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任他明月下西樓
我話音剛落,喬江林一陣訕笑,笑意裡帶著嘲諷,好像我在說笑似的,我其實很不爽,尤其是知道他想讓我留在葉琛身邊為他做事的時候,是,沒錯,我是喜歡他,瘋了般喜歡他,可我凌寒要的是純粹,他的目的顯山露水時,失望如潮水席捲而來,我開始覺得,喬江林這麼做,無非是把我當一枚棋子,達到他的目的。這跟我的初衷,完全不相符。
我瞪喬江林,嚴肅道,「你笑什麼?我跟你說真的,沒開玩笑,你嚴肅點可以嗎?」
「你不會的。」喬江林收斂了笑容,淡淡瞄我一眼,端起咖啡輕抿一口,強調地說,「你不會賣了我。」
「你哪裡來的自信?喬江林,你太小看我了吧?」我冷哼,心裡的失望真是一重又一重,「你以為你拋出橄欖枝示好,我就會屁顛屁顛貼上去么?你錯了。我沒這麼沒皮沒臉。」
喬江林端著咖啡怔了怔,凝眸看我的瞬間,目光徒然轉涼,說不出的寒意和心機浮出水面,他緩緩擱下杯子,鄭重其事地看著我,硬朗的線條變得僵硬,面無表情更顯嚴肅,「你不願意?」
「是,我不願意。」我心裡憋著一口氣,特別憋屈,可很多話我不想現在說,不想當面說,我忍氣吞聲,強忍著心裡那團失望和怒火拿著包站起身來,掏出五百塊錢放在桌上,滿腔傲氣地說,「喬總,今晚的晚餐,我來請。」
我轉身離開時,喬江林叫住我,「凌寒!」
「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冷哼。
喬江林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凜然道,「你不要意氣用事。」
我忍不住冷笑,轉身回到餐桌前,站在他身側,長長舒了一口氣說,「喬江林,你拿捏女人的把戲也挺高明的,但是你算漏了我凌寒什麼都沒有。卻剩下一身傲氣,我可以為了你低聲下氣,前提是你對我的感情純粹,我能為你做一切,但不代表我在你虛哄的招數下像個傻逼一樣給你當棋子用。你也不用勸我了,葉琛的事情我無能為力,你們之間的恩怨糾葛,跟我沒關係,我不會也不高興參與其中。」
喬江林幽幽看著我,帶著笑,「你不再考慮一下?」我
「從今以後,不要再見面了。麻煩您到會所也不要點我的台,我不會去。」我鼓起勇氣,把那句最不敢說的話,一併說了。「真的,不要再見面了。你給不了我想要的,就別來打擾我的生活。」
喬江林沒說話,揚了揚手掌,無可奈何的樣子。
你瞧,人真是讓人失望啊。
我莞爾一笑,瀟洒地轉身離開。我每一步都走得艱難,每一步邁出去,都跟腳踏鋼絲似的,重重的踩下去,生怕不安全,一下子摔得粉身碎骨,屍骨蕩然無存。
從心底躥起來一陣酸澀,瞬間湧上鼻尖,眼眶,我吸了吸鼻子,瞪大眼睛,忍住眼底的晶瑩剔透,門口有服務生給我拉開玻璃門,並且禮貌地說,「歡迎下次光臨。」
下次啊,不會再來了。
再也不來這家了。
我警告自己千萬不能回頭,凌寒啊,你要瀟洒,你要決絕,這樣才不會傷得太重。
出了餐廳,我直奔洗手間,虧得當時沒多少人,我進了隔間,快速關上門。靠在上的瞬間,眼淚嘩啦啦流下來,跟傾盆大雨似的,止也止不住。我瞪大眼睛望著頭頂的天花板,一盞白熾燈躲在燈罩里偷看我掉眼淚,我心想,別傷心,至少你還有點利用價值不是?你要驕傲要自尊,就別怕被人拋棄。怕什麼怕?滾滾紅塵,沒了他,一樣要過得精彩,不是么?
離開洗手間之前,我補好妝,一絲破綻都看不出來,再塗上橘色的口紅,氣色一下子好起來,雖然是偽裝,但仍舊光彩照人。
打車去會所的路上,我看見喬江林從商場出來,司機等在路邊,他鑽進車裡,然後黑色的轎車駛入車流,消失在視線。
人總是這麼叫人失望,可人又是如此的需要人。真是尷尬。
你們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不答應喬江林?我等了這麼久,不就是想跟他在一起嗎?我已經降低標準到不在意他的家庭和名分,可為何機會來了,我偏偏放棄了?
