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北戰
清透，碧藍，卻望不到邊際的蒼穹。
曹丕雲淡風輕的笑容。
鄴城全城強調中軸安排，曹府、街道整齊對稱，結構嚴謹，分區明顯，護城河半環城區悠悠淌過，河畔有間雜的垂柳，此時葉子青碧，軟軟地彎在水面上。
莞兒鬆了馬兒任它去吃草，自己隨意坐在一邊的草地上，擺弄著手邊的各色物件。
嗯，方才曹丕幾乎將整條街都買了個遍不容拒絕地塞到她手裡，鬼臉面具，糖兔子，小泥人，風車，糖葫蘆。買小銅鏡的時候，賣鏡子的大娘還笑吟吟地問：「小夥子買給心上人吶？」曹丕只管笑，莞兒趕緊落荒而逃。
看著一堆玩物零嘴，莞兒哭笑不得，曹丕這是想給自己補一個童年不成？
卻也覺得有些溫暖。
從前飯都吃不飽，哪來的閑錢買零嘴兒跟小玩意兒？她記得約莫六七歲的時候的冬天，她眼饞人家別的小孩子都有糖葫蘆吃，問師父要，師父卻說，晚飯和糖葫蘆，只能選一個。她自然選了糖葫蘆，結果晚上肚子餓得咕咕叫的時候，師父舉著個肉包子吃得咂然帶響，邊抹嘴邊告訴她：自個做的選擇，就要自個承擔後果。果斷一口沒分給她。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要過什麼零嘴。
陷入幼時回憶的莞兒，盯著手上的鮮紅欲滴的糖葫蘆，嘴角含著懷念的笑。
曹丕瞧著她出神的樣子，亦笑了笑，學著她的樣子席地而坐，拿起那個鬼臉面具端詳著，隨意問道：「莞兒，你以前的生活，是怎樣的呢？」
莞兒回過神來，伸直了雙腿，愜意地回答：「嗯……跟著師父東奔西跑，捉鬼算命，錢賺多了就吃肉包子，沒錢了就啃硬窩窩，就是這般過的罷。」
「嗯？倒不知你還會捉鬼算命？」曹丕好奇道，一雙狹長的眸子閃閃爍爍地盯著她。
「我不會捉鬼，我師父會，我只會一點看相。」莞兒道，突然又促狹地一笑，「不如我來給公子看上一看，就算謝今日公子帶我散心，如何？」
「多謝，還是算了罷。」曹丕拍拍她的腦袋。
「怎麼，公子信不過我？」莞兒嘟嘴，這人怎麼和曹植一樣，拒絕得這麼爽快？難不成真是小看她。
「我可不是小看你。」曹丕見她小臉微沉，便解釋道。
「不是小看我那又是什麼？」
「呵呵，我不想要命運安排好的那個未來，」曹丕笑道，淺紅薄唇微抿，眼角眉梢儘是他昔日收斂得極好的威嚴與氣勢，「我的未來，必得掌握在我的手裡。」
縱然山河傾覆，滄海桑田。他的未來，他說了算。
莞兒猶記得當日在營帳中，曹植微微笑著，完整的鳳眸微睞，語氣憧憬又期待「人生，不正是因為未知而變得峰迴路轉，多姿多彩么。」
而此刻，曹丕眉眼中的威嚴氣勢迫人，抿起淺紅的薄唇「我的未來，必得掌握在我的手裡。」
這兩人，以不同的理由，同樣選擇了拒絕。
真是一對殊途同歸的恩怨弟兄呢。
莞兒不由輕笑，隨即又頹喪地耷拉下嘴角：她現在很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悲嘆啊……
「夫人，今日奴婢瞧見……爺似乎去了三公子處，而且，還和……莞兒姑娘一同出了府……」甄宓的貼身丫鬟霽月小心翼翼道，「爺可是現在還未回來，您看……」
甄宓正拿了根繩子教曹叡玩翻繩，指尖靈活翻轉，惹得曹叡一陣咯咯地笑。她聽聞卻手上不停，只道：「無妨，爺要做什麼也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
「可是，」忠心護主的霽月急道，「可是若那莞姑娘是個狐媚的，公子豈不是，豈不是要被她迷了去？」
「不可胡說！」甄宓忙喝住了她，「爺從不無的放矢，做何事都必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你只盡好你的本分便罷了。」
霽月咬了咬唇，還是安靜地站在了一邊。
她只因受了甄宓訓斥而低頭失落，卻沒有看見甄宓語畢后，眼底那一抹漠然。
建安十二年五月，為了徹底解除關外的威脅，曹公率領大軍到達無終，準備出塞作戰，誰料，當地夏秋季節常見的陰雨天氣導致進遼西的濱海道不通。
曹植的信中，對出師不利的懊惱情緒盡顯，莞兒邊讀邊想象曹植蹙眉的模樣，一不小心，針扎破了手指。
七月，曹公任命當地人田疇為嚮導，避開濱海道，北出兩百年來都人跡罕至的盧龍塞，一路開山填谷，長途奔襲，途經白檀、平岡，率領精銳騎兵出大凌河，出其不意地進攻遼西烏桓的巢穴柳城。
對於翻山越嶺的個中艱辛，曹植隻字未提，莞兒卻透過他一路描繪的險峻風光，看到了前路的危機重重，一顆心不由得高高懸起。
八月，距離柳城還有二百里時，烏桓單于等人才察覺，倉促集結數萬騎兵抵擋，兩軍在白浪山遭遇，曹公大破烏桓，佔據柳城，袁尚袁熙投奔遼東公孫康。不久，公孫康殺二袁，歸順曹公。
至此，曹公北征之戰大獲全勝。
曹植大大描繪了一番自己的戰績，莞兒卻極為擔心，他總是身先士卒，不知道這次有沒有莽撞受傷。
在最近一封信中，曹植道，大軍九月將自柳城勝利班師。
莞兒懸了數月的心終於得以鬆懈，手邊也終於裁製成了，嗯，一套還比較像樣的冬衣。
她欣賞著自己數月的成果，萎靡了許久的心情也活躍疏通了起來：連女紅她下了功夫都能學得像模像樣，相信只要自己用心對曹植好，他總會被自己感動的吧？
莞兒和甄姬不一樣，從來都不一樣，曹植一定是可以分得清楚的，一定是的。
朝陽漸漸燦爛，莞兒立在窗前，眼神堅定，彷彿依舊是當日騷亂紛繁的淳于城街頭，那個於千鈞一髮之際高舉短匕狠狠扎向亂賊的大膽姑娘。
不管是破厄還是莞兒，她都絕對不會坐以待斃，亦絕對不會輕言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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