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禮下於人

孔四德慢慢悠悠的將門打開一條縫，眯著眼往外一看，心裡先是一驚。借著樓道里昏黃的燈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隻鼓鼓囊囊的布包，布包里兩瓶酒的形狀在提把兒受力之下已是勾勒的再清楚不過，而袋口那一條精裝過濾嘴『九五』也已是呼之欲出。於是，也不再細看門外站的到底是誰，在將一團熱情和藹的笑容調整到了自己的臉上之後，孔大嬸乾淨利索的打開了大門。

「孔阿姨，實在是不好意思，打擾您和羅主任休息了。其實一直都想來看望您和羅主任，只是學習實在是太緊張，我又有團委的工作，一直沒能抽出時間。眼看這就快畢業了，要是再不來感謝阿姨和主任對我的照顧和關懷，那就太不像話了，所以也就顧不得天黑天亮，還請您不要生氣……」

「呵呵，不生氣不生氣！」孔四德看著眼前這個笑的謙恭有禮的後生，心裡早就樂開了花。別看這個後生平時不言不語的，可就是會來事兒，出手也大方。這一包禮物怕不要花上四五十元？乖乖，那可是自己辛苦一個月都掙不來的工資哦！真是人比人氣死個人，怪不得他能當上團委書記，比起老羅本家的那個侄兒可實在是強的太多了。羅家那碎娃每次來不是空扎著兩隻手就是提著幾個黃瓜西紅柿，怎麼說我也是校食堂的一個領導，家裡還能少了這些？

孔四德一邊輕捷迅速的關上屋門，一邊操著那口陝西味濃重的普通話在那裡客氣，「看你娃社（說）滴，來就來么，有撒打擾的么，還提著東西做撒昵！」

開玩笑，要是沒這一包東西，你能讓我這個窮學生進門？張善水笑著跟著胖大嬸來到客廳，打開布包將煙和酒放在沙發前的茶几上，一邊道：「我們家是農村人，我爸常教育我說做人不可忘本，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要是放在以前，我是要拿羅主任當父親待的，如今這已是簡慢了，還請師娘不要見怪！」

「不見怪，不見怪，來咧就好么。你先坐，額這就給你倒茶七（去）。」孔四德看到了包里的實質內容，臉上笑得更加的歡暢，一邊尋找茶葉罐子，一邊對卧室里喊：「老羅，先把你手頭的工作放一哈，團委的小張來看你了，咋也不知道出來看一哈么。」

羅家祥已經從剛才的談話聲中隱約的知道來的人是張善水。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自從自己借題發揮在全校師生面前表態之後，也曾無數次猜測這個直頭犟腦的張善水會怎樣登門來找自己討個說法。

思來想去，不論是在自己的辦公室還是自己的家裡，這小子都只會正氣凜然的登門來興師問罪，這也正是自己最想看到的結果。到時候自己瞅機會發一頓脾氣，最終來個兩人大鬧一場不歡而散，準保能讓這小子來個啞子吃黃連，有苦沒處訴！

沒想到這個小子竟然不知怎麼的腦子開了竅，輕輕鬆鬆敲開了自己那個目光短淺的老婆把守的鐵門關，這下這個問題就有些複雜了……來就來吧，難道我羅家祥還怕了你個小毛孩子不成？反正你那個留校任教的指標我是非留給自己的侄子不可的。

羅家祥輕輕拉開門，略在門口一停頓，滿面春風的道：「喲，是小張啊，你可是稀客啊，快坐快坐！今天怎麼想起來我這裡坐坐啊？校團委的工作都忙完了嗎？哦，你看我這記性，你前幾天生了重病突然昏倒，請了幾天病假。現在身體都恢復好了吧？」

話剛一出口，羅家祥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自己這張破嘴，還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自己要是根本不搭這個茬，這個張善水恐怕還真沒這個本事把話頭朝這個上邊靠。如今，可給了他機會嘍……

果然，張善水打蛇隨棍上，笑嘻嘻的站了起來：「多謝羅主任關懷，我的身體現在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這次突然生病，沒能提前向組織彙報請假，差一點耽誤了組織上和學校的大事，搞得羅主任和校領導都很被動，我今晚就是專門來向羅主任彙報思想，聽取組織批評，接受組織教育的！」

聽其言，還要觀其形。有時候說什麼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人在說話時的表情更能真實的體現那個人內心真正的想法。當看到張善水那張將沉痛、悔恨、感激、謙恭這四大元素完美的結合在一起的臉時，羅家祥竟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張善水嗎？一種深深的憂慮突然間從他的心頭升了起來……

「小張啊，不愧是黨培養了多年的學生幹部唷，對於這次『昏倒事件』的認識和把握還是比較客觀和清晰。話說回來，人吃五穀雜糧，自然會生百病。你主要的問題並不是因為突然昏倒，而是沒有提前做好防範措施！勤勤懇懇對待組織上交給你的工作雖然是好事，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嘛。我們黨歷來是主張集中群眾的智慧來解決問題，尤其是咱們做領導的，更要積極引導那些努力爭取進步的群眾們的積極性，讓他們更多的投入到革命工作中來。要不然就算你渾身是鐵，又能打幾顆釘呢，你說是不是？」

老東西，原來在這裡等著我呢。不就是沒讓你那個預備黨員侄子參與領導的接待工作么，沒能在上級領導的面前表現一下就記恨我了？就憑羅大志那稀里馬哈的性子和臭不可聞的寫作水平，講話稿能寫成訃告，安排接待的儀仗能弄成過年出的『社火』，我敢勞駕他？

張善水強壓心頭怒火，做恍然大悟狀：「還是羅主任一語驚醒夢中人啊，我還是年輕，對於這次犯的錯誤認識還是不夠深刻。我一定好好做一個書面檢查，請羅主任狠狠批評我！」

「批評就不用了，你能認識到問題就還是好同志嘛。我黨的方針也一直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現在你的病也好了，對於你的批評主要是為了毖后，防止今後有別的同志和你犯相同的錯誤，至於書面檢查就不必寫了。只不過因為已經公開批評了你，在全校師生那裡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像，所以你畢業留校任教的願望恐怕是難以實現了，你可要做好思想準備哦！當然，你也不用太過擔心，你人又年輕，才華出眾，組織上一定會給你推薦一個適合你的工作崗位的。**就教導我們，要放下包袱，開動機器。你可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更加奮發向上的去迎接新生活喲！」羅家祥人老成精，提前一步堵上了口子，並許諾了一個飄渺模糊的前程，原本想著就這樣把張善水給糊弄過去，但卻沒想到不但張善水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張善水，就連自己的老婆也奇怪的倒向了敵人的陣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