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黍離之悲

10.第10章 黍離之悲

又行幾日,到達龍盤山腳下,此山山道曲折彎轉,遠遠看去,絕似一條巨龍盤卧長眠。它的龍頭突兀,崇山峻岭直插雲海,高聳入天。細細觀看,還有幾面寨牆若隱若現,倚靠地勢而建,扼守要衝。寨牆和峭崖互相輝映,宛然是一座攻如猛虎、守若金湯的天然堡壘。

相傳龍盤山本名鹿腸,當年周武王討伐殷紂,正是從此山突襲,方能以少勝多,大敗商軍。商軍多由奴隸組成,眼見敗局已定,於是投靠西周,反戈一擊,共同滅亡殷商。之後姜子牙封神天下,此山也被賜命為「龍盤」,但當地百姓卻仍然喚作鹿腸。

翻過龍盤山就是殷商古都朝歌,此山山勢險峻,又像有盜匪盤踞,不過盧家眾人武藝嫻熟,陸氏夫婦更身懷驚人神通,都不願意繞道遠行。登起山來,連陸凌雲都是如履平地,只有盧家女眷久居閨中,現在下車步行,一時間叫苦不迭。

走過一段山路,行人漸多,盧植瞧那些人攜帶兵刃,大多數都是武林豪客的打扮,眉頭微微皺起。不遠處地勢稍稍平整寬敞,搭建著一座簡易的涼亭,亭子里放著幾口大缸,酒香四溢。

兩個小販一名叫賣、一名稱酒,忙得不亦樂乎。他們見到盧植眾人,臉上堆滿笑容,遠遠招呼道:「幾位英雄,快來歇息一會,這兒有上好的美酒。」女眷乏累,進亭小憩,男子則坐在馬車上。

盧植等人剛剛坐定,酒販半彎著腰,客氣地問道:「官人們要喝點什麼?」不等眾人回話,又接著說道:「小的有上好的黍酒、今春才釀的蘭英酒、西涼運來的葡萄酒,還有極為醇香的『神仙醉』,當年老子西遊,喝了此酒,大醉三年,醒來后化仙而去……」酒販正滔滔不絕地說得高興,盧珽厭煩地擺擺手,不耐道:「嚼什麼舌頭根子,快舀最好的給老爺解渴。」

「好嘞!」酒販也不計較他無禮,高聲答應,接過盧珽的皮囊壺,灌入「神仙醉」。轉身到了陸瀾之身旁,正要開口,陸瀾之已道:「挑好的米酒便成。」酒販一一記下,興沖沖地稱灌酒水。

過不多時,依照眾人要求,各灌了不少美酒,最後又將兩壺米酒,遞給了陸瀾之一家。酒販忙完,一抹汗珠,見一時無事,便取了個木製小凳,坐在亭外休息。

盧植呷了一口「神仙醉」,但覺入口柔綿、醇香馥郁,不亞於皇室珍藏,不由疑道:「夥計,你這酒清爽甘冽、回味悠長,真不愧『神仙醉』三字,只是年份不足,應該是不久前才釀出來的酒吧。」

酒販一豎大拇指,笑道:「官人好眼力,您可甭說,我家的酒匠師傅原來可是在洛陽給皇上釀酒的,手藝那可叫一絕!後來京城出了變故,流落到朝歌,我家老爺收留了他。前些日子,老爺說鹿腸山下有貴客經過,讓我們在這裡擺酒伺候,我們本想這一帶荒涼無比,能有什麼貴客。沒想到這才幾天,幾十大缸酒就見了底,這不,官人們喝罷,小的又要下山運酒去了。」

盧植笑問道:「你家老爺是誰?眼光很是不錯。」酒販眉毛一揚,得意道:「嘿嘿,說起我家老爺,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當年血月五使仗著魔教撐腰,為禍鄉間,我家老爺聽說了,一人一刀,從山東追到西涼,連戰十餘場,硬是把那五個賊子逐出了中原。天刀門門主雷震便是!」

陸凌雲被碧凌牽著小手,好生無聊,聽到此語,忍不住問道:「他可以化生萬物嗎?」酒販一愣,愕然道:「不能。」陸凌雲又問道:「他能移石蹈海,逍遙無憂嗎?」酒販回過神來,搖頭道:「老爺心懷天下,憂國憂民,怎談得上無憂二字。」陸凌雲搔了搔頭,道:「那他總該會御劍術,在天上飛吧。」酒販訕笑道:「你這孩子,盡說些神仙才會的東西,老爺是凡人,怎麼會這些玩意?」陸凌雲撅著嘴,不滿道:「這也不會,那也不行,一點都不厲害,我爹爹這些都會,比他可強多了。」碧凌聽兒子稱讚丈夫,眉開眼笑,又見陸瀾之作勢欲打,忙將陸凌雲摟在懷裡。

