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66章 安陽秦府面親會(三)
秦知陌,一個並不陌生的名字。
早在陽山,秦天神對二房的老少爺們一頓「不屑」地評論時,就單獨地提到過他,評價是——還好一點。
要知道在刻薄寡恩的天神少爺口中,這已經是很了不起的評價了,而且顯然在秦家人眼中,所謂的「好」肯定不只一點點,賀熙此時欣慰的表情便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
事實也正是如此,如果秦天神的名氣是完全來自穆公臨走前為其攢下的「虛名」,那秦知陌則完全是靠自己的實力與人格贏得的盛名。
十二歲入學士府九道院,而後僅一年便直接從入室境破入知解境,在修道之路上難死一片修士的盈惑境他竟是半天也不留。學士府修行第三年,便因實力強大卻溫良謙恭而成了同窗會會長的有力競爭者,並在年末的結期會武,論鬥上擊敗了上一屆會長凌一堯,後者因此頹然,竟直接離開了學士府消失無蹤,而他也因此成為學士府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同窗會會長。
成為會長之後,他極力爭取學士府對安陽的管理權,塑造安陽「學城」的形象,巡檢司最後徹底消失而被風紀隊取代,便是他的手筆,本身作為秦家人的他能無私至此,更是讓外人對其刮目相看。
而且近幾年這位秦家二房長孫多數時間並不在安陽,而是領著多批學員在外歷練,從江湖到廟堂都有其留下的事迹,且無一不是極佳的口碑。
在世人眼中,秦知陌才是秦穆公真正的繼承者,而且是接近完美的那一種。
秦府內也有傳聞穆公臨老那幾年也與這個二房玄長孫相處融洽,若是沒有秦天神的出生,他應當才是整個秦地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當然,現在的世人依然這麼看,因為秦天神已經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十幾年,沒有人再關注這個有名卻不見實的長房玄長孫。
憐生沒有為秦天神不平的意思,只是第一眼看過去,他便覺得這個二房少爺比自己假扮的這個長房少爺本尊順眼多了。
等到三人走近,名叫沫寒和慶豐的兩個風紀隊員早已老老實實地站在秦知陌身後,臉上倨傲或者說不屑的表情已經收斂很多。
鑒於兩人真正針對的是秦天神,憐生並沒有多麼的憤懣,他直接看向秦知陌,十分禮貌地點頭道:「堂兄。」
秦知陌只是略微一怔,微笑還禮道:「天神堂弟。」
然後他轉向賀熙,微鞠恭禮道:「賀老。」
沫寒和慶豐兩人臉色微微一變,方才察覺到這個老人在秦家的地位比他們想象的高的多,不由對剛才兩人自己的行為更加後悔,不過學士府風紀隊的隊員畢竟非心性卑劣之人,竟馬上跟著低首,算是道歉。
還有最後的余靈,秦知陌竟也點頭打招呼道:「你好。」
「呃……你好。」余靈仰著頭看這位風度翩翩且出奇友善的二房少爺,有些痴獃。
似乎被小姑娘可愛的反應逗樂了,秦知陌展顏一笑,回頭對兩個青年說道:「你看,是一個很懂禮的小侍女,不會有什麼問題的,讓她過去吧。」
「是。」本就是刁難人的兩名隊員立刻點頭回應。
許是許久未見賀熙,秦知陌與他又說了幾句閑話,隨便笑容滿面地目送三人過橋進了內城。
待他們走後,秦知陌目中的笑意逐漸收斂,也不回頭看那兩個學弟,只是嚴厲地問道:「誰讓你們這麼做的?」
兩人對視一眼,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我相信言真不會這樣做……那便是……皇甫?」
學院里只有一位姓皇甫的學生,所以單憑一個姓氏兩人便知道會長說的是誰,更何況事實也是如此。兩人想著畢竟是會長,竟然這麼快就猜了出來,只得承認道。
「確……確實是皇甫驚雲提議的。」
「不過……我們也有這個想法,所以……」
秦知陌搖了搖頭,想著秦天神一回到安陽就起的這些風吹草動,毫不留情地訓斥道:「幼稚。」
