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
我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給「自己」看病的第一人了,出於對紀琛的了解,我覺得很有可能,馬車裡坐的是個他如法炮製出的人偶。
紀琛腳步很急促,彷彿十分著急與擔憂,可臉上神情倒是不慌不忙,走了沒一截路眸光微微向我兩睨了睨,狀似無心問道:「你兩瞧著面生,什麼時候進的太醫院?」
「啊?」丹婼迷迷糊糊下意識看了我一眼,我連忙弓著腰低著頭盡量不讓他看到我的臉,「前兩日太醫院人手不夠,奴婢們是從京醫署剛選調入宮的。」不怪我小心過頭,雖然頂著張路人甲的臉,但紀琛那可是個人精啊,能低調自然要低調,能謹慎自然也要謹慎。
「嗯……」紀琛微微頷首似是信了,而後再無二話。
這才發現我背後冒了層冷汗,慶幸他沒有聽出我微微發顫的聲音。不過聽出來也沒什麼,大不了我說第一次得見攝政王大人莊嚴面孔,心生畏懼便是。
穿過浩浩蕩蕩的隨扈,終於到了頂前邊那一架金黑龐大的車架前,與我相處時不大一樣,紀琛這回倒是懂了規矩,恪守本分地站在車下:「聽聞殿下不適,本王帶了兩醫女來給殿下瞧瞧。」那聲音吧,算不上多冷淡,但也算不上多熱絡。
想想平時他與我相處那時那百無禁忌的模樣,裡邊的人果然是假的!我恨恨想著,沒個防備一抬頭恰好對上雙幽邃冷視的目光,嚇得心肝一顫,差點摔倒。
「殿下現下又好了點,就用不上你們了。」
腹誹間倒是沒有留意裡邊人是如何回話,錯過了這次好機會令我後悔不迭。這本是我與蕭四商量的計劃之一,找個辦法接近假的皇太女,最好能套出點話來。
可這……玩我嘛這是!我勉強壓抑住臉上忿忿,與丹婼行了個禮后即打算溜之大吉以圖后策,哪想紀琛幽幽地盯著我們,突然開腔道:「本王近來也有咳喘,既然來了就不妨順便給我治一治。」
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不詳的預感,紀琛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他能韜光養晦隱忍到如今,可見其心智非同一般,與他耍心眼著實是一件很累又很危險的事……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好在有情比金堅的小姐妹丹婼陪同,我給自己壯了壯膽氣,硬著頭皮用蚊子一樣纖細的聲音答了個是。
去地壇祭祀的路途並不多遙遠,可這一隊老老少少皆是大晉位高權重,鮮少運動的衿貴主,走了個把時辰到現在大多已呼喊勞累。於是紀琛善解人意地停下大部隊,讓眾人在原地暫行歇息。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一步三回頭看著那隱藏在重重帷幕里的隱約人影,走在前方的紀琛咳了一聲,我嗖地擰回腦袋,目不斜視地低著頭麻溜地小跑過去。
即便做了攝政王,紀琛也難改他宅男本性,在人人皆歡喜地出來放風時他仍躲在他那輛被遮得嚴嚴實實、昏天暗地的車輦之中。我與丹婼小心地靠著門邊跪下,跪下后我幡然醒悟。
瞧個蛋的病啊!!我從小學的是四書五經、治國之略,哪裡會什麼醫術!為今之計只能將全部希望放在常年跟著蕭四那個神棍的丹婼身上,可當我看到她比我還茫然的神情之時,我絕望了。出師未捷身先死,可能我還沒揭露那個假皇太女的身份就被紀琛當眾仗殺!