陸瀾之無奈,拱手道:「犬子年紀幼小,胡亂說些混話,當不得真的,尊駕請別放在心上。」酒販見他說話得體,給足了面子,盧家又是人多勢眾,只好乾笑幾聲:「罷了罷了,童言無忌,我和一個小孩子較什麼真。」

陸凌雲心中不服,正想還嘴,猛聽一個粗啞嗓子呷笑道:「小娃娃說得不錯,天刀門算得了什麼,爺爺一根腳指就能踏平。」

此話甚是突兀,要知天刀門威名赫赫,弟子滿天下。百多年來,還從沒有人敢如此挑釁。兩名酒販勃然變色,來往行人也是駐足張望,但那聲音聽起來似乎近在耳邊,源頭卻飄渺難尋。酒販掃視片刻,竟找不出是誰發出的聲音,只好悶在心裡。

又聽「嗒嗒」聲響,一名身材高大的儒生踏步而來,他臉色青白,好像殭屍一樣,鬍子亂蓬蓬的,穿著一件又臟又破的儒袍,似乎從來沒有清洗縫補過。

酒販正在氣頭上,見他走來,喝道:「哪裡來的叫花子,別往亭里走了,你在這等著,我給你盛點水去。」

他說完又啐一口,嘀咕道:「他乃乃的,流年不吉,晦氣晦氣。」儒生一怔,苦澀之意寫滿面龐,自嘲道:「飄飄天地間,孤雁獨南飛。今天我落魄到此,連鄉野的酒廝也看不起我了嗎?」他邁開大步,扭頭就走。

剛走數步,忽聽有人叫道:「兄台留步,可否過來一敘。」落拓儒生回頭一看,卻是一位中年武者,面色和藹。

落拓儒生搖頭嘆道:「粗鄙之人,難登大雅之堂,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領了。」那人道:「不礙事,這是我盧家的馬車,還有空位,壯士儘管來坐。」他摸出幾枚制錢,遞給酒販,叫來了米酒。

這中年武者正是盧毓,他見儒生雖然落魄,但氣宇軒昂,談吐不俗,應是落難之人。而盧家此時虎落平陽,與這落拓儒生同病相憐,不由地生出同情之意。

落拓儒生坐到車上,謝過盧毓,連喝數杯糙酒,盧毓見他酒量甚好,又叫來了上好美酒。

不多時,酒販提來一壺「神仙醉「,落拓儒生連斟數杯,均是一飲而盡。酒販見他這般牛飲美酒,肉痛不已,叱道:「到底是下賤叫花,好酒哪有這般糟蹋的。」哪知落拓儒生理也不理,又飲數斟,忽然起身,走到峭崖旁邊,將「神仙醉」灑入山澗,吟道: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這首詩出自《詩經》,是東周時的一位大官路過故都鎬京(長安),看到以前的宗廟和宮殿的遺址上長滿了小麥雜草,想起西周覆滅,悲從中來,作出了此詩。如今董卓擅權,天下傾危,彷彿正在重演千年前的舊事,因此落拓儒生有感而發。他越念越悲,漸漸難以抑制,號啕大哭,吟到後來,居然哭倒在地,不能成聲。

來往行人多是草莽之輩,見他哭得嚎天動地,都覺愕然。盧植卻觸動心弦,竟也引發黍離之悲,淚珠盈眶。

那個粗啞嗓子忽又說道:「明明是霍光復生,偏要說是社稷傾危。他奶奶的,還哭得跟個娘們似的,我呸!」

話音剛落,又「哎呦」一聲,怒罵道:「哪個龜孫子扔的石頭,給老子滾出來。」前半句語音飄渺低沉,難辯源頭,後半句卻嗓音尖銳,像極了公雞夜啼。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彎角處站著三人,全是道士打扮。左邊道士鷹鼻鷂眼,面貌猙獰,不似修道之人,反而像江洋大盜。右邊道士身材高大滾圓,左額一塊青痕,高高腫起,說話的正是此人。中間道士身披紅袍,頭戴紫金冠,拈鬚不語。

胖大道士眼見形跡暴露,也不再掩飾,一指落拓儒生,哈哈笑道:「小子,聽到沒有?太師是伊尹、霍光轉世,識相的快點滾開,少在這兒哭喪,平白髒了老子耳朵。」

酒販聽他把董卓尊稱為太師,面色一寒,轉頭道:「閣下這般說話,看來三位也不是來參加『英雄大會』的啰。」

胖大道士嘻嘻一笑,正要開口,紫冠道士搶先道:「這位朋友,天刀門和江東孫家威名赫赫,我們師兄弟也是久仰了。此番前來,正想一睹雷大俠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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殤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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