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情深情淺
?急促的鼓點聲中,舞姬們珠纓炫轉,花鬘斗藪,忽然有人琵琶音起,方才情熱如火的舞姿一轉,變得輕柔曼妙起來。【無彈窗.】畫舫上的婢女們吹滅了幾盞銅燈,漸漸昏暗的船艙中瀰漫著令人血脈賁張的奢糜香氣。舞姬們薄如蟬翼的紅紗散落一地,她們肌膚如玉,猶如遊走在賓客間待宰的羔羊。
「公子已經說了,美酒佳人,君等盡可享用,」舞姬呵氣如蘭,在一名商賈的耳畔夢囈般呢喃,「好哥哥,如此良辰美景,你可不要辜負了公子的美意……」
世上男人,有幾個能受住如此活色生香的誘惑。商賈迫不及待地將這甜美的尤物摟進懷中,胡亂地摸了上去。不單是他,酒過三巡后,這艘載著妖娃麗人的畫舫彷彿是蝕骨**的妖獸,幾乎要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吞咽乾淨了。
唯有少數幾個保持清醒的人注意到,坐在上位的年輕公子始終在自顧自地飲酒,偶爾有膽大的舞姬匍匐在他腳下獻媚,公子倒是來者不拒,任她們使盡渾身解數引誘,只是這些美艷的花似乎都沒有入了他的眼,勾不起他興緻。
昏暗的盡頭,模模糊糊地浮現了一點光亮,李重進酒意已經不輕了,濃郁的熏香讓他有些暈眩,妙齡的少女身子婀娜,提著一盞小小的宮燈走到他面前。
少女俯下身,將宮燈擺在桌上,燈光照亮了她清麗嬌嫩的臉,有那麼一剎那,過往的光陰裹著似甜似澀的回憶洶湧襲來,幾乎讓醉酒的公子難以自持,想要伸手撫摸她的臉。
這種失態沒有持續太久,他很快聽見了少女的聲音。
「小女子豆蔻,見過公子。」
「豆蔻梢頭二月初,識遍□□總不如」,李重進伸出的手停住了,轉而舉起案上的酒杯,「好名字。」
他記性很好,即使是在醉酒之後,也能認出這名如今柔媚嬌羞的少女,正是不久前含恨抓了自己一把的小丫頭。
你看,財富和權勢是多麼好的東西,昨天恨你入骨的人,今天可以像條狗一樣沖你死命地搖尾巴。
世上的女人不都是這樣,如果你能給她們需要的東西,她們就會討好你,哄騙你,如此情深款款又無怨無悔,彷彿是真的……真的在愛你。
畫舫的老闆守在外頭,掀開帘子向內看了幾眼,頗為滿意地又放下了,他就知道,當初這小娘們不知好歹地傷了公子,公子事後卻沒有追究的意思,多半是有點心動,不枉費他動之以情,曉之以利,找了好幾個嬤嬤將這丫頭精心□□,總算得了次獻殷勤的機會。
聽說公子屋裡的那位夫人也是出身寒門,可能是傾國傾城的名花見多了,公子就喜歡這種清清秀秀的小家碧玉吧。
雨勢猛烈,狂風將屋檐上的瓦片吹得作響,在屏風外守夜的丫鬟聽見外廳的動靜,慌忙迎了出去,會在這個時候回來的,也只有自己的主子了。
丫鬟殷勤地想要上前扶住年輕俊美的主人,卻被對方不耐地揮手退開,這麼近的距離,她幾乎快被他身上濃烈的酒氣和胭脂香味嗆到。丫鬟心中一動,她在屠春身邊伺候了這麼久,還是頭次見到李重進喝得這麼醉。
「公子」,丫鬟低下頭,柔順地說,「讓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見李重進沒有拒絕,她大著膽子上前拉住他。夫人是個好人,曾經給錢替她娘治病,可惜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又生不出孩子傍身,這婢子在心中暗暗尋思,倘若自己今晚能抓住機會,得了公子的恩寵,以夫人柔善的性情,肯定會給個名分的。
丫鬟存了勾引的心思,舉止上自然放肆不少,幾乎整個人都快要貼到李重進身上了。她見對方沒有再退開她,自以為得計,然而李重進站了一會兒后,突然開始扶牆吐了起來。
他著實是喝的不少,這些年來他生意場上應酬也多,卻罕有這樣放肆的時候,彷彿少年時那個跋扈浪蕩的靈魂,在蟄伏多年之後,又開始在他身體里悄悄地蘇醒。
屠春睡得本就不踏實,外面的雨太大了,李重進遲遲不歸,她心中牽絆,隱隱約約間聽到外面的動靜,立刻就清醒過來,慌慌忙忙地出去探看。
「為什麼不去叫我?」她見丫鬟只會愣愣地站在旁邊,半點忙也幫不上,一邊心疼地輕撫李重進的後背,聲音中已經有了慍怒。
屠春向來性情溫柔,往日里從不對下人們說半句重話。聽到她責怪,丫鬟委委屈屈地站到了一邊,心裡卻在暗自可惜,若不是公子今晚喝得太醉了,或許自己早就得償所願了。
