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弓

第十三章 夜弓

蕪雜不堪的狹小院落中,那毫不起眼的老頭子輪著把大鐵鎚一下下鍛打著那柄即將成型的大刀,不時有豆大的汗珠從額間揮灑,落在燒得通紅的鐵塊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高孝瓘的話,他卻是充耳不聞,該做甚還做甚。高孝瓘倒也不急不躁,只自己饒有興緻地東張西望。

琉璃跟在他身後,倒對這間破爛的鐵匠鋪無甚興趣,她一雙銳利的眸子只緊緊盯著這個赤膊打鐵的老頭子身上。

若她沒有看錯,那麼重的鐵鎚,此人卻能控制得它每一次錘下的力度都恰好相同,這得是多強的控制力與多穩的臂膀!

再加上高孝瓘隱隱透出的敬重態度,琉璃霎時間便無法再小看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子了。

她曾經也聽師父說過,江湖闊大,總有些能人異士卧虎藏龍,故而不可僅從外表評判一人的能力高低,以貌取人,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想到這兒,琉璃便收起了初見這小小鋪面時內心的嗤笑,肅穆而立,與高孝瓘一起等待那人將手頭的活兒忙完。

那老頭子果然有些脾性,兩個大活人立在他狹小的院子里,形貌昳麗令一排排鍛好的刀刃都黯然失色,他卻能巋然不動,慢慢悠悠將手上這柄長刀鍛好,又放入水中淬鍊,挑剔目光上下打量一番,這才滿意地將刀扔到一邊,抬起混濁的眼睛看向絲毫沒有不耐的高孝瓘與一臉肅穆的琉璃。

高孝瓘見他看過來,便笑道:「大師,我來取前些日子訂下的那件東西。」

老頭子一翻眼皮,聲音嘶啞:「還沒做好呢。」說著目光卻轉向琉璃,上下打量了一番,嗤道,「那東西是給這個乾巴巴的小丫頭用的?風一吹就要倒的樣子,哪裡用得著那麼好的物件?」

……琉璃突然覺得自己方才不以貌取人的觀點太可笑,這個糟老頭子可分明就是個以貌取人的!

不過能一眼將她辨出男女,眼力倒也不錯了。畢竟跟高孝瓘那張美得人神共憤的臉比起來,琉璃還是有自個更男性化的自覺的。

高孝瓘卻笑道:「大師別看這丫頭弱雞一樣,其實骨骼清奇身板結實,絕對沒問題的!」

弱雞一樣?身板結實?這是在說她嗎?琉璃一雙狹長眸子聞言狠狠瞪向高孝瓘,後者卻渾然不知,還要多加保證,卻被那老頭子制止:「行了行了,既然我應允了你,自然是要做出來的。」

說著又仔細打量了琉璃一番,嘖嘖道:「太瘦了……跟我來吧。大體已經做好,但是還是要根據使用者的身形和習慣調整一番才是。」

老頭子率先往內室走去,高孝瓘與琉璃忙緊跟其後。

內室也是昏暗的,老頭子讓他二人稍等片刻,自己佝僂著腰進了裡間。

琉璃不動聲色地掃視了整間陳舊的屋子與陳設,才開口問高孝瓘道:「公子,這位……大師,是何方高人?」

高孝瓘負手而立,紅潤的唇畔還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你只管叫他鐵大師就好了,多餘的我也不知,只曉得他製成的兵器若說北齊第二利,那便無人敢稱第一了。」

打鐵的就要叫鐵大師嗎……這名字倒真是隨便。

琉璃還欲再問些什麼,那鐵大師已經捧著個裹在破布里的物件出來了。他混濁的眼看了琉璃一眼,才不緊不慢地撕開裹在外面的一層破布。

琉璃想象的兵刃光芒乍現刺人眼球的景象並未出現,慢慢呈現在鐵大師筋骨畢露的大手中的,竟然是一把比暗夜還要漆黑的弓。沉沉的色澤,絲毫不會反射光線,像一隻倔強又固執的犀牛角般黯淡無光。

琉璃一愣。她想過高孝瓘會給自己定製個大刀,或者一柄劍,再或者一款好使的暗器飛刃,卻從未想過他會送自己一張弓。

是因為那日秋圍,自個一箭射瞎了那頭棕熊的眼睛,他才起了這樣的心思嗎?

高孝瓘卻露出很滿意的神色:「不愧是大師的手筆,這弓做得太好了。」

鐵大師卻斜睨了他一眼:「還沒試用便先誇讚,你小子忒油嘴滑舌!」雖是輕斥,他混濁的眼中卻閃過自信,看來對自己的手藝還是有著十足的把握。

高孝瓘一笑,便與琉璃道:「你去試一試,看看可還稱手?」

琉璃便斂了思緒應聲上前,從鐵大師手中接過了那張弓。出乎意料地,這弓卻不像看上去那樣沉重,與不過十一歲的琉璃的臂膀相較雖稍嫌大,卻也算稱手。琉璃從鐵大師手中接過一支羽箭撐在弓弦上,屏氣凝神,咻地一聲,羽箭便穩穩紮在屋外明柱上一幅殘舊的楹聯上。

