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風雪欲來
無論什麼季節,柳煙兒的北院兒都是在午後最見情致。
懶洋洋的日光,徐緩悠揚的琴聲,若隱若現的香霧,都讓這個妾室的偏院兒散發出大家閨房的魅力。
柳蓁蓁仔細端詳了一下面前的茶盞,熟練地用小銀勺挑出適量的細茶末倒入盞中融入事先放好的少許沸水,輕輕攪拌著調成膏狀。調好后,又右手執壺,靈活利落地向盞中快速點著沸水,左手拿起一把茶筅,旋轉打擊著茶湯,直到表面泛起細白的湯花。
柳蓁蓁滿意地笑了笑,恭恭敬敬地端起茶盞,送到靜善面前,「姐姐請用茶。」
靜善謝著接過,輕呷了一口,只覺香醇味正,更有回甘久久不散。
「沒想到妹妹點茶的手藝竟如此出神入化。這茶膏不濃不淡,注水又恰到好處,茶筅擊打地更是輕重得當。蘇公詩云:「道人曉出南屏山,來試點茶三昧手」,妹妹如今可是現成的三味手,以後誰娶了妹妹,當真是口福不淺。」
柳蓁蓁聽了靦腆地笑了笑輕聲道:「姐姐不嫌棄就好。原是父親愛喝茶,一時半刻都離不開,且口味刁鑽地很。蓁蓁愚笨,只能學個皮毛,平日孝敬父親,實在也是登不上檯面的。」
「妹妹如此孝心,也是難得的。只是聽說柳伯父一直病痛纏身,入了冬更是加劇了病情。妹妹也放得下心,來陪柳姨娘?」靜善滿眼關懷地盯著柳蓁蓁,和聲悅色地問著。
柳蓁蓁低頭紅了臉,半晌突然蹙了蹙眉,抬頭道:「姐姐蕙質蘭心,蓁兒有些話當著姐姐只有直說的份兒。」又啜了一口茶,嘆了口氣,緩緩說道:「父親一直身體不好,但並沒有加劇。那些話都是給外人聽的。我這次來甄府是甄大人的主意,為著......為著甄陽。」
靜善故作驚詫地望著她,手裡的茶盞也重重地擱在了桌子上。一言不發地端坐在椅子上。
柳蓁蓁見狀忙道:「姐姐先別急。這幾日蓁兒早已看明白了。姐姐和陽哥哥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容貌、家世、脾氣秉性更是遠在蓁兒之上。所以......所以今天小姑告訴我甄大人改了主意想把我許給世榮哥做妾的時候,我也並沒有多驚訝......」
靜善聽了像是如釋重負一般。又忙拉著柳蓁蓁,嘆息道:「雖說高家的門第要比甄家高得多,可是做妾終是委屈了妹妹啊。」
柳蓁蓁淺笑了一下,別過頭去。
「婚姻大事都是要父母做主的。蓁兒能在嫁過去之前見到未來的夫君已是百里挑一的幸運了,哪裡還能有怨言。再說.....高家的門第若不是有甄大人幫襯著,哪能是我們這樣的平頭百姓家可以攀上的。今早父親派人來送信兒,他老人家家滿意地很呢......」
靜善聽到這兒,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若是當初李家也有一個甄采這樣的「恩人」幫襯著,父親會不會也就興高采烈地把她送進侯門王府里做妾?吃穿不愁、安穩度日,就是入不了族譜,進不了祖墳,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當眾叫自己娘親......靜善突然打了一個冷戰,眼睛里黑得像是子夜的天空。
「妹妹若是真的想得那麼明白,便不會大費周章地請了我過來。妹妹還有什麼顧慮,便一起說了吧。」
柳蓁蓁愣了一下,思量片刻,方扭捏地道:「世榮哥一向不太和姐妹們親近,濡姐姐更是說不出所以然來。但我見他和姐姐卻是極能聊得來的......姐姐可否和蓁兒說一說世榮哥的事兒.......」
靜善在心裡不屑地笑了,她真的是高估了這個柳蓁蓁。
她望著眼前這個女子。白皙清秀的面龐,眉眼裡籠著和柳煙兒一樣的柔媚,卻帶著淡淡的哀愁、隱隱的不安。靜善有一些慶幸。雖然說都是落魄秀才,至少父親沒像柳宜儒那樣用三從四德捆住自己......
「怕是要讓妹妹失望了。雖說承蒙堂兄高看我一眼,不過妹妹是知道的,我也是不到一個月前剛剛入府的.......堂兄的事實在也說不上什麼。」
柳蓁蓁頗有些失落地輕聲道:「也是......是蓁兒糊塗了。」
「妹妹不必擔心。堂兄的相貌、家世、才學都是一頂一的,這些不用親近的人來說,都是有目共睹的。何況有姑父出面說合,高家定不會虧待妹妹。雖說是妾,也是明媒正娶的貴妾,看看你小姑母便知道了。再說堂兄尚未娶妻,你嫁過去便是正室一般,就算以後少夫人嫁過來了,對你也不敢失禮的。」
柳蓁蓁聽了竟輕嘆了一聲,回頭瞧了一眼房門。
「我們柳家本是書香世家,雖無大富大貴的命,但也是清白尊貴。沒想到最後兩代的女兒都只有給人做妾的命。」
靜善見她竟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明明剛剛還一副知足常樂的樣子,心下不禁一緊。
柳蓁蓁忽然回過神來一般,笑道:「姐姐見諒,蓁兒一時傷感,才說出這些話來。甄大人的恩情柳家感激涕零.......」
靜善微微揚了揚嘴角,伸手止住了柳蓁蓁的話頭。
「我不是甄家的人,妹妹無須說這些。時候不早了,妹妹若無旁的事,我就先告辭了」說著便起身理了理衣裙。
「蓁兒送姐姐出去。」
柳蓁蓁殷勤地送靜善出門后又立在大門口滿面堆笑地望著靜善離去的背影,直到那抹鮮艷的紅色沒入無邊的白茫茫一片中。
柳煙兒從窗戶里看著,默默地擦乾眼角的淚珠。拿起手邊的綉活。
她輕輕撫摸著那精細的並蒂蓮花的紋路,喃喃道:「多好的意頭.....」
甄翊氣沖沖地闖進高夫人的正房時,靜善正好回到院里。
「哎......大小姐。」畫眉一向不敢招惹甄翊,今天見她臉上的神色更是恨不能逃之夭夭。無奈夫人吩咐的事,誰也不敢違抗。
「夫人這會兒正午睡呢,大小姐先回去吧,夫人醒了,奴婢馬上派人給您送信兒,如何?」畫眉的一張臉笑得都快僵了,卻還是死命地笑著。
甄翊知道自己是有些失態了。見滿屋子的丫環僕人,實在也不好大吵大鬧。
「母親一醒,馬上派人告訴我!」說著便頭也不回地拂袖離去。
畫眉暗暗慶幸地舒了一口氣,忙使了眼色,讓小丫鬟跟著送出去。自己則一轉身進了內室。
「夫人,大小姐走了。」
高夫人半靠在床頭,蓋著被子,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夫人就打算這麼一直躲下去?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躲一時是一時吧......我還沒有想好怎麼和翊兒說。」高夫人無力地撐著額頭,「你先下去吧,我是真的要躺一會兒了,這兩天的事情實在是太亂了......」
畫眉應了一句便退了出去,從外面關緊了屋門,自己守在門外。
靜善在院兒里一直不做聲地瞧著,這會兒抬頭看了看天。
一場大雪已經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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