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相爭
「你和二哥?」曹植神情奇異,一雙鳳眸牢牢盯著莞兒。
莞兒在他灼灼的目光下,突然有一種無從遁形的緊張,「我……」
該如何說起?
要說曹丕與她同游鄴城,就不得不提自己當日心傷;若提當日心傷,卻又要說到那夜她悄悄尾隨曹植卻撞見他與甄姬夜會……
怎麼辦?理智告訴莞兒應當撒謊圓過去,可是她一旦開口卻偏偏無論如何也不會不說實話。
進退兩難間,莞兒咬著唇,踟躕著不知該從哪兒開口。
曹植卻好似明白了過來一般,明亮的眸子,在莞兒持久的沉默里一寸寸黯淡下來。
「二哥他……常來見你?」曹植的聲音里,有著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冷意。
「嗯……也不是,只是……」莞兒支吾著,卻突然想到了什麼,豁然抬頭,「哥哥,你難道不知道,這整個院子里的人真正的主子,其實是二公子么?!」
「什麼?!」
莞兒依舊咬著唇,半晌,輕輕附在曹植耳邊小聲道:「二公子的確來過幾次,進出一夢閣如入無人之境,而且,每次他來,院子里的小廝廚娘就都不知蹤影了……」
曹植卻壓根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麼。
方才她靠過來時,撲陳在鼻端的幽香。
是發香罷。
目光所及之處,是莞兒黑亮的鬢髮,白膩的脖頸,靠近鎖骨處,一顆小小的硃砂痣圓潤可愛,仿若一點無心點錯的胭脂。
耳邊縈繞她溫熱的吐息。
曹植倏地向後避退一步,躲開了莞兒。
莞兒覺得奇怪:「怎麼了,哥哥你有沒有聽我說啊?」
曹植卻撇過臉,匆匆忙忙地跨出門去:「我剛想起來,父親好像叫我有事,等我回來再說罷。」說完也不等莞兒回話便一陣風一樣消失了。
莞兒困惑地蹙眉:似乎曹植那會兒剛從曹相處歸來罷……
急吼吼出了一夢閣,曹植才感覺到臉頰微微的熱度。
該死的,莞兒可是他妹妹。
自個這是幹嘛呢!怎麼能對莞兒……
曹植搖搖頭意圖揮去腦海中印著的方才的景象,誰知卻覺得頭愈發暈眩了。
踟躕間一轉過彎,恰好便瞧見前面一偉岸挺直的背影,卻正是曹相手下五子良將之一的張遼,他眼睛一亮,索性喊住張遼:「遼叔!」
張遼轉頭,見是曹植,便豪爽笑道:「怎的,植兒叫我何事之有?」
「遼叔這是往哪兒去?」曹植三兩步攆上他的步子,問道。
「哈哈,我無事可乾的時候,不去演武場去哪兒?」
「哈!若是無事可做的話,不如趕巧兒來指點指點侄兒的劍法可好?」
張遼雖疑惑曹植平白無故向他討教劍法,然嗜武如命的他卻也躍躍欲試:「好!那植兒,咱們先說好,你遼叔叔可不會手下留情!」
曹植朗笑:「那是自然!」
練練劍出出汗,肯定便什麼都好了。
演武場里,將士們齊聲的吶喊夾雜著飛揚卷塵,響徹雲霄的磅礴氣勢,令聽得的眾人皆為之熱血沸騰。最而為引人注目的高台上,已有兩人戰得正酣。
呂虔一桿長槍使得出神入化,槍頭起落間招招刁鑽,直挑對手最猝不及防之處。
而對戰的曹丕一身白衫飄逸,唇角噙笑,執一柄三尺長劍上下抵擋,看似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明眼人卻能看出,電光火石間,曹丕的氣勢竟隱隱佔了上風。
曹植與張遼前來時,便恰好逢著曹丕驚險躲過呂虔的全力一擊,同時手中劍尖宛若長虹乍起暗含鋒芒,一劍便將氣勢洶洶的長槍挑落在地。
「好!子桓劍術又精進了不少!」旁觀的曹相一聲喝彩,禁不住撫掌大笑。
曹丕收劍入鞘,淺笑著向..拱手:「呂前輩,承讓了。」
呂虔喘著粗氣去撿長槍,嘆道:「果然是老啦老啦,二公子的劍術,當真驚為天人!」
曹丕卻先他一步撿起挑落的長槍,含笑奉上:「若不是前輩只使了五成的力,小子怎會險勝?您確實過獎了,倒是小子與前輩對戰,收穫良多。」細長眸中滿是誠懇。
曹相看向曹丕的目光愈發讚賞:嗯,不驕不躁,謙虛謹慎,夫人昔日說得對,子桓的確可堪大用也。
「父親!」
「主公!」
曹植與張遼相偕而來,一同行禮。
猶疑了一瞬,曹植轉向一旁的曹丕,行禮道:「二哥。」
曹丕早將眼前曹植的細微遲疑看在眼裡,一雙細長眸子卻平淡無波,只淡笑道:「今日三弟也有這般好興緻。」
曹相伸手按按曹植肩膀:「好小子,這是要來與你張遼叔叔切磋?」
演武場的熱烈氣氛早已帶動起曹植躍躍欲試之心情,誰料卻會恰撞見了曹丕。方才莞兒帶給他的異樣感覺已然淡去,曹植便記起了莞兒附在自個耳邊說的話。
「二公子進入一夢閣如入無人之境,而且他一來,院子里的廚娘小廝便都不見蹤影了……」
曹植心凝,他平素與父親外征時日多,卻不想留在府里的二哥將眼線都安插到了他身邊,該死的,他真是大意!