因為自尊啊,因為愛情啊。我不管他對我有幾分真情,當然是有的,我感受得到,可我討厭別人不把我當回事兒,把我當棋子,當籌碼,當工具。他能容忍我在會所工作,能安排我跟葉琛在一起,便說明他對我,利用多過真心。當我的利用價值消耗完畢,他會如何對待我們?棄若敝履?誰知道呢。
從始至終,我對他,想要的就是一份純粹的哪怕不專心的感情。想要留我在身邊,只是因為單純的喜歡,而非其他。
半小時后,我到達會所,匆匆去化妝間上妝換衣服,於姐正巧來給姑娘們安排上鍾,最近也來越早安排,夏天的夜生活比冬天精彩豐富,出動的人也更多,幾個媽咪搶著要好鍾,有時候鬧得雞飛狗跳,經理招架不住,就給排了輪子,誰也別跟誰搶。
化好妝準備試台時,於姐急匆匆進來問我,「林蝶呢?怎麼今天不見人?」
我巡視了一圈,沒發現人,趕緊撥了她電話,無人接聽。
於姐轉了一圈,回來說,「芳芳也不在,這倆丫頭不會撕去了吧?從來不遲到的人今天竟然誤鍾了,這丫頭,真是要氣死我!不知道最近生意緊啊!」
「姐,你先別急,我再打電話問問看,興許是病了,林蝶從來不這樣的,肯定不是惹事兒去了,您別急啊。」
於姐嘆氣,「就是從來不這樣我才擔心,算了算了,你們幾個趕緊上,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啊,別懶懶散散的,笑起來都!」
我呼了口氣。跟著於姐試台去。
那天林蝶和芳芳都沒回來,第二天我們才知道,林蝶在公寓門口被人搶了包,芳芳衝上去抓小偷,被人劃了一刀在胳膊上。這兩人因為這件事,緊張的關係緩和了許多,雖然嘴上互不饒人,但我看得出來,沒以前那種緊張勁頭。說到底,兩人曾經是好友,因為一個男人鬧成這樣,終歸是有辦法緩和的。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再見過喬江林,陸岩和秦海洋來,卻沒有他的身影。我從一開始的失落漸漸變得平靜。慢慢接受了我們這段孽緣的結束。我端正了心態,摒棄一切雜念,只想好好工作,賺足了錢離開北城。
葉琛來找過我幾次,都被我推掉了,我總說忙,他的台也不去,於姐問我怎麼回事,我一個字沒說,她警告我說,「小寒你給我拎清楚了,葉琛是客人,你這麼擺著架子,他要是發火了,經理不會放過你。丫頭你最好搞搞清楚,你倆不是談戀愛,有脾氣別在場子里耍。」
我冷靜下來想,的確是這樣,葉琛是我的客人,客人來了,我怎麼能不去?於是我換了衣服,上了他的包房。
推開門的一瞬間,葉琛歡喜地朝我招手,好像我之前的故意疏離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似的,我遲疑地走過去,給他倒了一杯酒,等他開口。
葉琛是聰明的,我推了他幾次,總歸是有原因的,他也不問我為什麼推掉。只說,「考慮得如何了?」
我裝傻說,「什麼考慮得如何了?」
葉琛抿了口酒,把被子放在茶几上,拉著我的手握在手心裡,正兒八經地說,「辭了工作,跟我走。」
到底還是說了這句話,我凝視著葉琛漂亮的眼睛,「葉琛,我問你,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葉琛揚眉,點頭說,「當然。」
「有多喜歡?」
「嗯------這個要怎麼說好?小寒,你在懷疑什麼?」葉琛疑惑地看著我,問道,「你最近不太正常。」
我搖搖頭,「有多喜歡?」
葉琛看著我,知道我打破砂鍋問到底,於是拼湊答案,他說,「要說多喜歡,我也不知道。但你是第一個我想要共度一生的女孩子。」
多好聽的情話,在這麼曖昧的燈光下,這麼真誠的眼神,想不信都困難。
我把手從他手心裡抽出來,認真看著他說,「那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要把照片寄給你姐姐葉子儀嗎?」
葉琛擰眉道,「什麼照片?」
我淡淡一笑,「我在夜總會坐台陪酒的照片,我和不同男人左擁右抱花天酒地的照片。」
「我不知道有這回事------」葉琛一臉茫然地看著我,「不對,你懷疑是我把照片寄給了我姐姐?」
「難道不是你嗎?」我盯著他眼睛。一個人嘴巴可以說謊,但眼睛說不了謊。
可惜,我從葉琛眼裡,什麼都沒看到。
我覺得奇怪,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一定有,一定有。我仔細盯著葉琛,他眼波流轉,他的一舉一動。
