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 62 章
幽季一驚,好像真聽到那熟悉的衣袍散地之音,隨即嚇得轉身就又飄走了。
屋裡頭因了剛徹底離開凳椅,華貴長袍不小心卷了地的幽冥也一愣,祝儻也跟著一怔,隨即倆人面面相覷,「是不是剛外頭有人?」
只不過幽冥剛剛分神,祝儻剛剛準備承受幽冥給他的墮魔洗禮,於是一時間倆人都沒太注意。
幽冥此刻更是忽然頓生疲倦之意,揮揮手道,「我知你對他的心意,可還是再等等吧……你現在的身體,怕是承受不住。」
祝儻卻道,「可我若是再不攬過此事,又怕您去為難了他。」
說著拼著身上余痛,虔誠的跪在冥主身前,他聲色淡然,好似早就將這一切看透,「先前曾想過與你一斗,能把他帶走……如今得知當初種種都是您心知肚明,卻寧肯看著我們兩人胡鬧,我祝儻便知道,這輩子可能糊弄得過天帝,糊弄得了北燭帝君,可是獨獨糊弄不過您。」
「詭寒冰鏡那時,我便該想到,冥主您是個心裡頭沒欲的人了,所以心裡敞亮,將甚麼都看的明白。」
「我祝儻卻有執念,他幽季亦有**,雖說為仙,卻摘不凈心裡頭這丁點東西。只要有這東西,這輩子也無法逃脫您的手掌心啦。」
「我知道您一直想逼著幽季就範,入您鬼族,其實說起驅使他,恐怕還是護著他的成分多,要是沒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您下不來台不是?如今,您就不能再慈悲一回,將我倆視作一個整體,我和他,誰墮魔不是墮?他若是不肯……就求您成全我吧……二者之間有其一,總之我留在這裡,肯定也會想法子叫他留下的。」
「再說了,別的方面可能比不過您,但是比起怎麼叫幽季聽話來說,我卻肯定比您做得好。」
「噢?何以見得?」幽冥倒是有了點興趣——確實,祝儻說的沒錯,看似他倆誰入魔都行,只要有一個,另一個必定也得留下。
可他一直心心念念著想叫幽季入魔,只不過是因為這是他的弟弟,他想看他低頭服軟。同時,確實需要一個名正言順可以護著他的理由。
臣服於鬼族,摘乾淨你那甚麼真神之血,跟天界再無瓜葛,那你縱使是在我這裡鬧翻了天,我也能容忍你。可你若仍舊是個天上的帝君,我憑甚麼叫你在我冥府放肆,即使真慣著你這麼胡鬧了,那冥府之中的其他鬼魅,又如何看待我?於己謀私,於彼不公?這自然是不行的……他是冥府之主,就必定得作表率,行事要有準則方能服眾。
當然了,有祝儻加盟自然也是不錯——他是個得力幹將,十分有才,幽冥欣賞。
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弟弟。
祝儻又回話,「畢竟您和他心氣都高,估計吵起來也都是誰都不願先服軟的。我不一樣,我更擅長低頭啊,本身……本身喜歡上帝君……就知道自己將來只有低頭的份兒了,可是沒關係……我願意……所以,幽季那性子,有時候就是話趕話說沖了,他是不會低頭的,心裡也不見得沒有悔,您稍微軟一軟,他其實也就不好意再說甚麼了。可您也低不得這個頭,於是關係就這麼一直僵著。我沒關係的……我能哄著他……所以有些話換個方式跟他說說,他就能聽得進去了。」
幽冥又笑,末了好脾氣道,「也就你了。」
見他轉身要走,祝儻又慌,「冥主還是不肯指引我墮魔嗎?」
「再緩幾天吧,我想把這事跟幽季說說,看他能不能回心轉意,不然總覺得,你這虧吃的有點大,我這個當哥哥的心裡頭過意不去。所以……我也想幫你點忙。」
祝儻不解,抬了頭去望他。
只見一抹黑霧頓散,唯他那幽幽的笑意好似還綻在眼前。
過意不去?
你過意的去我就不自在了!
因此聽著幽冥跟自己再度提了要墮魔這件事,幽季想也沒想,一口回絕。
幽冥也懶得跟他算賬,「你當初騙我你會入鬼族讓我別攻天界我就信了你的,現今更是抵死不認賬,如今祝儻想幫你抵這個過,你也不考慮考慮,他現在身上負傷正重,又要此時入魔,便不怕他再一度殞命?」
「那,那你就不會等等……等他好了再說。」
「呵,我可不等這個,我是想看他表忠心的。天界上一隻『忠心』的走狗,為了你就入了我冥府,我倒還要掂量掂量,他莫不是天界派下來的姦細,摸透我這裡門路。畢竟你們天界殘兵敗將一大堆,正面交鋒怕是敵不過,這種鬼把戲嚒,倒還可以是想想的。」
幽季聽得翻了個白眼,冷嘲熱諷道,「也就你這種打小心術不正的玩意才會胡亂猜忌別人。也虧你想的出來。」
言罷揮揮手,「趕緊走趕緊走,我不待見你。祝儻愛墮魔就讓他墮去,那是他自己的事,跟我沒得甚麼關係。」
「他可是代你墮魔的。」
「我可沒叫他代我墮魔。我跟他本身也沒甚麼關係。」
幽冥一笑,「好,那你可記著今時今日這些話。明天我會給他導念,指引他入魔。」
——因為不是在自己失控的情況下,墮魔是很難的,一般得有個外界巨大的誘因才可以,如果沒這些,那就要靠著冥主自身強烈的鬼氣指引,也可以領修為強者自甘墮落。
夜裡頭的時候自己也不是未曾輾轉難眠。
心想著,他剛承受那反噬之痛才過了幾天,眼見著又要墮魔了?
