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似紅葉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
「你這個點子不錯誒,不過上面審核肯定過不了啊。」
「這個場景安排有點想法,但是你有沒有考慮過經費的問題呢?」
「這個劇情很熱血,不過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們做的不是少年向。要更加適合給小孩子們看。你想讓公司吃官司嗎?」
……
本以為世間的一切都會漸漸消逝,然而這來自前世的記憶的碎片,卻總是在不經意之間潛入到了夢裡。
這世上總有一些你以為是虛幻的東西。它們看不見,摸不著,本該輕盈的如同陽光下的塵埃,但卻又沉重的壓得你的心臟無法呼吸。
——「你很有才華,但是,我們不需要你。你這麼年輕又有才華,去其他公司肯定更有前途。」
——「好吧。什麼時候走?」
——「越快越好,嗯,就現在吧!」
無比溫和的聲音說出的自然是無比溫和的話語。
紅葉道真明明已經記不清楚自己前世的姓名,卻偏偏仍舊清晰的記得那種感覺。
從公司的大門,走到了嘈雜的街道上。
車來車往,卻聽不到任何鳴笛之聲。
人來人往,卻看不清任何人的臉龐身形。
記憶之中深深銘刻的,唯有那溫暖的陽光,映照於臉頰上的和煦。
他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心中更是由衷的湧現出一種莫大的快樂。
那種感覺,就彷彿一隻羔羊,終於從屠宰場中逃離了出來,終於獲得了自由。
「但是為什麼,自由的我,卻仍舊感覺不到幸福呢?」
「咚!」
寺中的鐘聲被人敲響。
道真從床上落到了地上。
從夢中醒來的紅葉道真扶著床沿從地上爬了起來。
時間是平成一十六年秋日。
地點是神奈川鎌倉紅葉寺。
紅葉道真來到這個平行世界的第十五個年頭。正是前世的2005年,但這個世界,早已經與前世有了許多的不同。
「好疼!」
屋外傳來一個女人的笑聲:「又摔了?誰讓你睡覺不老實的,早就告訴你了,睡榻榻米更好的,那樣就不會摔跤了。」
「不要,我還是喜歡睡床。」紅葉道真搖了搖頭,不管過了多少年,他還是喜歡熟悉的床的感覺。距離地面太近的話,背後總有一種微妙的恐怖感。
儘管,睡床的話偶爾會摔在地上,但那也能讓自己瞬間清醒,無論是寫作還是繪畫都會變得非常有靈感和精神。所以他反而一直都忍耐了下來。
他決定就著這種清醒的感覺立刻開始自己的繪畫,不過往桌子上一看,卻愕然的發現桌子上只有一紙信箋。
他走過去一看。
「兄長大人敬啟:」
「封魔結界發生異變,私已派遣靈獸本能寺為信使,借兄長大人封魔之神器封印妖鬼一用。不當之處,萬望見諒。」
「妹,紅葉紫子敬上。」
纖細的筆跡之後,有著一圈齒痕,很明顯可以看出那是一隻狗咬出的牙印。
「那隻家裡蹲,又中二病發作了?」
雖然這樣想著,道真還是決定去一趟神社見見這隻家裡蹲的中二病巫女,誰讓她是自己的妹妹呢!