相比我的水深火熱,紀琛十分悠閑地在狐裘中坐下,淡淡乜了我們一眼:「坐那麼遠做什麼,難道要本王也陪著你們跪到門口去?」
「……」我心情沉重地被迫稍稍坐近了幾寸。
紀琛:「……」
在他滿含壓力的眼神中,我不得不挪到一個他滿意的位置,他將手伸出,漫不經心道:「看看吧。」
幸好他沒有點名是我與丹婼哪個,於是我很猥瑣地往後縮了縮,盡量離這個大魔王遠點,於是懵懂無知的丹婼湊到前面。她是單純但不是傻子,想必蕭四也交代了她一些,見狀倒是煞有介事地屈指給紀琛搭脈,神情十分高深。若非我知根知底,只當她是一代神醫,華佗在世。
紀琛邊搭脈邊時不時地用眼神掃掃丹婼又掃掃我,忽而發問:「本王這是個老毛病了。」
丹婼抿唇不語,仍然在扮她的絕世神醫,只好由我戰戰兢兢地回道:「王爺體弱,古人云春捂秋凍,這個時節更應該注重保暖養生。」
紀琛神情平平常常,顯然這種話往常太醫對他說了不少,聽得膩歪了。他今日也不知怎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沒收住:「說起來,我這個病根倒不是打娘胎裡帶出來,而是托一個人福的。」
「……」我心虛,這話沒搭。哪想千防萬防沒防住已耐不住性子的丹婼,她驀地睜開閃閃亮的大眼睛,「托誰的福呀?」
我想死,真的。除了飛揚跋扈的本宮,還有誰敢將那時已是個親王的紀琛給推入數九寒天的池塘里。
更沒想到的是,紀琛淡淡一笑:「一個女子,」不知是因為心虛還是愧疚總覺得他話里飽含玩味,「情人,懂么?」
「……」我今天就不該上這輛馬車!
丹婼顯然是不懂情人是什麼意思,好學如她自然誠實相告:「不懂。」
紀琛摸摸下巴,語氣曖昧,回味無窮:「雖與夫妻不同,但之間做的事卻是與夫妻沒什麼兩樣。」
「哦!!!」丹婼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懂了沒,還是沒懂……
不管怎樣,我懂了。
紀琛竟是好脾氣與她繼續解釋:「就是本王心悅之人,也心悅本王之人。說起來本王也不知道喜歡她什麼,臭脾氣、好面子、婦人之仁、自作聰明、自以為是,」他冷冷一笑,「最可惡的是她沒心沒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天底下沒有比她更心腸狠辣的女子。真是個沒良心的小畜生!」
「……」我緊緊握著拳頭,對自己說不生氣不生氣……媽的!你有種再當著我面罵一句!
紀琛沒有再罵,他似乎也只是心血來潮叫我們兩個過來給他搭搭脈,吐吐槽,排解一下高不勝寒的寂寞無聊。連著丹婼的搭脈看病最後也是不了了之,他的病普天皆知,身虛體寒,這種糊弄話我一個人就能說一籮筐。
「你們走吧,本王該休息了。」與往日一樣的是,他仍舊那麼喜怒無常。
莫名其妙的診治結束后我與丹婼又回到了重新出發的隊伍尾巴那,一驚一乍鬧了這一出,什麼也沒窺探出反倒被紀琛冷嘲熱諷了一通,我很不甘。不甘沒多久,一隻灰突突的小麻雀在我頭頂繞啊繞了兩圈,趁著別人不注意猝不及防鑽到我衣襟里,才要叫出聲就聽蕭四懶洋洋的聲音傳出來:「紀琛帶你們去做什麼?拆穿你了?」
我忍著驚嚇,半天硬邦邦回道:「沒有?」
「真的?」
他一反問我就不吭聲了,因為我確實不確定紀琛到底有沒有看穿我。要不然把我和丹婼叫進去只是為了吐槽我一頓?但要是看穿我了……我摸摸自己那張丟進人堆里都認不出的臉龐,什麼眼神啊他!
「有也罷,無也罷。他多少也猜到了今日你會在這裡出現,不過沒有把你當眾拎出來就是好事。且行且看他這一步做何打算。」
蕭四的話讓我的不詳感愈發強烈起來,而抵達目的地這種不詳感變成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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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第一次在紀琛府邸里看見了與我自己一模一樣人偶我是震驚,而這次則是驚懼了……
是的,恐懼。活生生的,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穿著我所熟悉的鸞鳳飛龍袍在紀琛的攙扶下一步一頓地從馬車款款而下。那樣熟悉的面容,那樣熟悉的笑容,多少次是我在鏡中所見。為什麼害怕?因為在這一刻我彷彿處在一個巨大而荒唐的夢境中,夢中的人是我,而她才是真實的。
紀琛站在她身側,不知道與她說了一句什麼。她的唇瓣微微揚,溫柔如水的笑容一點也看不出是任何人工砌造的痕迹,紅潤的光澤是那樣的生機勃勃。看得我臉色慘白,禁不住摸了摸自己手指。柔軟,然而幾乎沒有溫度。
他們都說,我才是真正的皇太女,因為人偶的身體里有著我的魂魄。那眼前的這個畫面又是怎麼回事,沒有靈魂的人偶如何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