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其葉蓁蓁
這天黃昏時分,斂容滿面春風地從高夫人房裡小跑著往西廂房裡趕,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喜悅。前幾日套畫眉的話時,她已認定這事是差不離了,如今更是板上釘釘一般。
她一進屋,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鵑兒在屋裡,正跟靜善說著話。見她來了,鵑兒忙止了話頭,笑道:「容姐姐回來了,小姐剛才還念叨你呢。」靜善也在旁順著她說:「可不是嗎,怎麼去了這麼久?」
斂容緩了緩神色,滿面堆笑地湊到靜善邊上,道:「夫人特意叫我去問問小姐現如今身體養得怎麼樣了,葯可還按時吃。還問小姐這邊有缺什麼用的玩的,讓我以後直接去和畫眉姐姐要。另外......」她瞥了一眼鵑兒,道:「你去廚房告訴一聲,小姐晚上在正房用,不用單獨再做了。」鵑兒聽了答應著出去了。
靜善不動聲色地看著斂容,「說吧,有什麼事非要支開鵑兒,她還不是自己人。」
斂容聽了心裡一陣泛酸,卻也不好說什麼,只得笑著說:「夫人特意囑咐小姐今天一定要去正房用晚飯。今天有客來」說著順勢坐到了靜善對面,悄聲道:「若夫人只是把小姐當成一般的遠房親戚何必勉強小姐帶病見客?這就是要小姐在親朋面前露露臉,彼此熟悉熟悉。日後做了少夫人,不至於手忙腳亂。」見靜善不語,她越發得了意,「小姐這會兒還有什麼可說的?畫眉那裡不是透了信兒了嗎?您啊,就大大方方地去。知道您謙和,可這少夫人的架子也是時候該擺起來了。」
靜善微微笑了笑,也不答話,只問道:「什麼客人?我怎麼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斂容撇了撇嘴,道:「不是什麼貴客。不過是柳姨娘的外甥女。我們家老爺一向看重柳家,這次突然接了來。說是柳老爺身體不好,怕她沾了病氣兒。過了年再放她回去。」說著走到衣服箱子旁,翻弄著,不一會兒拎出一件桃紅刻金的直領對襟褂子,道:「小姐晚上就穿這件吧。夫人昨個兒剛派人送來的。這件顏色鮮亮,又貴氣,正配小姐。」
靜善笑著微微點頭,道:「隨你安排吧。」
這邊靜善穿戴整齊了,也快到晚飯時分了。靜善對著鏡子左右端詳著,滿意地笑了笑。既是唱戲,哪能沒有套好行頭呢?
「斂容,這就走吧。」正要走,冷不防甄陽迎頭進了屋來,兩人整打了個對臉。靜善忙退避了幾分,面露羞澀的側身立在一旁。甄陽也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道:「母親讓我來接妹妹同去.......」
斂容在旁看著,怕兩人僵在這兒,忙笑著說:「趕巧小姐這兒梳妝成了,正好與少爺一起走。」
靜善正過了臉兒,瞧著甄陽,莞爾一笑,似是玩笑般地問道:「陽哥哥看我今日的裝扮可還妥當嗎?」
甄陽的臉漲得更紅了,但聲音還算鎮定,故作認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誇讚道:「怕是天仙下凡也比不上妹妹一半了。」靜善今日難得的梳了個高髻,左右相稱地挽著兩支玉縷雕丹的鳳紋垂珠釵,比起平日的溫柔嫵媚,更添了三分端莊雍容。
甄陽還是頭一次見她如此盛妝。他盯著這兩支垂珠釵看了又看,突然滿眼心疼的悄悄問靜善道:「這個,是不是特別沉?」
靜善突然有一些恨高氏,她不該把甄陽卷到這場棋局裡的。固然整個甄府都將因為她李靜善而無法全身而退,但至少對甄陽,她是不想染指半分的。
她望著甄陽的雙眼,輕輕地笑了笑,道:「就是看著沉而已。我們走吧,今天有客來,晚了不好。」甄陽連連點頭稱是。打了簾先把她讓了出去,自己跟在後面,朝高夫人的正房走去。
果然還是晚了。甄家的三個小姐早已到了,就連高世榮也已落了座。甄采坐在正首,正和坐在他右手邊的一個年輕小姐說著話。見靜善他們到了,微笑著招呼道:「陽兒,你們可晚了啊。來,先來見過客人。」
