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在嵐縣縣令趕到后,我方得知及時救我於水火之中的長汀公子來頭著實不小。當朝鎮國公的嫡孫,兵部尚書家的二公子,以及……大晉皇太女「我」的未婚夫……之一。

紀糖年方十七,這般年紀擱在尋常人家已是大齡晚婚,但人家貴為皇儲,又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在擇偶上多番慎重挑選也在情理之中。從與紀琛相處中的種種言談約莫可以看出,因愛屋及烏的緣故,皇帝對紀糖這個皇后所出的嫡長女十分疼愛,皇后因病薨逝后這種寵愛登峰造極,甚至力排眾議立下了本朝第一位皇太女。

內有親爹無限溺愛,外有手握重權的娘舅們鼎力相助,紀糖在皇太女大晉二把手的椅子上穩噹噹地做了十幾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男人有……男人!

所以我想不通啊,她究竟為何會失蹤?更離奇的是我竟然重生的這具人偶竟然與她一模一樣

此刻我最不解的是,如果說連兵部尚書之子長汀都不知紀琛這二字大名,那我恐怕從頭到尾都被這個「皇叔」當成個傻逼給騙了……

冒充皇室招搖撞騙是大不敬的死罪,我白唐只不過是大山深處一隻不為人知的小小人偶,何德何能讓他捨生忘死至此啊!

命嵐縣縣令牽走黑店中的「綠林好漢」后,長汀迴轉而來:「殿下,既然您已安然無恙回京,就趕快隨我回宮吧。陛下惦記您惦記得寒風入體,好幾日未能上朝理政了。」

留意到他口中稱呼的親昵,想是他在紀糖一干未婚夫候選人中應是個與眾不同,與她關係匪淺的。紀琛冒名頂替將我糊弄到了京城,可我這個「皇太女」也是個李鬼非正主啊!當務之急,還是先抓緊他這根救命稻草才是,我欣然點頭,微微一笑:「聽你的便是。」

長汀眼圈又是一紅,淚水啪嗒啪嗒斷了線地往下掉:「嗚嗚嗚,殿、殿下,你從來沒對我笑過。長汀,長汀我死而無悔矣。」

夭壽嘞,這個紀糖從前難道是個面癱不成?!

回京路上平平安安,無風無雨,也沒撞見橫刀攔路的紀琛大爺,於是徹底坐實了他江湖大騙的身份。巍峨帝都已在眼前,我突然有點懷念起前後一條街的小小西山縣,也懷念起總拖我後腿但好歹相依為命的阿四,更想要回去將本寧寺的老和尚暴揍一頓。

去你妹妹個腿的上上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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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京之後,為免生意外,長汀驅車送我直入皇城內宮。縱然他身份不低,但無皇帝諭令傳召,他也只能止步深宮大內的外牆下。

「殿下消瘦了,且好好休息。改日我再去潛龍邸探望。」長汀依依不捨,恨不得一步三回頭,欲言又止,「殿下歷險而歸,聖上自然會好生封賞撫慰於您,您可要千萬慎重。」

皇帝老子賞東西還需要謹慎,難不成紀糖這個皇帝爹尤為小氣??為了不露餡,我揣著一肚子疑問面上不動聲色,淡淡地「嗯」了一聲。

長汀頓時面露失望,磨磨蹭蹭走了兩步驀然一回首,委屈道:「殿下您為什麼不對我笑了?長汀惹您生氣了嗎?!」

「……」

哎喲我去!不是你說紀糖是個面癱的嗎!

還沒見著皇帝,我已經有點兒心累。原以為此生我只會和於縣令那個狗貪官鬥智斗勇,哪曾想過有朝一日竟會踏入這帝都皇宮,與皇帝談心打屁。都說皇帝乃真龍天子,紫微星轉世,也不知與這世間諸相有何不同。我整飭好衣裳,做足了心理準備方踏入養心殿中,垂幔重重,偌寬的龍榻上隱約歪了個人。

我徐徐拜倒:「兒臣拜見父皇……」

「我的兒啊!!!!」

一聲乾嚎從我斜後方洶湧地迸發而出,嚇得我三魂六婆具散。咚咚咚,一連串震天撼地的腳步聲狂浪地隨著乾嚎奔近。驀然回首,只見一團明黃色以泰山壓頂之勢迅猛朝我奔來。

我的乖乖!這是南瓜成精了嗎?!

等一下,他喊我兒,即是紀糖的皇帝爹了,那龍椅上的又是誰?!

我似有所覺回過頭去,一眉清目秀的少年吃著手兒痴痴朝著我笑:「阿姐……」

身後皇帝淚目:「阿糖……」

彷彿有道響雷直直劈在我天靈蓋上,微微暈眩。一家三口,爹是個「南瓜精」,兒子是個傻子,本該最正常的閨女卻是個人偶……

大晉真不是要完??

