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冬難耐
靜善再睜開眼時已是第二天清晨,這種官用的質地細密的緞面被褥最是安眠。在甄府的第一夜竟是如此平靜安心,連她自己也有些許的驚訝。她不舍地緩緩坐起,把那個白地黑花刻著詞文的長方形瓷枕挪到一邊,坐靠在床頭,雙手抱著膝,看了一眼窗外的亮光—雪後天晴,連老天都知道她挨過了這一劫嗎。靜善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將頭深深埋在兩臂彎里,靠在膝頭上,閉著眼睛,清醒著。
「小姐怎麼這麼早就起了?」斂容輕輕撩開紗帳,伸手撫著靜善的背,問道:「可是睡得不安生?」
靜善也不理她,過了良久,才慢慢地抬起頭,笑道:「沒有,我睡得很好。不過起得太早,到有些頭痛,現下也無事了。」一邊說,一邊自然地將腿搭在床沿邊。斂容蹲下替靜善穿好鞋襪,一邊笑著勸道:「小姐何不多睡會兒。我們府里的小姐少爺都是各自用了早飯後,辰時三刻來夫人房裡請安。」
靜善看她低著頭,一絲不苟地為自己穿好鞋襪,忽然覺得一陣恍惚。除了娘親和乾明庵的雲安師太,還從沒有旁的人如此照料過她。
「我如今在姑母院里住著,自該更親近些,早些去服侍姑母洗漱穿戴,也是做小輩的本分。再者直接在姑母那邊用了早飯,不也是省得麻煩嗎?」
斂容聽她這麼說,抬頭瞥了她一眼,又低下頭,怯怯地道:「小姐昨日睡得早,夫人後來又差人來傳話,特意囑咐姑娘不必早過去,在房裡用了早飯,和少爺小姐們一同去請安便是。」
靜善猛地把腳從斂容手中抽回去,站起身來,徑直走到妝台前坐下,吩咐道:「把溫水端進來吧。」斂容也不敢再勸,忙去端水,跪在靜善面前,兩臂高高舉起,穩穩地端著臉盆。從昨夜起到現在,她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一種駭人的壓迫感,多年聽差練就的直覺告訴她,眼前的嬌小姐絕不只是寄人籬下那麼簡單,而她能做的不過是安分守己盡職聽命罷了。
靜善勻過面后,簡單的擦了些粉,在唇上點了些胭脂便吩咐斂容梳頭。她向來不喜濃妝,也用不著濃妝。本就輪廓清晰的臉再配上一對炯炯有神的杏核眼已是嫣然無方,過多的妝容反倒顯得妖冶。
「小姐今日只略施了脂粉,不如就梳雙螺髻吧,更顯清新雅緻。」
靜善對著鏡子端詳了片刻,道:「雙螺俏麗,有童稚之氣。我如今也已十八了,早不適合了。還是單螺髻吧,只插這把銀梳就好。」說著把首飾盒裡的那把半月形雙鳳牡丹紋的銀梳遞了過去,又吩咐道:「快些,弄好了,便隨我去夫人屋裡伺候,應該晚不了。」
靜善從鏡子里看著斂容為難卻不敢吭氣的樣子,沖著鏡里一臉溫婉地笑道:「姑母叫人來傳話不過是盡主人之道,怕我辛勞。哪兒就那麼嬌氣了呢。我大老遠投奔了姑母來本就給她老人家添了麻煩,再不勤勉著些,天理斷不容我的。」
斂容聽了也覺得在理,忙笑道:「是奴婢多事了,小姐一片孝心,天地可鑒。夫人也定會感動的。
靜善進正房時,高夫人已梳洗穿戴完畢,正拿著一把小菱花鏡細瞧著。猛一抬頭,見靜善進了來,打量了幾眼,目光又回到手裡的小鏡里,問道:昨兒不是告訴你今天不必早來嗎,你車馬勞頓的也不多睡會兒,斂容沒和你講府里請安的時辰嗎?」
斂容在一旁聽了急欲解釋,靜善搶先回道:「環兒再累,有姑母如此體貼關懷也早好了。府里雖是有請安的規矩,但那不是因為少爺小姐分院兒住,離這兒遠嗎。環兒如今就在西廂住著,自然要多盡些孝心。今日晚了,明日一早來,服飾姑母梳洗穿戴。」