「當然不是我!」葉琛反駁說,「我怎麼可能給我姐姐看照片?要是她知道了,肯定會告訴爸媽,那爸媽肯定不會接受你,小寒。你覺得我會這麼做嗎?」
「那些照片你,有很多人,唯獨沒有你。葉琛,我很難不懷疑你。而且,有件事你一直瞞著我不動聲色,不是么?」
葉琛望著我,忽然低頭,雙手交叉在一起,我看著他後腦勺,等他的答案。他想了很久,昏暗的包間里,沒有音樂,靜悄悄的,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半晌,葉琛抬起頭來看我。表情有些無奈,他抿了抿嘴,帶著尷尬的笑,「是,我是知道。就是我帶你去我父母紀念日晚宴那次,我知道你心裡有人,但我沒想到是他。」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小寒,這個並不重要------」葉琛苦笑,「當你真正關心一個人的時候,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所以呢?你一直裝作不知道,為了什麼?」我逼問。
葉琛下意識地想躲開我的視線,但我緊隨著他,他無處可逃,只好迎著我視線,無奈又悵惘地看著我,帶著勸解的口吻說,「小寒,你跟喬江林,是不可能的。」
「我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葉琛,你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呢。」我皺眉道。
葉琛說,「這個重要嗎?」
是啊,這個重要麼?我問了清楚明白又有什麼作用呢?這個重要嗎?反正他是知道了,什麼時候知道的,又有何用?
「也對,不重要。」我站起身來,望著葉琛說,「那以後我們也別見了。」
「你和喬江林是不可能的,凌寒,他跟我姐姐。是不會離婚的。」轉身時,葉琛忽地抓住我胳膊,「如果我姐姐知道了,她不會放過你的。」
「這個不用你操心,我和喬江林,不會在一起。」我嘆了口氣,認真說,「葉琛,不管照片是不是你給葉子儀的,我都不想問了,我也不想去探究你接近我是真情還是假意,我都當做你是真心喜歡我,但我們倆天差地別,是走不到一起的,我也不想跟你們有任何的牽扯。你,或是喬江林,或是葉子儀,再也不要見了。所以你以後也別來點我的台,就當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以後都不要聯繫了。」
我掰開葉琛的手,可他抓得緊緊的,怎麼都不可放開,他說,「為什麼?你之前並不是這個態度。」
「時移世易,沒什麼是一成不變的。就這樣吧葉琛,多餘的話我也不想說了,好聚好散。」我沒留情面,直愣愣掰開葉琛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會兒我心煩意亂。也沒心情去試台,直接回了休息室,抽了好幾根煙,心情怎麼都平復不下來,只好跟於姐請假先回去。
夏夜裡的風輕輕拂在臉上,我放慢了腳步,從會所一路步行回住處,花了一個多小時,葉琛的車子一直悄悄跟在身後,我看到了,卻裝作不知道。雖說今晚這些話我說得沒心肝,但對我和葉琛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
我已經不去想那照片究竟是誰給葉琛的,反正不是葉琛就是喬江林,他們倆在唱什麼戲。我也不清楚。但我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的心,不想捲入這場渾水中,喬江林和葉琛,註定了要鬥爭,要你死我活,大約是因為葉家的家產吧。
而我做不到為了喬江林去探聽葉琛的消息,喬江林之所以這麼利用我,也是看中了葉琛對我有幾分真心。那幾分難得的真心,我也看得見。我凌寒再不要臉,也還有良心。不能白白糟蹋了。
所以我選擇了遠離,既不要喬江林,也不要葉琛。
那天過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沒再見過喬江林,也沒再見過葉琛,這兩個人好像真的從我生命里消失了。一下子少了兩個大老闆捧場,我非但沒有失去台柱子的地位,反而更加紅了,那段時間我成了會所最紅的姑娘,和我同期的,還有個叫冉冉的。