待將痴傻的小兒子送走,皇帝腆著圓圓的肚子攜我毫不避諱地在龍椅上一同坐下,撫著我手百般心疼:「兒哪,你受苦了!瞧瞧你瘦成了啥樣?」

看看他糖葫蘆般的身材,再看看自己,語聲艱澀:「是啊……兒臣是瘦了……」

這一說不得了,皇帝立馬急得大手一揮,流水一樣地賞了一堆珍稀良藥。我想起入宮前長汀的囑咐,一些藥材而已不須謹慎吧……何況以我現在的體質,哪怕當場表演個生吞蜈蚣,活吃蛇蠍,想來也不會被毒死的,頂多被噁心死而已……

故而我沒有推脫,怡然接受。

皇帝又再度打量我,揪緊眉頭:「這不行啊……」他琢磨著,「前兩題我聽國師傳道,這陰陽平衡方是養生之道,爹再給你挑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補一補唄?」

「……」這國師特么的是個妖道吧!原來該謹慎的在這兒啊,無怪長汀那般彆扭又委屈。這紀糖乃是皇儲之身,同其他皇族貴胄蓄養姬妾一樣,潛龍邸里有幾個男人也屬正常。只是先不提我是個李代桃僵的,以我現在的身體也是無福消受美人恩。

「這個,父皇……兒臣此番回來多有不易,委實疲乏,此事容后再說吧。」

皇帝鼓著胖嘟嘟的腮幫子,唏噓不已:「我的兒啊,這好好的南巡怎會遇此大難?!究竟是誰謀害於你!」

南巡?這麼說紀糖本尊是前不久才消失的。而我卻是四年前在西山縣醒來的,莫非我這具身體與紀糖只不過是巧合,撞臉而已。

我思量著尚未作答,就見他抹抹濕潤的眼角,頗為欣慰:「想來那人也被你碎屍萬段了吧。我家阿糖便是如此能幹,唉,要是聰兒有你一半伶俐父皇我也就省心了。」

「……」

紀聰是嗎,看著龍椅扶手上疑似口水的印記,扶了扶額,給傻兒子取這麼個名字真的不是嘲諷他嗎?

怪道有個同胞弟弟,皇帝還堅持立紀糖為皇儲,這沒得選啊。總不能將大晉的江山交到一個抱著胳膊要奶吃的傻太子手上吧!

皇帝翻來覆去與我說了許多,無非是思我心切,挂念不已。雖然看著他年畫娃娃一樣白裡透紅的臉蛋,總覺得沒什麼說服力,但私心裡我還是有點兒小感動的。畢竟都說天家無父子,皇室無親情,紀糖有這麼一個爹實屬難能可貴。我不忍負他一片舐犢之情,說多了又怕錯,只能隨他而去,偶爾應和上兩聲。

這麼一嘮嗑就嘮到了飯點,為了替我接風洗塵,桌上自然極盡豐盛。奈何昨夜三碗飯塞得我現在仍是胃脹不已,興緻缺缺地提不起筷子。

「可是這些不合阿糖的胃口?」皇帝小心翼翼地問,「我讓他們重做了去!」

再換一桌,我也是沒胃口啊,連忙勸阻,只道是路上奔波壞了胃口,皇帝方才作罷。

此事才了,又有宮人通報:「陛下,六王爺在光武門外請旨入宮看望太後娘娘。」

皇帝麵餅一樣的臉蛋兒一皺:「這個點來看望母后,罷了罷了,讓他去吧。」

我看皇帝面色不愉:「六王他……」

「你這個六叔你也知道!是個目中無人的怪癖性子!成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難得見上一回一句話都嫌多!一想到他對你那樣兒父皇就生氣!」皇帝倒豆子一樣噼里啪啦吐了一頓槽,最後道,「你自己以前說得沒錯,國師也說他性格古怪,城府頗深,不說提防他,糖兒也小心離他遠些。」

「哦……」

原來是個不討皇帝喜歡,也不討紀糖喜歡的主,我默默記下,轉而擔憂起這紀糖並非枉死而僅僅是消失,他日回來后我這個李鬼豈不就要大白於天下??

憂愁著陪皇帝用完午膳方與之辭別,皇帝身邊的近侍送我到了殿外,至兩下無人之處一直低著頭的太監突然說了句:「殿下口味變了嗎?」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我頓住了腳步,那太監自顧自地又說了句:「怎麼今兒上了一桌都是您原來不愛吃的呢?」

我愣了愣想再問,那近侍笑道:「奴才就送您到這了,殿下您好走。」說完弓著腰原路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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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與潛龍邸分立在理政殿後左兩側,光是走要走上小半個時辰。顧慮近日空氣潮濕,我還是拒絕了轎輦,一人懷著對未來命途的憂慮默默地穿廊過庭,直到把自己走迷了路。

說迷路也不盡然,身為皇儲身邊少不了一票隨扈,只不過我不發話他們不敢吱聲。就這麼任由我「迷失」到了個古木森森,香霧繚繞,寶相莊嚴之地。

我以為是個宮中皇寺,一抬頭卻見得慈安宮三字,原是太后住所。老人家信佛在情理之中,但把自己的寢宮搞成了個寺廟就不太妥當了吧。何況這寺廟也不大像寺廟,我上下左右看了看,倒更似是個道觀些。

正猶豫著既已路過要不要進去給太后請個安,順路看看那古怪六王叔時,未合起的宮門縫裡突然飄出絮絮話語來:「未能想到今日有緣得見六王一面,王爺近日似乎常在外界走動了?」

那聲音輕得像風中的柳絮,在耳畔一拂即去,與這靈氣充盈之地倒煞是相配。

回應他的卻是相當生硬:「與你何干?」

我渾身一個激靈,像是當頭澆了桶冰水,從頭到腳涼了個透。尚未想到是走是躲時,宮門已咿呀開向兩邊,我與對話兩人迎面撞了正著。裹著銀毛長裘的青年捧著手爐目光陰冷地看向了我,那眼神彷彿看一個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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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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