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禍兮福兮
?屠春這下傷的不輕,背上幾乎沒有什麼完好的皮肉了,最嚴重的還是額頭上磕出來的口子。【風雲閱讀網.】屠大海用手捂了半天,鬆開手的時候,滿手都是濕漉漉的血,小女兒靜靜地躺在他懷裡,臉蛋青白青白的,像是快要沒氣了reads;大神寫手是女配。
村裡沒有像樣的大夫,只有個會熬草藥的宋婆婆,老人到底是見慣了風浪,從背簍中拿出了一些不知名的草藥,在嘴裡嚼碎了,然後將這黏糊糊的草藥往屠春額頭上一抹。望著屠氏夫婦一臉的希冀,她長嘆了口氣,「老婆子沒別的本事,你們今晚上守著吧,要是不發燒,就算娃兒命大。」
屠春起初頭暈暈的,還不覺得疼。清涼的草藥糊到她的額頭上,不知是真有作用,還是那股味道太刺激了,她原本恍惚的神智逐漸清醒起來,劇烈的痛楚也隨之洶湧而上,整個身子像是被壓碎后又重新黏在了一起,連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在她的周圍,屠大海蹲坐在地上,一言不發,徐氏的鞋都沒來得及穿好,頭髮亂糟糟的,正趴在床邊小聲地哭。至於她的哥哥屠午,今晚上大概是被嚇壞了,畏手畏腳地站在徐氏身後,似乎還沒有從親眼目睹娘親自盡的陰影中緩過神來。
這本來應該是一副再糟糕不過的場景,他們一家人兵荒馬亂的,貧窮、矛盾、意外……似乎一夜之間,什麼倒霉事都找到頭上了。
然而屠春此刻心中卻有無限的歡喜安寧,她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現在她所有的家人都在這裡,他們眼前的憤怒、悲傷、絕望以及恐懼,或許很重很重,但那都是一時的,與人生的漫長相比,這些實在太輕飄飄了。
命運從來都是很神奇的玩意,有時繁花錦簇,偏偏驟然來了場狂風驟雨,有時看起來是跌到了低處,轉念間便開始走了上坡路。禍兮福兮,老天爺定下的造化,凡人又怎麼能說得清楚。
不管如何,娘親還活著,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黑暗像潮水一般襲來,屠春的身子越來越重,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她這樣欣慰地想,李家人馬上就要離開了,他們家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破曉的晨光清亮如水,洗滌去了一夜等待的煎熬與忐忑。靠在炕上打盹的宋婆婆睜開混沌的眼,她走到床邊,摸了摸嬰兒的頭,下了個結論,「是個有福氣的娃兒。」
「你們當爹娘的,以後可要小心點,」老婦瞅了一眼屠氏夫婦,以她的閱歷,自然看得出這對夫妻間僵硬的氣氛,不過別人家的事,她也不便管得太多,「這麼俊俏的女娃兒,頭上算是落疤了。」
徐氏眼眶忍不住又紅了,閨女本來會出落成個水靈靈的大姑娘,都怪他們當爹娘的,只會各顧各的,害得她剛出生就破了相。屠大海站在她身後,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像是一種無言的安慰。徐氏沒有回頭,這種節骨眼上,她也無暇再與男人慪氣,只想趕快把自己乖乖的小女兒養好了。
對於落疤的事,屠春倒不覺得傷心,反而暗暗有些慶幸。在這個世上重活了這麼些日子,她從來沒有踏踏實實地睡過一覺,總是怕睜開眼后,這個世界又會分崩離析,自己還孤零零地躺在偏院里熬日子。直到她額上有了疤,冥冥中彷彿是重生后給予的印記,她心中才稍稍安生一點,像是可以在這裡落地生根了。
何況美貌這種東西,對於富人家的女兒,算是錦上添花,對於她們這種小門小戶出來的姑娘,卻不一定是什麼幸運的饋贈。上一世,因為她這張臉,哥哥屠午不知和村裡的多少小夥子打過架,嫁到李家后,李照熙最初的驚艷過後,還是更偏愛青梅竹馬的表妹竇朝雲,她這朵太過明艷的花,空守著絕代芳華,寂寂地開了,然後消無聲息地凋零了,一世沒有等來賞花的人,虛當了艷名。
屠春是嘗過心動心死的人,重活一世,壓根就不打算再動情愛的心思,那種剔骨抽筋的苦痛,嘗過一次就夠了。回去的路上,徐氏心疼小女兒,一直在不停地抹淚,怕她以後被夫家嫌棄。屠春聽多了,難免感覺有些荒謬,她才多大,娘怎麼就想到嫁人上面了,然而好笑之餘,她心頭也湧起了一股暖意,天下當娘的都是這樣,千叮囑萬考慮,只是為了讓孩子以後過得好一點,這樣也好,娘親如今全部心神都放到了她身上,一時間多半不會再做什麼傻事了。
