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地火冥溝

第七章、地火冥溝

從來沒有這麼興奮過，永遠希冀著能讓夜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多少個日日夜夜，輾轉難眠，期待著，努力著，一年年，一日日，一夜夜，從未改變過，曾經以為這一天離自己很遠，曾經一度以為，自己真的不可能做到，沒想到今日，就在今日，自己真正憑藉著自己的力量來救贖自己的父親。

從未這麼渴望過強大，原來強大的身後是守護和救贖。

還記得黃太陽曾經問過自己——

「李棄啊，告訴我，力量究竟因什麼而存在！」

「我記得，我的父親說過——

——為了你最愛的人——」

「那麼，你追求力量嗎？」

「追求。」李棄回答。

「你是女子，你不需要保護誰，你更是鬼，你也不需要別人的保護，那麼，你仍然追求力量。」

「同樣為了愛我的人。」

「為了救贖我的父親。」

還有——

「是為了救贖天下所有像我父親那樣的生靈，我想救贖他們。」

空曠荒蕪的土地上，烈火溶蝕著曾經終結了風僭越生命的弒神戟，漸漸地，堅硬地弒神戟失去了原有的形狀，此時地火的岩漿從天地的縫隙里流了出來，地沿著熔岩流去的深處，火冥溝的通道漸漸地開啟了，這深不見底的溝壑中，便是那無數不得超生的靈魂都無法看見，那裡太深太暗，是地底的裂縫，是世界的邊緣，這裡，通向世界的中心。

一股寒氣撲面而來，緊隨著冷風吹來的是烈火的炙熱，這種將欲融化的感覺是那麼的清晰，已經兩次，李棄記得這樣的場景，這樣的烈火焚燒，自己已經經歷的兩次了，那時僅僅只是片刻，便有一種生不如此的感覺。

那麼永遠呆在這裡呢？生生世世永不超生，帶著所有的感覺永無止境地受苦著，沒有盡頭，沒有光明，有的只有黑暗與絕望——這樣的感覺，李棄不敢再想下去了。

「必須救出老鬼！我是他的女兒，我怎忍心讓他在那裡受苦！」李棄暗暗想到。

「李棄，小心了，機會可只有一次。」血見愁頗有些潑冷水的說道，他是在警告李棄，提醒李棄。

「不要緊，你有跟晝夜大帝一樣驚天的力量，你一定要力量留到最後，找出夜的靈魂，然後一飛衝天，不能停留，只有這樣，你才能全身而退！」鬼帝子同樣說道。

記得上次自己假裝成史詩名的兒子，鬼官們也是這般全體出動，無怨無悔地支持著自己，他們，永遠都像是自己的家人，鬼方域，永遠都是李棄的歸宿。

在感動中，李棄退卻了，害怕了，僅僅只是下去再上來，李棄都覺得是如此的困難，更談何救出夜了。她回頭，不舍地看了身邊的孔方一眼，或許這也可能是最後的一眼。

「傻瓜，放心去吧，你不記得了嗎？你是我的宿命，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孔方上前，緊緊地抱住李棄，堅定地說道。

這句話的分量突然讓李棄充滿了力量，不怕了，再也不怕了，即使消失了也不怕了，因為有人會一直陪著他，直到世界的終結，這一刻，李棄好是感動，她猛地將眼前的孔方狠狠地一親，真心地說道：

「孔方，嫁給你，真好！」

「傻話，其實在下一向很好！」

沒有感天動地的表白，沒有海誓山盟的話語，其實夫妻之間，僅僅就這麼簡單就足夠了。

順著熔岩之河，李棄墜入了地火冥溝的深處，那裡面漸漸地暗了，然後變得伸手不見五指，烈焰幾乎融化了李棄堅不可摧的皇天結，即使在這個銅牆鐵壁的保護下，李棄還能感覺到結界外面的炙熱。滿世界的都是火，紅得看不清方向，地底的蒸汽噴涌而出，所及之處萬物皆融，假若沒有這個皇天結，想必自己早已是體無完膚，怪不得這裡連神也力所不及，假若沒有這堅不可摧的皇天結，就算是天帝、帝胄或者是晝夜大帝，也難保能全身而退。

