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理田驛站度過危機之後,兵士幫助當地民眾開始修建損壞的房屋,這次遭遇韃子突襲也並非全無好事。因在衛安城眼皮子底下差點被一窩端,這不僅領守衛衛安城各將領顏面無存,更有極大的安全隱患,今日攻佔小小一個驛站村,明日是不是就要登堂入室的攻佔城池了?
此事引起了衛安城守備大人的震怒,第二日便親率兩百兵士前來鞏固整個理由村驛站的城牆門壁,不止是驛站,連帶加快了整個衛安周邊的堡壘城牆修建行程,其重視程度已超過開春懇荒募田,畢竟牆壁土堡是最關鍵也是外圍第一道守線與根基,毛之不存皮將焉附?
外面傳來陣陣搬石運土、人聲鼎沸的忙碌聲,而客棧的生意彷彿比昨日更紅火了些,時不時傳來小二帶著爽快的吆喝聲。似乎昨日驚恐懼喊已遠去,倒有些喜氣洋洋了。
檀婉清住的三樓的上等廂房,也不是昨日的模樣,床鋪上鋪了新做的又松又軟的錦褥,床架也掛上了遮風的嫩翠幔帳,桌椅板凳也都箍上棉墊,自床鋪和門口擺放了幾張厚實毛密、細膩潔白的羊羔毛氈子,以防小姐下床走動時寒著腳。
窗邊燃著小塊的竹香青餅,是以天然竹枝製成,每每微開著縫隙的窗口些許微風襲來,清幽的竹香氣便充滿了整個房間,不僅空氣變的潔凈清透,也會讓人有如置身於青翠欲滴的竹林之中,無論身心都會非常放鬆舒服。
靠近床頭處擺放著一隻檀色小几,上面有幾碟新鮮的水果與手工精緻的糕點,還有些存放乾淨水的瓷器具。
此刻的檀婉清,身上只著件敞領柔紗上衣正靠在床墊上看書。
身上著淺粉色的衣裙,料子十分輕薄,隱隱有金線勾勒出淺淺的桃花形狀,花蕊處用著幾顆打磨剔透的同色粉色晶石點綴,尋常時不覺得,待到光線下便會看到其中流質的晶石光色,顯得即精緻又別樣。
鈺棋手裡端著一盅冰糖燕窩與一小碗鴿蛋湯推門進來,就看到自家小姐歪斜憊懶的倚著圓墊,那件極挑人的鮮亮淺粉穿在小姐身上,反而更襯得她肌膚勝雪,玉臂晶瑩,見小姐正無什麼精神有一搭無一拱的翻著手裡的紙頁,鈺棋搖了搖頭,回身關上門,走了過去。
「大人讓人送來幾隻野鴿子,挺肥的,我讓樓下小二倒出間小廚房,和燕窩冰糖一起燉了,小姐嘗嘗合不合胃口……」鈺棋走過去,將盤子里還溫熱著的兩盅放在了桌子上,取了其中只有手掌大的一小盅,遞了過去。
檀婉清「嗯」了一聲,放下書,伸手接了過來,一打開蓋子,撲面而來的香味。鴿子肉本就少,連骨帶肉慢火偎燉,燉到肉骨已熬化於湯中,再將未化掉的骨頭剔出,最後幾隻鴿子才得出這麼一盅來,裡面的膠質極濃,舀出一勺放入口中,津水滿口,又香又糯。
檀婉清看著這一小盅鴿湯,心頭嘆了口氣,鈺棋的手藝,從來都是最好的。只是沒有想到,多年以後自己再次嘗到,卻是在這樣窘迫的情形下。當年檀府的時候,身邊四個丫頭都以她亦步亦趨、馬首是瞻,檀府一朝丈落,她一直沒有下決定去投奔,其實在她內心深處,並不想讓她們看到現在這樣辛酸落魄的自己,不想讓她們看到當年的小姐已不再是當年小姐的樣子。
鈺棋在床邊坐下,取來帕子給小姐擦了擦沾了些湯汁的勺柄,突然開口道:「大人對小姐挺好的。」
檀婉清回過神來,看向鈺棋,隨口詢問道:「哦?為何這樣說?」
鈺棋道:「這幾隻鴿子,是大人早起抓來的,親手料理了送到廚房。」她停了停,看向了小姐的臉色,見沒什麼異樣,才又仔細道:「大人對小姐細微之處關心,是掩藏不了的,因鈺棋嫁過人,所以有些事反而能看的明白,金銀外物再可貴可對於現在的小姐來說,遠不如這份心意難得,若日後有大人照顧小姐,鈺棋就真的可以放心了……」
