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奇念頓生
已是快午飯的光景了,靜善獨自一人雙目緊閉地靠在椅背上,雙手輕輕地揉著太陽穴。從睜眼睛到現在,竟比過去流落輾轉的四年都累。苦有很多種吃法,可哪種都比不得心虛的苦這麼見縫插針般地摧殘人。
這條路是瀕死前地一搏,一邊是萬丈深淵而另一邊卻是茫茫不可知。現在她能做的不過是避開一種看得見的死法,可這種躲避也許連自救都算不得。高氏的清高冷漠,甄大小姐的端莊矜持她也已一一見識過了。剩下的是什麼她不知道,不過該來的,一個都躲不掉。
「斂容」。靜善向門外喚道。出了乾明庵這麼多年,她不知什麼時候養成了獨處的習慣。高夫人只給了她兩個丫鬟雖是給她難看,但也正中了她的下懷。
「小姐,有什麼吩咐?」斂容聞聲進了屋來。「
坐這兒,陪我說會兒話。」靜善的笑暖得像是晴日里的太陽。可斂容總覺得那雙漂亮的眼睛里藏著散不盡的倦意。不知為什麼,斂容突然有些心痛,就像心痛一枝在寒風驟雪裡開著的梅花,硬了、死了、還是美的。
「少爺,您今天心情怎麼這麼好,也沒見夫人和您說什麼啊。」高信緊跟著高世榮從夫人房裡出來,看著主子臉上越來越深的笑意,不禁問道。
高世榮微微向高信側了側臉,笑道:「怎麼沒說什麼,你不都在一旁聽著嗎?」
「不過就是那新來的小姐的家事,人家父親早亡,母親又體弱,迫不得已來投奔遠親過這種寄人籬下的日子,多可憐啊,少爺怎麼還笑?」
「我笑自然有我笑的道理。」說完走了幾步,突然又道:「午飯不在府里吃了,你去衙門裡給青哥帶話,讓他中午到老地方找我。」
高信聽了頓了頓,小聲地說:「楊公子昨晚上不是來府里了嗎,想來那陣風波已經過去,夫人也不疑心了,何苦再巴巴兒地約出去見,到惹人閑話。」
高世榮臉色一沉,低聲斥道:「廢什麼話,非讓我吩咐第二遍嗎?」高信忙不迭地點頭應下,一邊走一邊暗暗擦汗。他家少爺平時性情是出了名兒的好,但唯有一塊心病別說碰,提都不能提。高信嘆了口氣,徑直向衙門奔去了。
「斂容」,這邊靜善正拉著斂容的手,細聲細氣地聊著,「我還不知你今年多大了呢?」斂容笑道:「奴婢如今二十了,我們四個女孩兒,都是一般大。」
靜善聽了一臉驚訝,道:「我只當你和我同歲呢。那以後你就只當我是妹妹,要多勞姐姐費心照顧了。」
斂容忙稱不敢,靜善又嘆息般地說:「夫人如此器重姐姐,本是好事,可這留來留去,怕是要誤了姐姐終身了。」這話茬昨夜是提過的,當時靜善就覺出不對,只是沒時間深聊。如今正是時候。
斂容猶豫了片刻,咬咬牙,道:「小姐,奴婢說了,只求小姐不要看賤了我。我們四個女孩兒,都是老夫人在時親自挑進府的。原是、原是想等大些再挑拔尖的給老爺收房的。雖沒明著說,可這府里上到老爺夫人,下到掃地看門的粗使丫鬟,心裡都是明鏡兒似的。誰成想老夫人去得早,她老人家一西去,夫人便裝沒事人一樣,收了我們四個當貼身丫鬟,別說給老爺填房,就連配給府里的小廝也是沒什麼指望了。我們四個看著體面,其實心裡一個比一個苦。」說著說著,眼圈也紅了起來,轉過頭去,也不敢看靜善。
靜善其實本也猜著了一兩分意思,一聽是如此,也不說話,遞了帕子過去,便低頭默默。良久才說:「我們姐妹原都是苦命人。」
斂容見她傷心,忙勸道:「小姐別如此自輕自賤。您是家境比不得這裡,不過如今夫人看重您啊,明明府里還有空房,卻定要留您在自己院里。還不是怕委屈了您。」見靜善不答話,又向窗外瞧了瞧,悄聲道:「我們家少爺也是到了該說婚事的年紀了,可夫人卻一概不理旁人的撮合。年初的時候聽畫眉說,夫人是想給少爺挑一個知根知底兒的,若是沾親便是最好。如今又如此厚待小姐,小姐細想便是。」
靜善聽了,差點笑出聲來。好不容易才忍住。高夫人這一連串地不待見,竟讓她自己的貼身丫鬟如此錯意,這主僕情也可見一斑了。
靜善故作嬌嗔地道:「姐姐就只知取笑環兒。虧環兒還拿姐姐當自己的姐姐。」斂容卻越說越得意:」小姐不必害羞,這也不是奴婢一人胡亂說,下人們早傳開了,怕是少爺自己心裡也明白了。您的福氣都在後頭,奴婢日後也要仰仗您呢。」
靜善的笑意漸漸退去了,突然一個念頭跳了出來,一個絕好的,卻被忽略的念頭。靜善佯裝不耐煩,吩咐道:「這會兒倒有些餓了,擺飯吧。」
斂容笑著出去準備了。靜善一個人呆在屋裡,走到床邊,拿起那本列女傳,一頁頁翻著。翻著翻著竟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像個剛做了壞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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