至於竇月娘她們母女……屠春眼神一冷,出了這種事,李家人但凡要點顏面,近來多半都不會再興風作浪了reads;證仙劫。熬過這段時間,她們就可以去帝都過她們的好日子,日後大家各走各的路,最好永遠也不要見面了。
屠家小女兒摔傷的事情很快便傳來了,村子不大,哪家哪戶出了點雞毛蒜皮的事,隔天全村人就知道了。屠春到底還是低估了竇月娘的忍耐功夫,昨天和徐氏撕破了臉,今天這婦人拾了兩個雞蛋,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到屠家探望。
「姐姐還在生我的氣,」竇氏身材嬌小,說起話來聲音不高,看起來總是怯怯的,她在院里把雞蛋遞給屠大海,神色間甚是落寞,「我就不進去了,免得她不開心。」
徐氏才在鬼門關前轉了一趟,屠大海這時也不敢和竇月娘多說話,謝過了她的好意,便趕緊讓竇月娘離開了。他性格豪爽,不懂女人間那些曲里拐彎的矛盾,見媳婦自盡了,知道媳婦委屈,可如今見弟媳可憐巴巴的樣子,又覺得彷彿是自己兩口子欺負了人家。
屠春躺在床上,院子里的對話若隱若現地傳過來,聽得她不住冷笑。她算是明白了,竇月娘這番表面功夫是做給自己爹看的,畢竟李嘉行尚未回來,李家還要指望屠大海來養活。爹也是糊塗,娘受了那麼大委屈,他倒大方,接過兩個雞蛋,反而念著別人的好了。
徐氏自然也聽見了外面的話,她神色漠然,替女兒掖好被角,面上沒有露出什麼不快,心卻是徹底冷了。她和屠大海是少年夫妻,情意甚篤,她敬佩他是個仗義漢子,對他接濟兄弟一家的事情從來沒有太多怨言,可義氣是要付出代價的,一句光鮮亮麗的名聲,需要全家人在貧困中消磨得面目疲憊。時至今日,她已經分不清丈夫到底是無私,還是自私,只覺得自己身心俱疲,不願再為這份兄弟情義把後半生也賠進去了。
屠午往日是很喜歡這位竇姨的,因為她說話總是和顏悅色,從來不說他半點不好。可經過昨天的事,屠午對李家人頓時有了敵意,在他幼小的心靈中,娘親是聽了李家姐姐的一通話后,才氣得要自殺的,娘親是好人,那麼讓她生氣的竇月娘母女,自然便是壞的了。
竇月娘來時,男孩堵在門口,死活不讓她進來,最後還是屠大海把他趕進屋,這才讓女人進了院。這讓屠春心中多了點安慰,爹是個糊塗的好人,好在哥哥分得清是非,再過幾年,哥哥長大了,這家裡好歹有個能替娘親撐腰的男人。
正午的陽光明亮而溫暖,一隻雞懶洋洋地趴在屋檐下,李如茵找了把椅子,也托著腮在院里曬太陽,她臉上笑吟吟的,其實心中陰雲密布,正在惱怒。家裡就只剩下這麼一個能做活的東西了,屠大海年前送來了兩個小雞崽,囑咐竇氏好好養著,可惜前不久李照熙過五歲生辰,非鬧著要吃一隻雞不可,竇氏拗不過兒子,只好依了他。
家裡日子過成這幅模樣,李如茵認為自己娘要付大多半的責任,竇月娘在娘家時就是嬌寵長大的,嫁了人後連地都沒下過,在村子里簡直是個異類。這種女人,本就該認清自己的長處,識趣地攀援在男人身上,可惜她外公的眼光不好,千挑萬選,給她娘挑了個書獃子,她那個記不清長相的爹是很用功,讀了小半輩子書,進京考了趟試居然就回不來了,還把竇氏的娘家弟弟也搭了進去。
按照李如茵的想法,她娘應該趁著年輕美貌,趕快找個老實男人要了,但在對待丈夫和兒子的態度上,竇月娘素來是盲目又縱容的,她能為兒子幾句話就把能下蛋的母雞殺了,也能數年如一日痴痴地等著夫君金榜題名歸來。
李照熙回家時,給姐姐講了不少村上傳的閑話,早上有人在宋婆婆門外見過大伯一家人,大娘脖子上有道紅紅的勒痕,大家都說,大娘多半是上吊沒死成,又被救回來了。
男孩的心還像白紙一樣,對善惡懵懵懂懂的,他疑惑地問,「大娘幹嘛不想活了?」
「可惜了」,李如茵語氣很輕,她雖然是對弟弟說話,可眼睛卻望著天,刺眼的陽光下,女孩的眼睛微微眯起,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本來想讓大伯當咱們爹的。」
瞧她的模樣,倒是真的很遺憾,顯然認誰當爹不是件要緊的事情,只要有好處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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