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掛著警用牌照的墨綠色豐田陸地巡洋艦,在新建成的北西高速公路上飛馳。儘管此時車速已經超過了一百四十邁,但車身依舊非常平穩。
司機小黃一邊凝神注意前方的路況,一邊心下感嘆,小日本的車還真是他娘的好,連越野車的底盤減震也調校的如此舒緩,比起那些國產轎車要舒適的多了,只是這路……
他一邊小心翼翼的閃躲著路面上的凹凸不平,生怕驚醒後座上小睡的紀委書記,同時也在心裡暗罵省交通廳的那幫混蛋尸位素餐。你們收取回扣就收取回扣吧,竟然懶惰到連平日里的工程監理都懶得做,弄得這條新建成的高速公路竟然和縣鄉間滿是小搓板的二級路差不了多少,都他媽什麼人哪!
……
秘書魏群懶洋洋的斜靠在副駕駛座上,右手捏著一支大中華在鼻端輕輕的嗅著,左手手指則無序的輕磕著手邊杯架上放置的不鏽鋼太空杯。湖西州紀委書記張善水本身就是一個資深煙民,從來不禁止自己的屬下在車裡抽煙,而且豐田車的空調系統相當的好,打開外循環後車里幾乎沒有煙味,但魏群還是不願意在張善水睡覺的時候在車裡吸煙。一則魏群的煙癮並不重,二來他總覺得讓領導同志被動吸煙是一種對領導的不敬行為,因此總是從嚴律己。
魏群跟著張善水已經有十年了,隨著張善水升遷為湖西州紀委書記而升遷為副處級秘書科長也有三年。他親眼目睹著這位年富力強的紀委書記一步步從常務副縣長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心中早就對這位踏實肯干一心務實的領導欽佩萬分。他時常想,要是善水書記稍稍改變一下自己的性子,憑藉他在省里那麼強勢的後台背景,恐怕三年前就應該是州委的一把手了吧?
『朝里有人好做官』,這個道理不僅僅是在官場上,在中國,即便是生活在偏僻落後地區的老百姓也都是明白的。那麼自己三年前的抉擇到底是對是錯呢?
三年前,當善水書記找他談話的時候,那時他早已經知道善水書記在省里是有後台的,甚至和中央的某個領導也有十分親密的私人關係,但是他卻從未利用過這些關係為自己的宦海仕途謀取過半點方便。
張善水的官場升遷之路完全是靠著自己兢兢業業的工作,扎紮實實的政績拼出來的,省上那些領導之所以對善水書記青眼有加也大多是因為他的工作成績。但實際上僅僅憑藉工作成績獲得領導的賞識的幹部卻是官場中最危險的。一旦工作出現失誤,失去領導的賞識,那就意味著自己仕途的終結。張善水現在無疑就處在他自己事業發展的風口浪尖,是進是退,懸而又懸。
紀委書記的日常工作無非就是反腐倡廉抓黨風廉政建設,但是魏群怎麼也沒想到,小小的一樁湖西國土資源局局長索賄受賄案竟然會牽出那麼多人,上至地委書記下至各行局領導,二十八位副處級以上的領導幹部與此案有染,全部身陷其中。窩案!驚心動魄的窩案啊,如果被查處公布,絕對是建國以來在湖海省發生的最大一起政府醜聞,也必將在雲湖省高官階層中產生難以預料的後果。
正因為這樁案件牽涉如此重大,張善水才不得不連夜奔赴省城,向省紀委的主管領導彙報工作。可是案件牽涉如此之大,如果嚴查幾乎就要將湖西地區黨政班子的主要成員一網打盡,其影響必將深遠難測,省委領導們能下得了這個決心嗎?
