的委屈都溢了出來。
蔣父仍舊皺著眉,嘆了口氣,什麼話都沒說,蔣黎卻聽得難受極了。
父親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平時自誇的「沒有皺紋正值壯年」的臉上溝壑隱隱若現,眉頭似乎永遠也解不開了。
蔣父說:「女兒,你讓我們緩緩,啊,緩緩。」他把手扒在門框上,就這樣看著蔣黎。
蔣黎語塞了許久,半晌回一句:「我真的……喜歡奕知姐……我想跟她在一起。」她有一種預感,現在不說的話,可能就沒有機會說了。
蔣父又嘆了一口氣,似乎永遠也談不完似地。他把門緩緩關上,說:「你回去吧,回去吧……」
蔣黎就站在門外,看著門一點點的關上,另一邊的父親的臉蒼老得陌生,隱隱還傳出了母親的抽泣。
眼淚就那樣流了出來。
門徹底關上的那一刻,蔣黎渾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圍巾還在手上,帶著屋內暖氣的閑適與安寧,與此刻的寒冷與孤寂格格不入。
蔣黎把圍巾貼在臉上,這觸感像極了徐奕知方才的撫摸。她蜷縮起來,悄無聲息地哭了。
爸爸媽媽那麼生氣,彷彿不想再看她一眼。
蔣黎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矛盾該如何解開。她與徐奕知在一起得太過順理成章,沒有對不起任何一個人,享受了許久的快樂與愉悅。她們取悅了微博上那麼多的圍觀者,如今卻要傷害自己最重要的人。
用一份愛,去傷害另外一份愛。
蔣黎越想越委屈,同時卻知道父母也很痛苦。她不可能跟徐奕知分開,而對方現在還在樓下等著。
在這個事件里,似乎每個人都在受傷害。
淑鳳姨媽走後不久,樓道里歸於寂靜,於是徹底黑下來了。蔣黎最怕黑了,睡覺的時候都要點盞燈,在片場還非得跟人睡一間房,此刻卻覺得黑暗是最溫柔的遮蔽。
她可以把眼淚都肆無忌憚地流出來了。
.
徐奕知坐在車裡等,煩躁的時候甚至還抽了幾根煙。
雖然蔣黎叫她不要等了直接回去,但是她還是放心不下。坐在車裡一邊琢磨一邊抽煙。
蔣黎到底會怎麼樣跟父母談呢?她的父母對這件事情又是什麼態度呢?
她在腦海里編排了十八出後續,從最好的到最差的。這些發展大同小異,主體始終是爭吵與傷害。
她嘆了口氣,突然覺得也許這麼貿然回來不太謹慎。她們甚至可以找自己的父母先去做做心理工作,總好過現在無備而來,也許會發展到不可預料的地步。
徐奕知看到了一個婦人從樓道里走出來,也看到了飄落下來的第一片雪花。
她把車窗開了一些,手掌伸出去,接住了那一片冰冰涼涼的雪。
固體很快在體溫的作用下融化成液體。徐奕知仰頭看著雪,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雪特別給力,不一會兒就變成了白絮大小,緩緩飄落。
徐奕知眼睜睜看著雪把自己的車窗都覆蓋住,自己卻坐在車上動也不動,就這樣發起呆來。等她回過神來動了動身子,竟然連屁股都麻了。也不知道這樣呆坐了多久。
雪越來越大,徐奕知車裡開著空調,都感受到了寒意,最後不得已把車窗又搖上去了。
冬天,到底是來了啊。
徐奕知下車活動活動身子,又看了看手錶,原來已經凌晨一點多了。她抬頭看了看蔣黎家的窗子,燈光已經完全熄滅了。也許蔣黎已經睡了。
到現在都沒什麼消息,也許正說明是好消息。徐奕知這樣想,有些放下心來,打算回家。可在上車之前,她又抬頭看了一眼窗戶,最後竟鬼使神差地想上去看看。
就……看一眼,就隔著防盜門去看一眼。
這樣的願望也太過卑微,徐奕知懷著這種念頭,急匆匆地幾步就蹬上了三樓。
一到過道里,徐奕知的眼睛就瞪了起來。
蔣黎蜷縮在牆角,身上披著一條大紅色的圍巾,正凍得全身發抖。
她跑過去,聽到蔣黎的抽泣聲,顫抖得讓人心疼。
徐奕知抱住蔣黎,對方全身都冷得跟塊冰一樣,拽著圍巾的手都凍紫了。
想到車窗上覆蓋著的雪花和此刻的室外溫度,徐奕知心瞬間揪起來了,險些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