「那麼事不宜遲，還是趕緊找到老鬼，逃出這裡為妙。」李棄心下想來，便趕緊張開超度的皇天結，後土往生經的咒言漸漸在地火冥溝瀰漫著：

「塵歸塵，土歸土，魂歸後土。生亦何歡，死亦何苦。華髮終年，妊娠逢災，老病生死，皆歸塵土。憐我世人，輪迴六道，慈航普渡，苦海救贖，眾生之魄，生生不息，魂兮歸來，往生後土。」

火焰的深處，那半黑半白的人影漸漸地走進了，他的臉色，隨著明顯的發色分割線延長下來，也形成了半灰半白的臉，他像是這個人被生生剖成兩半一般，他張開懷抱，可那虛無縹緲的靈魂像是遠遠的根本不能讓人接近一般。

「老鬼！」李棄激動地撲向前去，然而一切皆化為了泡影。

那是彼世不得超生的靈魂，即使是李棄這個沒有肉體的鬼官就是觸所不及。

「爹啊，我是李棄啊，老鬼，老鬼！」

然而，夜的靈魂好似根本聽不見李棄，看不見李棄一般，只是存在著，接近著李棄。

「你我都是彼世的魂魄，即使再見也不能相觸嗎？」一切的哭訴還是枉然。

「不過，出去了，便看得見，聽得著了！」李棄轉念一想，揮手展開一個皇天結將夜護住，正想離去之時，卻只覺得腳下猶如千斤巨石，便是半分也挪不走了。

原來，在後土的往生咒下，召集來的不僅僅是夜的靈魂，那所有不得超生的靈魂都希望得到救贖，他們拖扯著李棄，露出了絕望又渴望的深情，就像一個個剛出生的嬰兒，他們尋找著光亮，奮力地等待著救贖，就像是曾經在陰溝中的自己，同樣也希望夜經過時那憐憫地表情。

「李棄，你說過要救我的，我是你的恩人，你欠我一條命啊！」姬霓披散著長發，露出了白綾拉扯著的變了形了臉，如今，在烈焰的炙烤下，那張臉也變得潰爛無形了。

這時，又是一雙手抓住了李棄的腳，拖扯的感覺就像當年的小夜祭一般，那是一雙孩子的手，跟自己的身體上長的是完全一樣的手。

「救我，我是你，你是我，你佔了我的身體我才會來到這裡，我是你害的，你還我母親，還我身體，還我輪迴轉世！」那是李琪，也是另一個自己！

即使已經不佔用了李琪任何的東西，可心底最深的愧疚一下子涌了出來，李琪的怨憤讓李棄動彈不得，她的心也如同掉進了泥潭沼澤，便是再也出不去了。

「你是怪物的孩子，我詛咒你，是你讓我們的族人萬劫不復的，你是魔鬼，你是跟後土李氏一樣的屠殺者！」

還記得亡靈海峽上不得超生的靈魂，還記得群魔蜂擁而上，瓜分而食，霎時間人魚的靈魂在撕扯中灰飛煙滅，於是魔們大笑：「詛咒，大概只有李氏這種弱小的生靈才會被這群人渣詛咒。」

「想要超度嗎？」李棄冷然問道。

「我們對現世懷著無比地仇恨，無法超度。」人魚回答。

「想要重生嗎？」

「不想，我們無法忘卻過去和現在。」

「那你們為何不成為魔，為何寧可選擇詛咒也不願讓自己強大起來然後報仇！」

「還想有來生嗎？還想有下一次投胎的機會嗎？我告訴你們，你們沒有機會了！」李棄凄然說道，「為什麼要惹我，為什麼要觸犯我的底線，你們知道嗎，四獸鎮魂的皇天結一旦有魔的侵入，就髒了。」