況且湖西那些涉案領導至今也沒人有絲毫悔悟和懼怕,一個個仍舊趾高氣揚我行我素。其中固然有一點法不責眾的憑恃,但最主要的憑持卻可能是省里的高級領導幹部中也可能會有一個或是幾個被他們拉下了水,到了要緊關頭必將為了自身的利益為他們撐起保護傘。
這個平日里只善謀事不善謀人的善水書記最終能否扳倒那些巨貪,使自己的事業更上一層樓嗎?如果做不到,那麼善水書記的仕途前程恐怕也將至此終結,自己的前途勢必也將隨之一同堪憂。作為常年服務於領導們的貼身秘書,特別是身上已經深深的烙上了某位領導烙印的貼身秘書,一榮俱榮雖有些不切實際,但一損俱損確實實實在在的。
唉,早知道善水書記當上紀委書記后仍然是老脾氣不改,三年前就該選擇做一個鄉黨委書記或是縣裡的行局局長了!魏群表面不動聲色,心底卻在為自己的前程暗暗擔憂。
……
鼻端輕輕飄過一絲煙草的香味,雖然很淡,但張善水依然知道那是大中華散發出來的氣息。看來秘書魏群終究沒能忍耐得住。他知道小魏的思想負擔很重,以前跑八百多公里都不抽一口,今天只跑了四百多公里卻沒忍住,那不是思想壓力大是什麼?事實上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張善水根本就沒有睡著,自打上車一閉眼起他就是在裝模做樣假寐。不這樣又能怎麼樣呢?從湖西到省城八百多公里路跑高速少說也要六個小時,這次的任務又是如此艱巨,他甚至能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都已經緊張的凝結起來。這種情況之下怎麼可能還像以前那樣和小魏小黃有說有笑呢?乾脆假裝睡覺好了。
他其實很想好好的睡一覺的,天知道這次到了省委后,還有沒有安眠無夢的機會,只可惜實在是睡不著。
只要一閉上眼睛,自己青年時代在家中幫父母餵豬收莊稼,在雲湖大學讀書,畢業后響應組織號召去老少邊窮地區支邊,榮升常務副縣長、縣委書記,最後晉陞為湖西州紀委書記兼黨委副書記的全部過程,精彩也好平庸也罷,這四十四年的人生猶如放電影般的紛至沓來,一幕幕出現在眼前。
張善水也知道,這種情況是以前宦途生涯中從未有過的。以前不論遇到何種緊急情況,至少自己的心裡是淡定的,但這次湖西發生的案件實在是太令人震驚也太大了,嚴格的說這一事件已經完全脫出了自己的掌控範圍,這大概才是自己心亂如麻的最根本原因。
掌控一切嗎?說老實話這種感覺在自己四十四年的人生當中基本上很難感受到的。自己的這一生也許有過激揚憤進,也許有過趨炎附勢,但不論是風生水起還是如履薄冰都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下,說到底自己現有的一切都是別人給與自己的。可是既然自己從來也沒有掌控過什麼,為什麼會對這次的事件如此這麼焦躁心憂呢,難道是自己的信念已經被擊潰,自己的信仰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看來作為一個上位者,掌控一切的能力果然是不可或缺的,可是想掌控一切又談何容易……
如果能夠重來一次,自己是否還會把自己搞得這樣被動?回顧自己這半生,固然有風光無限的時候,可仍有太多的遺憾與無奈,其中最令人撕心裂肺的遺憾和無奈就是自己那失敗的初戀以及難以為外人道的婚姻生活。如果能夠重來一次,那麼那些遺憾和無奈是否都將得到彌補?一定會的!可是自己又怎麼會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呢?那隻不過是一個美好的願望而已!
漆黑的夜色下,高速路像一條蜿蜒的巨龍伸向遠方,路中間的隔離線反射著燈光,像是兩條閃閃發光的玉帶。看到前方出現的標誌,小黃知道離省城已經不再遙遠,現在他們就行駛在距離省城五十公里處的一座全省跨度最大的高架橋上。
前方的主道上出現了幾盞若隱若現的紅色尾燈,小黃知道那是大型載重車輛夜間行駛時的示寬燈。他打開左轉向燈,將豐田車駛上超車道,很快就追到了那輛載重車身後不遠的地方。
「轟隆隆……嘩啦啦啦……」路面開始不規則的震顫起來,連密封良好的豐田車駕駛室也因為這震顫響起了不規則的雜音,看起來這輛載重車裡拉的東西還真是不少。
「好傢夥!」眼前那龐然大物令小黃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這麼長這麼高的挂車在本省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那長長地貨箱足有兩個火車車皮那麼大,行進時產生的震動使得整座高架橋都在顫抖。「這麼大這麼重的傢伙,也允許上高架橋?這不是嚴重違章么?高管局收費站的那幫傢伙實幹什麼吃的?」
小黃的埋怨話音未落,耳際就傳來了一聲刺耳的聲音,緊接著煙塵大起,那輛超級大貨車突然從他的眼前消失了——緊接著轟隆之聲不絕於耳,整座高架橋開始不停的震動,豐田車所佔的超車道上的橋板也終於抵受不住強烈的共振斷裂塌陷開來。
小黃急踩剎車,已經來不及了,豐田車一頭扎進了十幾米下那張由犬牙交錯的鋼筋和混凝土組成的恐怖大嘴裡,瞬間騰起了滔天火柱。
張善水根本沒來及反應什麼,他只是在瞬間感覺到一陣劇痛,然後便感到腦袋越來越沉,意識也漸漸的模糊起來。但就在他將要完全失去意識的那刻,耳邊卻彷佛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述說:「只要你堅持的下去,我就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