兩個青年聽到這兩個字不僅沒有生氣,彷彿真如做錯事的小孩一般羞愧低頭,極為服氣。
……
……
安陽內城是一座十分安靜的城市。
這裡的安靜並不是指聲音上的安靜,而是一種氣質。這種氣質從內城遍布的小河流散發出來,從河道上炊煙裊裊的白牆民居散發出來,更多的是從布衣長袍,神色從容的行人身上散發出來。
街上擺攤商販的吆喝聲也與外城截然不同,少了一分市井的混亂,多了一種難言的秩序,彷彿就是方便路人購物。許多人同賀熙打招呼,就連偶然從橋洞下劃出的小舟上,披著蓑衣的船夫也是遙遙微鞠行禮。一路下來,憐生有些意外看到的都是中老年人。
賀熙看似無心地介紹了一些情況,才解開了憐生的疑惑。
原來秦府位居西半城,周邊居民俱是建城初便定居的老人,後來學士府成立,東邊的地多是給學府騰出來建一些宿舍和別院,大部分居民便都遷居到西邊來。不過各家各戶的年輕人大多留在學府所在的東半城,即使他們多半的天資不足以入府,卻可以在東城受到學子們的熏陶,大抵是有些好處的。
是以西城如暮靄平和安諧,東城如旭日朝氣蓬勃。西東兩個半城一陰一陽相互調和,竟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大和諧。
憐生很喜歡這種和諧,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代替秦天神來安陽也不錯的想法。
但他忽然想到先生、小俠、小蕭現在可能都在東城,面色就變得有些古怪。他很是想念他們,但以現下的情況,他根本不適合見他們。
「可以說整個東半城便是學士府,相較於總愛閑敲棋子的老西城,少爺可能會更喜歡東邊吧。」
憐生搖了搖頭,此時他面對賀熙雖然比先前更自然了一些,卻沒有接這句話。
他是一個朝氣的年輕人,卻不代表他喜歡和其他朝氣的年輕人呆在一起,常年在三合鎮後山嶺生活的他其實更喜歡那種安謐的環境。林風水流,雀啼猿嘯,這些東西比人聲更讓他感到心安,當然他並不排斥和同齡人交流,只是很多時候屬於被動方這一事實太讓他感到無所適從。
但是他肯定是要進入學士府的,不管是那些陌生的同齡人,還是不知該用什麼身份面對的先生、小俠他們,憐生都沒法拒絕,他心裡也清楚這一點。
思忖著這些事的時候,秦府便到了。
舉世聞名的秦家的宅院門面十分普通,除了大一些,憐生覺得這個其實算是國公府的地方和陽山大戶人家的院門沒什麼區別。
除了門口迎接他的人實在不像是普通的門候。
寒春還未過去,行人們還以長袍居多,可那人此刻卻光著上身,他全身的肌肉彷彿石刻,縱橫溝壑分明;他這個愛躶上身的習慣有些不雅,但是穆公說過秦家人在家裡便可「天然隨性」一點,所以他索性漏出了兩點;他面色十分陰沉,老遠便盯著憐生看。
他是秦言真。
秦言真本不想這麼早就與那個秦天神照面,只是先行回府的秦言生帶著眼淚和渾身臭味找到他時,他卻不能再沉默。雖是同父異母,但他極為喜愛這幾個庶出的弟弟妹妹,尤其是秦言生。
他不會和秦天神身邊那個小侍女過不去,也知道自己愛闖禍的小妹妹說的話多少喜歡添油加醋,但無論事情的真相如何,都逃不開秦天神的縱容,所以他直接在等他,他需要他給一個說法。
還有……看看他到底成為了一個什麼樣的人。
賀熙看著站在門口那個裸著上身的二房二少爺,心中輕嘆。
這畢竟是天神少爺兒時惹下的禍根,現在卻要憐生來承擔對方的怒火,實在是不公平,但他現在也只能是輕聲提醒憐生對方的身份。
知道了這就是秦言真的憐生並沒有什麼反應,他先前感受到了秦知陌的善意,覺得二房畢竟也算是秦天神的一家人,即使面前這個傢伙被秦天神特意叮囑過是個臭脾氣,自己表現出一點善意,也會讓對方的臉色緩和一些吧。
隨著夜幕降臨,溫度有些下降。
幾步的距離,憐生就已經琢磨好了一句合適的話語。
「天涼,注意穿衣服,」憐生擠出一個友善的笑容,有些關切,有些緊張地說道,「小心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