高夫人把手裡的鏡子仍在妝台上,起身走到靜善面前,端詳片刻,微微一笑,道:』這套湖藍色的襖裙襯得人清麗「靜善正欲道謝,不想高氏回頭說道;」畫眉啊,還是你的眼光好,選的料子挑的樣子都恰到好處,很合身份。」
一旁的畫眉彷彿並不驚訝於高氏這突如其來的稱讚,笑了笑,屈膝道:「還不是夫人教的好。」高夫人拉著畫眉笑道:「你呀,這張嘴是越來越會說了。翊兒要趕上你一半的能言善道,我也就放心了。」
「大小姐端莊賢淑,是大家閨秀,哪能學我們這貧嘴的小家子氣做派。」高夫人聽了也不接話,只問道:「早飯可好了?」
「已擺上了。」
高夫人瞥了一眼靜善,又吩咐道:「加一副碗筷。」
甄采從柳姨娘處用了飯,便早早地去了衙門。
一進后衙,楊青便迎了上來。「大人今日怎麼來得這麼早?甄采微微皺了皺眉,道:「那樁事不解決,如何能安睡啊!人你也見過了,說說吧。」
楊青引著甄采進了書房,四下看了看,關上了門窗,方回道:「確有蹊蹺。那女子看似纖弱,卻早已將您府上各位少爺小姐的名字、年歲熟記於心,與那麼多生人同時交談時滴水不漏,井井有序。稱呼上也不曾錯了口。全然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老成樣子。怎麼也不像是養在深宮裡的金枝玉葉。可卑職實在是拿不出鐵證,只得先拖上一拖了。」
甄采長嘆道:「我見她時,告訴她我已派人去行宮回聖上了,不出差錯的話,年節下宮裡就應派人來辨認了,如何能拖?」
楊青不禁笑出了聲,說道:「她那邊還不好說。這也不是什麼太平盛世,派出去的人路上怎麼就不能耽擱。就算她真的是帝姬,日後也不會和大人算計這個的。」
甄采沉吟許久,方道:「那就先這麼辦吧。你最近多去府里轉轉,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破綻。若一整個冬天都沒瞧出什麼,開了春,就不得不上報聖上了。」甄采看楊青並未應下來,又緩了緩語氣,道:「夫人那邊我會囑咐,這是公事,更關係到我甄家的榮辱,她不會說什麼的,你放心去便是。」
「是,卑職遵命。」
用了早飯,時辰還早。靜善實在忍耐不了高夫人那張冷冰冰的臉,便尋了個由頭出了屋,在院子里閑逛。這夫人的院子里也怪,空無一物,就只是白茫茫的一大片。日頭漸漸地高了起來,罕見的大晴天。想來挨到午時左右這滿地的冰雪便能化個三四分了。可這冰雪消融的時候最是奇寒,更甚於漫天鵝毛的光景。
「小姐」斂容從正房裡小跑著出來,「這大冷的天怎麼也不想著披上大氅。」一邊說一邊忙著幫靜善披上。
靜善順從地披上,又向中間拉緊了兩襟。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真冷啊,我倒是懷念前幾日的大雪了。」
斂容笑道:「向來都是雪后寒的,小姐要覺得冷,還是早些回屋吧。」
靜善微微搖了搖頭,對著靜善淡淡地笑了笑,道:「冷有冷的好處,只是人們不知道罷了。你先回去暖著吧,我略站站便回了。」
「那小姐不要待太久,奴婢先回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了靜善和滿地的白雪。靜善立在中央,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盡情地體會著每一縷涼氣鑽入骨髓時的刺痛,感受著沒股寒風刮過肌膚時的凜冽,也想象著,一輪紅日不休地在天邊爬升,最後掛在了天上,為她撒下第一縷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