曾經的解氣般的衝動如今變成了深深的悔恨，李棄曾認為自己是個好人，可是到頭來，自己同樣不是一個屠殺者嗎？自己和魔神晝夜大帝，究竟有何分別。

他們蜂擁而來，認識的，不認識的，他們死死地抓住李棄，就像是李棄身上的光芒能令萬物超度一般，所有人，都想得到救贖。

「李棄，你也不救我嗎？」黑暗中，出現了那個很像夜的靈魂，銀白的長發，金色的瞳孔，那是——

那是晝的靈魂！

「李棄，你也太偏心了，難道，你只救你父親一個嗎？」

逃不了，避不了，即使所有人都不救，那個從夜身上生生剝離下來的晝，也一定要救的！

可是，李棄把這裡想象得太簡單了，地火冥溝侵蝕著她的力量，元氣正在消亡，身上的力量所剩無幾，李棄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能力，也只夠救出夜一個人！

「其實啊，魔最終只會因為弱肉強食，力量的消失而衰亡，然而灰飛煙滅，沒有輪迴，沒有轉世，僅剩的星點兒靈魂也會飛入世界的邊緣，那裡是峽谷溝壑，火山連綿，而我們的還存留著意識的點點靈魂就會無窮無盡地在那裡受苦，烈焰火烤，無窮無盡的知道天地終結。」

很小的時候，喪將曾經說過的話讓自己刻骨銘心，還記得自己的承諾，它深深紮根在李棄的心中，即使多年以後，千迴百轉也不曾讓李棄忘卻。

「放心吧，以後沒人救你們，我救！」

李棄還記得，自己有這樣的承諾，還記得自己想要救贖天下所有的人。這一刻，李棄一步也走不動了——

「可我根本沒有能力多帶走一個人啊！」李棄此時帶著夜的靈魂出去已顯吃力，便是根本也多帶不走一個了。

「對不起，我帶不走你們啊！」李棄蹲下，突然捂著臉，失聲痛哭道。

另一邊，焦急等待的孔方見李棄遲遲不歸，心中不好的預感猶然而生，他轉頭望著站在身後的簡熙寧，道：「假如我的力量加上你的力量，全身進退不成問題吧。」

「那是自然，你我都不弱。」

只見簡熙寧話音剛落，孔方便衝上前去，一下子吻住了他的嘴。

「你——」

「孔方，你在幹什麼？！」

「放開！」

所有人頓時亂了，心想著孔方怎麼瘋了。

「喂，內丹借我一用，我用你的內丹不成問題的吧。」但凡修仙之人，命門內都有一顆靈丹，它隨著主人成長消亡，只因簡熙寧是仙人，即便是死了，體內的靈丹仍然保存。

「喂，你瘋了，快給我回來。」還沒等簡熙寧反應過來，孔方已沖向了地火冥溝的榮熔岩之中，消失在紅蓮的烈火之中了。

在那裡，孔方看見了密密扎扎湧向李棄的靈魂，他們哀嚎著，祈求著，渴望著，鋪天蓋地，源源不絕，那是這個世界的哀嘆，是對生命的渴望——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你們！」孔方見罷，心中大震，嘆道。

「你來了！「李棄的悲憫地表情忽然讓孔方動容了，一時間，他已經明白了李棄的心思，然而即便如此，李棄仍然害怕的發抖，就像一片風中的樹葉，一顆狂風下飄搖的小樹。孔方衝上前去，一把摟住了李棄，道：「別怕，我在這裡！」

「為什麼我一步也走不動了，為什麼我根本不想出去啊，我的恩人在這裡，我害死的人也在這裡，甚至我的家人，我的先生，他們死後都會來到這裡，我說過，我要救他們，我許諾過，總有一天我會超度他們的，我甚至還發過誓，絕不會讓月娘、晝還有喪將他們再墮入這裡不得輪迴的，可是假如我今天跟著夜就這麼走了，他們永遠都要留在這裡，我甚至再也沒有力量救他們出來了。」李棄抱緊了孔方，痛苦的哭泣道，「可我不想死，我想和我爹還有你好好活著，我也想自私一回，因為我也怕死啊————」