那個年輕小姐忙站了起來。甄陽笑道:「剛進府的時候就見過了,不過環兒還未見過柳妹妹」說著拉了靜善過來,輕聲道:「這是柳姨娘的外甥女,柳蓁蓁。」又轉頭向另一邊介紹道:「這是我的表妹高環兒,你該叫姐姐。」
柳蓁蓁忙喚姐姐,搶著行了禮,靜善這邊也回了禮。
甄採在一旁看著,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好了,都坐吧。」
高夫人突然插話道:「環兒多久都沒來和我們一起用晚飯了。今日可算是見好了。來姑母旁邊坐吧,說來也有日子沒去看你了,倒是想念地很。」
甄采看了她一眼,臉上更彆扭了,卻一言不發。
靜善不用看都知道高世榮那雙桃花眼已經笑得前仰後合了,也不理他,只做出微微驚訝的樣子,又馬上乖巧地答應著坐到了高氏的身邊。
甄府規矩並不嚴,晚飯上不僅不講究食不語,更願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閑話。而對於甄家的小姐少爺而言,今天的閑話怎麼也繞不開這位新來的柳蓁蓁。
甄依打量了對面的姐姐片刻,湊到甄翊旁邊悄悄說:「姐姐以前可見過她?」
甄翊沒好氣地說道:「上不了檯面的粗笨丫頭,我上哪裡見去。也不知父親是怎麼想的,招呼都不打就把人帶進來了。」
甄依順口接茬道:「柳姨娘進來時也沒跟誰打招呼啊。」
甄翊聽了低聲喝道:「別胡說,好好地扯什麼柳姨娘。母親聽了又不是滋味。」說完又瞧了柳蓁蓁一眼道:「柳家的人都是一個模樣。悄聲細氣兒地裝可憐,學盡了小家子氣。」
甄依見她說話難聽,忙道:「那也不是,二姐姐也是不大聲說話的,卻是最溫柔良善,連父親都贊她有大家小姐的氣度呢。」
甄翊白了她一眼,道:「你不用天天二姐姐長二姐姐短的。她跟你那麼好,如今自己親表妹來了還不是熱辣辣地貼上去,連坐都不願跟你坐在一起了。」
甄依笑了笑,也不理她,轉過臉去和甄陽說話了。
靜善在一旁冷眼看著,只不動聲色。這會兒突然向柳蓁蓁問道:「妹妹的名字可是取自詩經?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柳蓁蓁正夾著菜,聞言忙放下筷子,笑著說道:「姐姐博學,正是這個典故。不過妹妹從小也沒讀過幾本書,只知道是這個典故,卻也不知是什麼意思,姐姐能否說與我聽聽?」
靜善正要答話,甄采卻突然開口道:「這句詩是形容桃樹枝葉繁茂的樣子,本是用來喻新嫁娘的。蓁蓁一詞就是繁茂之意,你又姓柳,更是恰當。你父為你取這個名字是盼柳家枝繁葉茂後繼有人啊。只可惜......不過這首詩卻是很合情合景啊,夫人,你說呢?」
高夫人不慌不忙地答道:「是合情合景。這首詩言辭歡快,意頭也好。今日柳妹妹的親外甥女來了,環兒的身子又見好了,可是雙喜臨門。念這首詩正應景。」甄采看了她一眼,就不做聲了。默默地飲盡了面前的一杯酒。高夫人也不攔著,自顧自地吃著菜。
靜善站起身來,向甄采道:「姑父,環兒吃好了。大概還是沒好全,這會兒又有些頭痛,就先回房了。」甄采點了點頭。這邊高夫人忙道:「甄陽,好生送你妹妹回去。再讓人請了大夫來看看,你也不必急著回來,把你妹妹安頓好了再說。」甄陽忙答應著起身,跟著靜善回了西廂房。
甄陽一走,甄翊甄依也陸續散了,這頓晚飯也是草草地結了。
「人你也見了,總該放心了。」添燈時分,甄采進了高夫人的內室,對著鏡子里那個正卸妝的女人說道。
高夫人從鏡子里看了他一眼,手上也不停,漫不經心地道:「只見一面怎麼能放心,我可就這麼一個兒子。再看看吧。」卸完了首飾,轉了過來,正對著甄采道:「我勸老爺別心急,先別把這事挑明。省得壞了柳姑娘前途。再怎麼說,也要問問甄陽的意思,您說呢?」
甄采輕哼了一下,道:「夫人累了一天了,早歇著吧。我去看看柳煙兒。」說著轉身邊走,走到門口扔下了一句:「不必留門了。」
高氏愣在原地,直直地盯著房門。良久,吩咐道:「畫眉,把外門關了,是該早歇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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