那還撐得過去嗎?萬一撐不過呢?
又念著,蘇管也曾來求過自己——這事明顯著是冥主有意刁難,其實只要自己肯點頭,現下身體健康法力無邊,區區個墮魔而已,還怕中途出甚麼意外嚒?不會有的。
只是祝儻現在的情況不大一樣。
他幽季也能想到,幽冥非卡著此刻來脅迫他入鬼族是為何,當然,轉念尋思尋思,也有可能是他倆聯手想演個苦肉計,騙自己墮魔呢?
欸,話說回來,自己當初曾是說過甚麼願永生為他效力,來換取天界不受冥邪侵擾。
可自己說了就不能反悔嚒?
他幽冥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何時對他說過一句真話了?
想著這些事也來氣,心說又為甚麼要聽他的?
於是隱隱約約起的還是自己入魔,別看祝儻受苦了的念頭也漸漸消下了。
相比於幽季這邊的輾轉難安。
祝儻那邊則淡定從容很多,當然,除了他之外的每一個人都不淡定。
他耐心的聽著幽冥一遍遍給他講解著明天引導過程中可能會出現種種意外的情況,一臉認真肅嚴。
可除開幽冥和祝儻,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點替他扼腕。
——幽季哪裡是有丁點喜歡他的樣子。
都這時候了,未曾前來同幽冥低頭不說,看都不曾看望祝儻一眼。
就不怕這一眼是最後一眼了?
待得幽冥講完自己站到院廊里發獃了,蘇管趁機鑽回房間,手點著祝儻道,「你啊你!」
祝儻輕笑,「早就料到這招逼他也不能,倒是冥主還抱了點僥倖。」
心下卻也不由得一泄氣。
原來……自己用情之深之真,真的可笑至如此地步。
不過……還有最後一招。
祝儻墮魔那時候九幽閻羅殿內皆是颶風嚎哀,捲起飛沙走石一片狂烈,十分駭人的瘋狂拍打著整個幽冥界。
無數魑魅魍魎也從地底悉數皆出,好似在歡迎也在祈禱這另一位術法十分高強的『有志之士』平安加入他們這無底魔窟。
幽季起先在屋裡頭坐的還比較淡定。
後來被窗外那一片詭異的景象給嚇得就有點坐不住了。
說白了這都還是小時候留下的陰影,父王一撒手走了不久之後,他還沒從他這個心思可怕的哥哥手裡頭逃脫,有時候不好好聽他的話修鍊術法,基本就要被他扔小黑屋子裡關幾天,沒飯吃沒樂子尋就算了,往往還有些長得奇醜無比面貌駭人的弔死鬼餓死鬼之類擦身而過。
按理說他身上有真神之氣,他們該畏懼自己身上這點氣息的。
可誰讓他和幽冥身上的氣息太像了,他們知道自己的主也有這種氣息,所以並不害怕。
他們不害怕,不代表自己受得了這異常友好的打招呼方式。
更何況他向來就是看不起下界邪祟的,更何提這些魑魅魍魎。
故而此刻真想奪門而出。
可是奪門而出那景象就該更駭人,更身臨其境了。
因此又只好默默的御起一部分法力做好結界,偽裝出一副淡定喝茶穩坐陣中的假象。
這凄厲的不知是嚎聲還是歡迎聲持續了能有大半夜,爾後戛然而止。
幽季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這突然而來的寂靜給嚇到了,手中茶杯一個沒拿穩,落在了地上,滴溜溜的繞著腳邊滾了一圈,灑了一地慘淡清輝不說,迎月看去,連那空空的杯盞都好似特別凄涼。
一瞬間有點懵,下意識不受控制的就準備拈決掐算祝儻那邊的情況。
等著剛拈了一個手勢又硬生生抬過另一隻手打斷,心說魔障了你是?他死了才好,或者……或者他忘了自己也好,畢竟墮魔過程中常有此類差錯,他如今身上負傷嚴重,此刻還要為了向幽冥主表忠心、趁選此時自甘墮落……那還真是……
總之,總之,這件事跟自己沒關係!
又強行在心裡頭重複了幾遍,他還是忍不住站起身,走到了門口,好似稍微離那位置近點,就能稍微不用這麼驚慌了。
這寂靜持續了能有小半柱香的時間。
幽季都不知自己何時手心裡冒出汗來,也恐是剛才那茶漬,自己沒有那個心情注意到。正當他又眼神空滯的盯向桌腳茶杯時,眾鬼哀嚎之聲又一瞬乍起。
痴痴獃呆的走回桌邊,拂過身下小凳坐穩妥了,他一聲大氣都不敢出的想著:
這是……挺過去了吧?
嗯,是挺過去了。
不過人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