二哥他,當真防自己如防賊人!
而在父親面前,他卻如此親厚謙謹,真是……
縱然一見曹丕后心思百轉,此刻曹植卻也得凝神回答曹相:「孩兒今日手癢頗想練練劍法,出門卻正遇遼叔,這可不是瞌睡遇到了熱枕頭?孩兒就趕忙把遼叔拽來啦!」
眾人聞言皆笑。
曹相道:「這卻不好,植兒不過十七,文遠勝了可勝之不武,若是敗了……」曹相促狹一笑,「那可臉面不好看嘍!」
張遼忙道:「本就是陪公子試劍,無所謂勝負,只在於怡情罷了。」
一旁曹丕卻突然道:「父親說的有道理,不如為兄來陪三弟比劃一番,平輩切磋最是相宜,三弟覺得如何?」
曹植聞言猛地抬眼,卻對上曹丕一雙沉沉的眼睛,黑壓壓的眸子,平靜中卻隱晦翻攪起絲縷的挑釁。
他不由得握緊手中那柄長劍。
曹植歸來時已醉得狠了。
他踉踉蹌蹌,不進自個屋子,卻坐到了湖中心的玲瓏小亭去,倚著欄杆,彷彿昏昏欲睡。
聽得聲響的莞兒忙提起裙擺向他奔來,還未踏進亭子便已聞到濃郁的酒氣。
莞兒不由得皺眉,曹家諸人怎麼都如此愛飲酒?
還有師父那個老頭子,也是終日酒瓶不離手。
想到師父,莞兒心中不由得悸動:師父他好不好?是不是只顧著陪酒肆老闆娘了?
師父他,有沒有尋過她?
眼前卻顧不得多想了,莞兒收斂心緒,走過去坐在曹植身邊。
六月的夜,湖面有細微的涼風穿過白日蒸騰的悶熱,荷香靜謐,涼亭外的天嵌了不少閃閃爍爍的星。
在這般安靜的氛圍里,似乎連曹植身上的酒味都變得醇香。
莞兒與他一同坐在小亭邊緣的木欄上,對面的柱子被曹植隨意提了幾句詩:「望雲際。有真人。安得輕舉繼清塵。執電鞭。騁飛驎。」長短相間,筆走龍蛇間而意境自現,粗毫揮灑,少年鴻鵠之志宛如一飛衝天。
莞兒讚歎,卻又情不自禁道:「你這人真怪,放著好好的宣紙不用,卻滿院子亂塗鴉。」復又笑著低聲補了一句,「跟小孩子似的……」
曹植原本倚著欄杆,鳳眼微閉,一副醉得狠了的樣子,聞言卻微微睜開眼,懶懶看向她道:「小丫頭,說誰像小孩子呢……」
他被酒氣蒸騰得水澤氤氳的眸子掩映在纖長的睫毛下,配著臉頰的醉紅,竟有一種異樣的風情。
莞兒只覺得心跳漏了一拍,忙轉過臉去不看他,口裡道:「我才沒有這麼說!」
「哼,我都聽見了,還狡辯……」曹植話語帶著酒醉的尾音,抬手隨意拍在莞兒發頂,卻因為醉醺醺而沒有什麼力氣,那感覺,好像……
好像,在撫摸她的發一般。
莞兒下意識地抬頭欲看他,那手卻順勢下滑,落到她的後頸上。
這下,莞兒只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僵硬了。
輕輕搭在後頸的手,溫熱,柔和,指尖和掌心有稍顯粗礪的薄繭,落在肌膚上的感覺,竟帶了些許的酥麻。
夜晚的微風拂在她一瞬間滾燙的臉頰上,似乎湖面荷花漸次閉籠的聲音都能清清楚楚聽見。
她僵硬著身子,轉過目光去看曹植。
曹植卻彷彿渾不自覺,只閉了眼,搭在莞兒頸上的手卻輕柔地穿過她的發間,流水般的青絲自他指畔傾瀉而下,於莞兒肩頭淌成飛流而下的小瀑布。
直到曹植收回手,莞兒才覺得自己胸口有空氣緩緩流動。
曹植卻再一次探手,莞兒一下子驚得後退,卻見曹植攤開的手掌心,靜靜躺著一條鵝黃綢帶:「髮帶鬆了。」
莞兒鬆一口氣:「哦。」
拿過髮帶欲再次將頭髮系起,卻被曹植阻攔:「別系了,這樣好看。」
莞兒哭笑不得道:「你閉著眼睛卻如何看得見?」
曹植倚著欄杆,閉著眼懶懶地笑,月色與燈籠的輝映下,當真齒如編貝唇如櫻:「就是看不見,我也想象得到啊……」
復又自己喃喃道:「畢竟,你們那麼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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