不過沒多久,冉冉就出事了,跟變態客人出去過夜,結果下體被塞了東西,送去醫院搶救,命雖然保住了,但這輩子不可能再擁有做女人的樂趣。
那件事情鬧得很大,因為變態客人是北城一個有頭有臉的高官的兒子,鬧得滿城風雨,會所也收到了影響,停業整頓了一個星期。那段時間會所人心惶惶的。不少姑娘怕了,賺了點錢就抽身走人,剩下的都是些為了錢不要臉也不要命的人,比如若棠,比如林蝶,還有莎莎,芳芳一票人。
我其實可有可無,手裡有點錢,過日子不成問題,但那時候我已經不知道去處,好像除了在會所墮落,我沒有別的選擇,也不想有別的選擇。
會所重新開業時,已經是金秋十月,秋海棠盛開的時候。若棠從花鳥市場買了一盆海棠回來,那時候我們已經搬出去住,在小區的另外一棟單元樓租下了一個套間,我和她一起住。當時她不肯出來住,怕房租負擔不起,於是我撒謊說我一個人害怕,請她來跟我一起住,不要房租,只要她負責煮飯和衛生,她拗不過我,最終答應了。
十一月的時候,會所的業績開始上升,於姐從外面招來一批小姑娘,清一色十八歲的小妞,各個水靈靈的,眉眼間帶著新奇或者自甘墮落,像極了我們的曾經。我和林蝶在休息室抽煙的時候,於姐領著一票姑娘進來,站成一排跟休息室里的「前輩」們打招呼,我開玩笑說,「媽咪,你真能幹,一晚上就給我們生出這麼多妹妹來,吃得消么你?」
然後一屋子的人都笑了,我也笑,但笑著笑著臉就僵硬了,我在那一排青春少女里,看到了一個熟人,我怔了怔,夾著煙的手一下子送了,燃燒的煙頭落到身上,把裙子給烙了個洞。
林蝶笑話我說,「喲,凌寒你幹嘛,傻了么?」
我一腳踩滅了煙頭,走到人群中對我一臉冷笑的姑娘面前去。
「你怎麼在這兒?」我皺眉道。
飄飄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轉頭看了看於姐,又回頭來看我,挑釁地說,「關你什麼事?」
是,關我什麼事?我關係來有屁用!我語塞地看著飄飄,心裡很不是滋味。
大家都疑惑地看著我倆,尤其是於姐,上前問我說,「小寒,你小姐妹?」
我和飄飄幾乎異口同聲,「不是!」
說完我倆都驚呆了,於姐疑惑道,「搞什麼鬼你倆?」於姐拉了我胳膊一下,「要是認識,你給我好好帶帶,給我鬆口氣兒。」
「姐,這人我可給你帶不起,要是打起來,你還得勸架,可不是添麻煩?」我冷笑說。
飄飄冷哼,雙手抱在胸前說,「媽咪,您給我換個人吧。」
於姐驚愕地看著我倆,想了想,警告地說,「你倆千萬別給我惹麻煩,不然我一個都不客氣。」
我笑吟吟拐了下於姐的胳膊,她嬌嗔地看我一眼,數落說,「一點都不懂事。」
於姐長篇大論完過後,我去洗手間方便,飄飄跟著我進來,反手把門給鎖上了,偌大的洗手間只剩下我和她,我一點沒岔氣,本身也不怕她,就想看看她會耍什麼花招。我一邊洗手一邊從鏡子里瞄她一眼,和以前一個樣兒,還是稚嫩青春的模樣。
「混不下去了?跟我一樣來賣笑。」我冷哼說。
飄飄靠在牆上,包臀短裙下兩條腿筆直筆直的,她側臉看著我冷笑說,「你撒手不管,我可不像你這麼狠心。醫院裡天天花錢流水似地,我可不比你逍遙。」
我愣了愣,忽然冷笑,甩掉了手上的水漬,檢查妝容說,「凡事有個限度,適可而止。」
「限度?呵,凌寒,要不是你,事情能成今天這一步?威哥能去坐牢?」
「真的只是因為我媽?飄飄,你長了腦袋可不單單是為了好看的,就算你被杜威迷暈了,也不能說話不講道理吧?杜威欠我的,他還了,而我欠他的,我也還了。一清二白了,還說什麼誰欠誰?」我走向飄飄,一把抓著她胳膊往牆上頂,她大驚失色,但瞪著我,問我要幹嘛,我微微一笑,警告地說,「我不幹什麼,就是警告你,在這裡工作,管好你的嘴。也別不安分。從前的事情你要是敢說一個字,我有的是辦法整你,至少在這會所里,我想讓你待不下去,很簡單。」
飄飄瞪大眼睛看我,冷笑,「凌寒你害怕什麼?還是你心虛?威哥為了你現在還在蹲大牢,你倒好,一次不去看他!你知道么?我每次去,他都問有沒有見過你,你過得好不好,你倒好,一點良心都沒有。」
「有啊,都喂狗去了。」我狠狠摔了一下飄飄的肩膀,警告說,「別把你自己整得這麼有情有義,好像我狼心狗肺似地,杜威奶奶的手術費全他媽是我出的,你給我記清楚這一點。我凌寒誰都不虧欠,別老拿以前的事兒跟我叨叨,我性格不太好,忍不住就揍你,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