纖薄的唇掀起一抹笑意,琉璃收了弓:「弓弦緊緻,果然好用。」

見她神色間有掩飾不住的喜歡,高孝瓘才轉向鐵大師道:「多謝大師。」

鐵大師又一翻眼皮,從琉璃手中拿過弓來調試:「有何可謝,我也不是免費做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而已。」

從破爛的鐵匠鋪出來時夜幕已經拉下,琉璃忍不住又瞧了瞧手上的弓,卻見這弓在黑夜中彷彿隱形了一般,縱然星辰燦爛,卻絲毫不泛光,完全與黑暗融為一體。

光憑這一點,琉璃已經愛不釋手了。

欣賞夠了,她才抬頭問道:「公子要求它不反光無光澤,便是專為了能在暗夜中出其不意的罷?」

高孝瓘卻笑道:「自然,既然是給你用的,必然是要考慮切合你的條件才是。」復又戲謔道,「不過我可什麼要求都沒有跟大師說,不過是告訴他要一把給十幾歲女隱衛用的弓罷了,大師便自己做主做了這個,可不是我的功勞。」

「但是其實這弓用來還是有些嫌大,這也是鐵大師的手筆?」

「不,這是我特意要求的。」

「啊?為何?」

「笨蛋,這麼貴的兵器,你以為本公子還能年年給你換?!等你長大了也能用,本公子這叫做未雨綢繆。」

「……」

凝視著鬥嘴的兩人上了馬車,在夜色中漸行漸遠最終融入一片黑暗,鐵大師刻滿了深深皺紋的臉才微微動了動,忍不住長嘆一聲:又一個骨家人啊……

佝僂身軀一閃,便進了內室,徒留一爐未熄的炭火與滿院子的鐵器無聲。

琉璃得了新弓的第二日,那個曾經在夜裡突然來訪說要好好教導她的男子又悄無聲息地來了。

正趕上琉璃堅持待在屋檐不肯進房,高孝瓘威逼利誘無果便只得自己去睡了。琉璃便背著那盞愛不釋手的弓躺在屋脊上打瞌睡。

卻又被已經熟悉了的針刺般的視線驚醒。

「這弓不錯,你家公子送的?」骨七貓一樣立在屋檐,開口道。

琉璃懶懶地自屋脊坐起,反正她也打不過眼前這人,再警惕也無用了。高孝瓘送自己的弓雖能隱匿於暗夜,可要想瞞過這個武功高強的男子,只怕也難。

故而她也懶得多搭理,便只冷冷道:「嗯。」

「其實我至今也想不通徹,」骨七道,「你為何要跟著你家公子。」

「不過是個先帝的庶子而已,縱然眼下機敏聰穎,日後也必然難成什麼大材,留你在身邊,倒也沒什麼用處。」

琉璃聞言心下卻有些不悅:「什麼叫難成大材?難道這茫茫世間,唯有做皇帝才是大材?」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實在有些意味深長,彷彿在昭示於骨七,她早已猜到他是陛下的暗衛。

骨七卻毫不在意,笑道:「那倒不是,只不過身份拘泥,再有才華只怕也要受到壓制罷。」

這話倒也在理,當日秋獵時,高孝瓘也好高孝琬也罷,縱然是肆意不羈的高延宗,不也是都要唯太子馬首是瞻?

然而君臣正禮不可丟,高孝瓘也沒有錯。

想到這兒,琉璃便又道:「那又如何?既然他成了我的主子,那我必得誓死追隨,絕不遲疑。」

「嘖嘖,」骨七卻嗤道,「愚忠。今日我便來告訴你,所謂暗衛,並不是一味盲從,而是也要有自己的思想。暗衛是刀,但不是一把沒有靈魂的刀。」

「何為有思想,何為有靈魂?」琉璃卻反問,「若是你的主子要你殺一個人,你還能與他商量商量,說我能不能不殺?」

「自然不是這個意思,」骨七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道,「主子要你殺一個人,這是命令。你如何挑選殺他的方法,殺了他之後還能順便永絕後患,這便是你的思想了。」

「……聽不懂。」

骨七默了一瞬,只好道:「可意會而不可言傳也,待你慢慢體會便懂了。」

「那你今日來所為何事?」琉璃眯起狹長的眸子,「不會只是為了告訴我這些不知所云的話罷,這就是你所說的對我的教導?」說著又嗤一聲,「還以為你是要教我什麼絕世的武藝,如此看來也不過是個藏著掖著的,難道你是在戲弄於我?」

骨七聞言,卻負手走近她:「丫頭,你的心境不對。」

「我的心境有何不對?」

「修武者,先修心。」骨七笑道,「難道你師父沒有教過你這句話?」

聽他提起自個師父,琉璃一怔,下意識地問:「怎麼,你還認識我師父不成?」

心中卻有些隱隱的緊張和期待。

若他開口說是,那麼琉璃便基本可以確定他也是骨家人了,這樣也可以解釋為何他突然要說教導自己,而且真的幾次趁夜尋來。

到底是個小丫頭,縱然平日總是冷冷淡淡,可她眼底的緊張還是暴露了內心的想法。骨七久經世事,自然一眼看透,卻故意避重就輕,反問道:「你師父是誰?」

琉璃當然不能說,正想著再如何套他的話,卻突然神色一凝,緊接著翻身而起如燕子騰空,堪堪避過幾枚直衝她后心的飛梭!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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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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