「別怕，我尊重你的決定，即使你選擇消失，我也生死相隨，我是你的宿命，註定了這一生一世，永遠都得陪著你！」上一輩子的誓言猶如咒言一般，緊緊地箍住了痴情地孔方，然而他卻享受著這種執念與束縛，無怨無悔。

「嗯——」李棄抱緊了孔方，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泣不成聲。

「用我們來填滿這裡的火山溝壑，讓這裡也成為鬼方域觸手可及的地方，讓這個世界再也不會有永世不得超生的靈魂，用你的力量加上我的，夠了，足夠了！」孔方堅定地說道，這是李棄的意念，也同樣會是自己的意念。

「可我沒有這麼偉大！我也想活啊，可是我欠了他們的就要還了，欠了姬霓一次恩情，欠了李琪一個身體，欠下了氏族人魚條條血債，欠了晝的，欠了我父親一條命啊，這些，這些，我都得還啊。」一想到了接下來必定是消失，以後再也沒有了孔方和李棄，甚至連靈魂也不得剩下，李棄怕了，由衷地怕了，怕得發抖，原來，自己同樣怕死，同樣害怕死亡，同樣對人世如此的眷念著，「是啊，先生說得對，是我太傻了！」李棄嘆道。

「你啊，永遠都是這麼善良，永遠都是頭腦發昏地幫助別人，即使渾身遍體鱗傷，李棄啊，為什麼你這麼傻，可為什麼，我就是喜歡這麼傻的你呢？」孔方緊緊地抱住李棄，道，「還記得我們的誓言嗎？不離不棄，生死相隨！」

孔方的話終於給了李棄死亡的勇氣，漸漸地，她思路開始清晰了，「我消失了，可以換回這裡所有的人，讓世界再也沒有永不超生的靈魂，老鬼、姬霓、李琪還有所有的人魚，還有很多人很多人，他們都可以投胎重生了——夠了，足夠了，只要有你陪著，就夠了！」

李棄凄然一笑，這凄美的笑容定格在孔方的腦海里，是烈焰中的紅蓮，綻放下使得地動山搖，溝壑瞬間被五方域的泥土填滿，地火被五方域的砂石掩埋，地火冥溝與用盡氣力的李棄和孔方一同的消失了，從此以後，便再也沒有了那地火冥溝，沒有了那深淵溝壑，沒有地底的熔岩，從此五方域一片坦途，從此再也沒有鬼官觸所不及之處，從此以後，所有的靈魂，都得以超生。

靈魂從溝壑中涌了出來，在黑暗中金光燦燦，人們說，人死後，靈魂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他們每到了夜晚，便會出來，無時無刻地保護你。原來，那些都是地火冥溝不得超生的靈魂，在彼世的天空上，永遠留下燦爛的印記，痛苦中，發亮著，卻也永遠的守護著。不過今日起，也許天上再也沒有了星星了——

也沒有了李棄的笑顏——

「塵歸塵，土歸土，魂歸後土。生亦何歡，死亦何苦。華髮終年，妊娠逢災，老病生死，皆歸塵土。憐我世人，輪迴六道，慈航普渡，苦海救贖，眾生之魄，生生不息，魂兮歸來，往生後土。」

鬼官們詠唱著死亡的歌謠，是對湧出的靈魂的超度，同樣，是在給消失的李棄與孔方送行。

遠處，從地火冥溝中飛出的靈丹又回到了簡熙寧的命門，地獄之火消失，弒神戟融化殆盡，那一刻，簡熙寧明白，孔方也走了，漸漸地，他的眼眶濕潤了，從此以後，自己便又是孤家寡人，再也沒有了親人了。

太陽出來了，照著原來的地火冥溝一片坦途，這是用生命換來的陽光雨露，在和煦的陽光下，一片光彩燦爛。

東方騰起了白色的霧氣，向四周擴散著，天地連為了一起，分不清了地平線與天涯，在由暗變亮的灰白的霧氣下，天盡頭那半黑半白的身影從遠處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