「話說回來,她是怎麼把一條狗訓練的這麼聽話的啊!」
一邊按捺不住吐槽著,道真套上了外衣,走出門去。
到了寺廟的門前,那裡有著一個凈水池,這是被稱為水手舍的地方。道真看了看水手舍中,平靜的水面恍如鏡子一般,倒映出一雙比池中之水更加澄澈的眼睛。
那眼睛,有些像是一隻初生的幼小怪獸。
純真之中,隱藏著一絲野性,彷彿是荒原上野火燒盡后,灰燼之下的點點火星。
這水手舍中的水可以直接飲用,於是道真毫不在意的拿起了像是長勺子一樣的水舀,舀起了水開始漱口,順便他也胡亂的洗了把臉。
這樣的行為乃是對神佛大不敬,即使要用這水漱口也應該用手背去接。不過,對於道真來說沒關係。
因為,在道真剛剛漱口完畢的時候,一隻大手直接搶過了水舀打水漱口。『上樑不正下樑歪』,有這樣的教導,道真自然難以對佛祖有什麼敬畏。
他斜眼看了過去,視界中浮現一角僧人的服飾。
「真難得啊,你竟然會這麼早起來?」
「今天的客人有點複雜。我也想要送他一程。記得早點回來主持法事。」
「了解。」
道真點頭應道。
眼前之人,就是道真在這個世界的父親,紅葉宗純,也是這間紅葉寺的主持。
在日本,和尚結婚生子,乃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而且,主持傳位給自己的兒子也是極其正常的。
不過,即便如此,道真的家庭也絕對稱不上正常。
身為和尚的父親,還有,身為前代巫女的母親。
「你們兩個,又在做對神佛不敬的事情了。」
不遠處,一位端麗凜然的女性責備著說道,口氣卻十分的柔和,無論是對自己的丈夫,還是對自己的兒子,都是充滿了寵溺。
但隨即,她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
「道真,你已經十五歲了,也該是時候考慮將來的事情了。」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的目標是製作世界第一流的動畫!現在正在做法事賣墓地攢錢。」
道真剛剛開口,母親紅葉阿國已經快速的打斷了他。
「我跟你說的是這種小事嗎?我要說的是大事,終身大事!泉乃也已經十五歲了,馬上就十六歲了,馬上就可以結婚了。」
「拜託!我只是十五歲,三年之後才到法定的結婚年齡。而且實際的結婚還得等到二十歲之後……」道真心中嘆氣,知道自己母親又要開始說教了,不得不連忙搬出了法律的條文。
紅葉阿國提高了音調:「所以才讓你現在就戒備啊,三年啊,你還有三年的時間,但是泉乃只有一年的時間就可以結婚了,如果中間出了變故。你就給我剖腹自殺吧。」
「這是母親該說的話嗎?」
「安心吧,我會為你介錯的,更加不用擔心埋骨之地,最好的墓地都在我們家。」紅葉阿國說著,聲調忽然提高。「還有,不要稱呼我母親,叫我阿國小姐。」
「阿國……小姐?」
「嗨嗨,有什麼事情嗎?」聽到這稱呼,紅葉阿國的臉上浮現出羞澀的笑意,彷彿十七歲的少女。不,對於她而言,她永遠都在十七歲,只是月份稍微多了一點而已。
「相撲大賽的直播開始了。」道真指了指屋內說道。
「嗚嗚,怎麼能夠錯過這麼經典的賽事啊!」
紅葉阿國的優雅與羞澀全部消失無蹤,她已經急匆匆的沖回了自己的房間。
道真長長嘆了口氣:「相撲到底有什麼好啊?」
「我怎麼知道,不過,當初似乎她就是認為我熱愛鍛煉,又是和尚,所以一定會吃成相撲型身材,至少也會是一個胖和尚的。因此她才決定嫁給我的。不過我好像沒有那個體質。」宗純回憶著往事開了口。
「難怪小時候給我喂那麼多食物,還好我也沒有那個體質。」想到自己要是被餵養成了相撲壯士的身材。那可真是要絕望了,如果變成那樣的話,還不如自殺再重新來過呢!
道真一邊說著,一邊走出了這間紅葉寺。
在鎌倉這個著名的佛教勝地,這一間寺廟並不算多麼的出名。能夠稱得上奇特的,大概是在離紅葉寺不遠的地方,同樣有著一間神社。
赤羽神社。
作為神社而言,這間神社不大,乃是母親家族掌管的神社。據說母親和奶奶都是在這裡擔任巫女。
而現在擔任巫女職責的,正是自己的妹妹,紅葉紫子。
道真踩在落葉上的腳步驟然停住。
眼前是一個纖細的少女,穿著紅白兩色的巫女服,玲瓏窈窕的身子正倚在神社的鳥居邊。她白皙細膩的肌膚上帶著一種通透感的光澤,彷彿有著熒光的蝴蝶一般。
秋風忽起,紅白的巫女裙裾翻飛。
一瞬間,眼前的巫女,幻化為了風中凌亂的紅葉。
道真的心中忽然彷彿響起了寺廟的鐘聲。
隨風飄飛的紅葉落在了散發著淡淡西瓜香味的泥土之上。
它們一起發出了「咚」的一聲。
心似紅葉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道真的心中忽然想起了這句絕不適合的詩詞。
自己的妹妹,說不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妹妹吧。
她一隻手輕輕按住了被秋風吹動的髮絲,另一隻纖細的手中,拈著一張畫紙,彷彿要給道真欣賞她的作品。
潔白的畫紙上,帶著奇異味道的浮世繪風格怪物,彷彿是一隻長著雙馬尾的哥斯拉。
「這難道是封印的妖鬼嗎?」
道真不由問道。
巫女搖了搖頭,輕輕吐出了讓道真幾乎心跳停止的語句。
「不,這是初音。」
這一定是世界的惡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