檀婉清拿著勺子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慢落在盅碗里,輕輕的攪了攪已成了膠質的湯,送入口中,待香味在味覺上綻開,沉凝半晌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見小姐聽進去了,鈺棋也沒有再多言,取了另一盅道:「喝點湯水解解膩吧,大人早上帶過來幾隻野鴿,還摸到幾枚鴿蛋,我給小姐飄了個蛋花湯。」
湯的滋味自然是好,檀婉清喝了幾口,放下湯碗,才對鈺棋道:「這次讓你和夫君白走一趟,我心裡實在過意不過,你已經嫁人生子,還要你照顧我的衣食起居……」
鈺棋卻是起身道:「鈺棋無父無母,自小在小姐身邊長大,對於鈺棋來說,小姐就是鈺棋的親人,小姐在哪兒,鈺棋的娘家就在哪兒,小姐如今卻這樣說,是否惱了鈺棋,要與鈺棋生分了……」
眨眼間鈺棋的眼晴就紅了,檀婉清愣過後,趕緊拉過她,對她安撫的笑了笑,「沒有的事,你永遠是我最得力的大丫頭。」她剛才的話,確是有幾分趕鈺棋走的意思了,張鏢頭雖然表面客氣,可檀婉清從細微處不難看出他心中對妻子親近舊主的行為存有幾分不滿的,畢竟誰也不願自己的妻子對別人為奴為婢,照顧別人的衣食起居。
何況自己不能一直陪在鈺棋身邊,她以後的日子,到底還是要與夫君過的,她心中記掛自己,自己又何曾不為她考慮,叫她來的這一趟,檀婉清就已經後悔了,原本這一枚棋子,終究還是陪了自己十幾年,有感情的。
檀婉清與鈺棋私話安撫許久,鈺棋才擦了擦眼角,端著湯盅走了出去。
瑞珠倒是沒心沒肺,鈺棋的異樣並沒有看出來,她將煎好的安胎藥拿上來,檀婉清喝完后,吃了一塊甜甜的蜜餞,驅走口中的藥味兒。
瑞珠見小姐喝完,將葯碗放到一邊,端過蜜餞碟子的,順手取了一顆塞到自己嘴裡,她與檀婉清一起慣了,隨意的很。
檀婉清不是個吃獨食的,以前檀府有什麼美食,也經常賞給院子里的丫頭小廝分享,現在與瑞珠住在宅子里,吃用在一起,更不分彼此,檀府里的那些規距早便淡了。
瑞珠含著蜜餞,雖然味道比府里做的細膩口感差了點,但勝在天然無雕飾,別有一種「粗獷」味道。
「小姐,早上我去驛站轉了一圈,這裡真沒什麼好吃的,樓下供客人的吃食都是些麵條,饃饃清水湯,日子過的苦著呢,這樣想,咱在衛安的時候,吃用還算豐富。」
「對了,小姐,大人早上匆匆趕回衛安了。」
「嗯。」
「剛才從衛安又拉來一馬車的東西吃食,說都是給小姐你準備的,還隨馬車來了兩個坐堂大夫,聽說尤善婦人之症,安胎調養的方子開的也最是穩妥。」
「嗯,有留什麼話嗎?」
瑞珠道:「說是晚上過來,讓小姐好生養著,缺什麼說一聲。」
「嗯。」
「小姐。」瑞珠坐在床榻上,好奇向揀起畫本翻看的檀婉清問道:「是昨日小姐說什麼了嗎?瑞珠怎麼感覺大人又變成以前的大人了……」凡是宅子里的事情,小姐的事情,他都要掌握,芝麻小事也要向他通報,雖然大人不一定事事處理,可是他必須要知道,彷彿不知道就要出狀況一樣,連送來馬車裡的東西也都是大人一手清點,都是小姐用的上的,連瑞珠自己都未必想的全面。
可是,明明那天大人還氣勢洶洶的,聽到小姐有孕在身,氣勢才萎了些,等到離開時就變得春風滿面了,如果不是小姐說了什麼,瑞珠是肯定不信的。
檀婉清看著畫本,聽罷笑了笑道:「一些陳年舊事罷了,你家大人口風那麼緊,也是難為他了……」若不是自己再三試探,恐怕那些事永遠也沒機會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