鎏金銅燈立在紗幔外,昏黃溫柔的燭光覆滿了薄紗外綽綽約約的身影,他可以依稀聽見她的聲音,一如尋常般恬淡而鎮定。
「等天亮了,你記得去囑咐廚房,做點養胃的甜羹」,屠春像是在低聲向丫鬟交待著什麼,片刻后,有腳步聲越來越近,影子緩緩地垂下來,淹沒了紗幔的上方。
李重進頭疼欲裂,身子軟綿綿地使不上一絲力氣,他生不出說話的**,只是靜靜地躺在床上,烈酒猶如蝕骨的□□,將包裹在他心臟外面的硬殼侵蝕融化。白日里的狂喜與放縱像是飄散在風中的雲,在夜晚化為濕漉漉的雨水,他忽然感到由衷的軟弱和憂傷,很希望對面的女子能夠俯下身來,擁抱他,親吻他,說些愛人之間應有的話,哪怕虛情假意都好。
但紗幔外的身影是冷靜的,居高臨下的,在李重進的印象中,她是個賢惠端莊的妻子,永遠不會責怪質問他。
池子中的蓮花開得正好,被昨夜的狂風驟雨吹打得歪歪斜斜的,今日見了陽光,又似殘妝美人重畫粉黛,粉色白色的花浮在含露的碧玉盤子上,越發嬌美清艷。
衛瑛坐在涼亭里賞花,花是好花,可惜時節一過,馬上便要敗了。有時候,人還不如這一時一季的花,花敗了,至少會有賞花人嘆息,而人消無聲息地沒了,誰會為她難過?
她自顧自地沉默了許久,然後淡淡地掃了一眼李重進派人送來的匣子,「他倒是心急,只怕連我的棺材都準備好了。」
昨天李重進毫無預兆地發難,等到衛瑛得到消息,坊間已經有了傳聞,說景王府的李王妃忽染重病,卧床不起,連娘家出了天大的事都顧不得了,說來李家那位大公子也真是可憐,娶了個悍婦,平白受了這麼多年委屈,終於狠下心想要殺妻,居然被自己岳父逮了個正著,好巧不巧,能替他撐腰的姐姐還在這緊要關頭病了。
這個時候,衛瑛的院子外早已有了幾個面生的守衛,那位給她傳消息的下人出去后,再也沒有回來過。此情此況,她心中未嘗沒有過預計,自從到了帝都后,李重進就在不動聲色地架空她手裡的部分生意,衛瑛隱有覺察,但她的身子實在撐不住了,實際上,若不是有幾味狠葯吊著命,她早就死在吳郡了。
她無力再繼續進行漫長且艱巨的經營,只能默許李重進的妄為。畢竟,想要除掉李如茵,只能靠這把淬毒的刀了,哪怕刀刃太鋒利,會割到自己。
送匣子的是個精幹青年,算得上是李重進身邊一個得力的手下了,他本以為這趟是個輕鬆差事,沒想到眼前這個病入膏肓的女人不帶情緒的一句話,居然能讓他心生怯意。
於是青年自動潤色了主子讓自己帶過來的話,即便如此,隔著他磕磕巴巴的聲音,對方話中那種刻骨的涼薄無情之意還是躍然而出。
「公子說了,衛夫人您用虎狼之葯吊命,委實太過辛苦了,如今大事已成,他派屬下送上……一柄匕首,一段白綾,一瓶丹藥……」
勉強壓抑住內心的恐懼,青年終於將這句話說完了,「任衛夫人選用。」
衛瑛命不久矣,青年也是知道的,事實上,他曾經鼓起勇氣問過自己的主人,為何非要為難一個將死之人,如果讓那位知道了,恐怕……
「我急著動手,」年輕的公子微微一笑,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聲音清雅如浸在月色下的泉水,語氣亦是輕輕柔柔的,如果不是親耳聽到,誰能相信這般俊美的翩翩公子,會說出如此涼薄可恨的話。
「就是為了讓她不得好死啊。」
穿過一扇描金雕花屏風,管家小心翼翼地避開散落在地上的紙張,朝書案后的人恭謹地行了個禮,「公子,您有事找我?」
管家心裡頭有些納悶,聽說大半夜裡公子大醉歸來,到底有什麼要緊事,能讓他一大早醒來,迫不及待地就把自己叫過來。
李重進沒有抬頭,他氣色不太好,眼睛卻格外的亮,身上彷彿洋溢著一種病態的興奮,「我定了一口金絲楠木棺材,你派人去取回來。」
管家嚇了一跳,幾乎疑心是自己聽錯了,然而看公子的神情,卻不似說笑。他是個穩重的人,對李重進也頗為忠心,知道有些事是不該自己過問的,只需照辦即可
「等等,」管家領了命,正欲出去,這時李重進突然隱約想起了什麼,從身後叫住了他,「我還有一件事交待給你。」
「春兒身邊有個丫鬟,嘴角邊有顆黑痣,十六七歲年齡……」
管家聽開頭,還以為是公子看上了哪個丫頭,誰想到李重進話鋒一轉,是這樣囑咐的,「你把她打發出去吧,倘若春兒問起來,就說是那丫頭家人有病,自請離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