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亭邊芍藥芳

第三十章 亭邊芍藥芳

吳才人從未時初刻就沐浴更衣完畢,率明德殿上下恭候在殿門外,如今已是快申時了。

「娘娘,政和殿那邊傳話說是長公主候了一下午才進殿去。且出不來呢。皇上久未見公主,如今突然還朝,兄妹兩個定是有說不完的話。怕是就不來了。娘娘還是.......」

「木蘭,你跟了本宮多久了?」

「娘娘進宮起便是奴婢服侍。」

「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是......刑皇后的生辰。」

吳才人略點了點頭,挺直了腰背。目不轉睛地盯著空蕩蕩的宮門。

「皇上會來的,不論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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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兒,你......你剛剛說什麼了!」張貴妃一雙鳳眼又驚又喜,噙著淚花,死命克制住過於激動的雙手,盡量輕地轉過瑞陽肉嘟嘟的小身子,「再說一遍好不好?」

瑞陽瞪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似有些困惑地看著她,又轉回去擺弄著手裡的撥浪鼓。那是內侍監新送來的,羔羊皮的鼓面上畫著金童玉女。女孩躲在男孩的身後拿著一把玉如意,只露出半個身子。

「瑞兒.....」張貴妃不甘心地一遍遍輕聲喚著她。

「娘娘。」這邊瓊華端著一小碗鮮魚羹進了屋來,一眼瞧見張貴妃魂不守舍地拽著小公主,忙上前拉住,連哄帶勸地把她攙起來,道:「這是做什麼呢,仔細一會兒惹小公主哭鼻子了。」

張貴妃獃獃地看著玩得不亦樂乎地女兒,忽覺猶如大夢初醒般的失落。她搖了搖頭,似是在嘲笑自己的不清醒。

「魚羹做好了?」她穩了穩心神,回過頭問道。

「是啊,小廚房剛差人送來的。」

張貴妃習慣般地伸手欲從瓊華手裡接過那個精緻的小白瓷碗,可手到了半空,卻突然停了下來。

「瓊華,今天你來喂公主吧。本宮.......想出去走一走,一天都沒有出和恩殿了。」

瓊華狐疑地看著她,含糊地應了下來。一邊回頭喚道:「鴛兒,你跟著娘娘出去吧。」

「不必了。」還沒等鴛兒回話,張貴妃便打斷道:「這天色還早,本宮略轉轉就回了,不必派人跟著了。」說著披上了大氅,便當真一個人徑直出了宮門。

鴛兒似是還沒明白,小心翼翼地湊到瓊華跟前,悄聲問道:「華姐姐,娘娘這是......」

瓊華微微蹙了蹙眉頭,把手裡的白瓷碗遞給了鴛兒。

「趁還溫著,服侍公主用一些。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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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貴妃幾乎是跑出和恩殿的。她自己都未曾發覺,只是記得自己的確曾拼盡全力地想離開那裡。可是出來了,卻不得不放慢了腳步。去哪裡呢?

越州的行宮都是臨時在一些府邸的舊址上建的,遠不比東京的老皇宮那麼富麗堂皇。格局上也是近乎雜亂無章,殿與殿之間不過幾步之遙,彼此相望,毫無修飾遮擋的痕迹。至於假山溪水草木花束更是少得可憐,且分散得毫無章法,無非是依哪個殿的主人心思,隨意種植罷了。

張貴妃就是這樣毫無頭緒地走著,也無心思去分辨經過了多少亭台樓閣。不過都是一個樣子。

「好香......」張貴妃忽然輕輕皺了皺鼻子,想也沒想地喃喃自語,抬頭看去,瞬間只覺心頭被一塊巨石砸中。她楞了一下,近乎悲痛般快步向那香氣更甚處走去。「竟是這兒.......」

芍藥圃。

若說這簡素地有些落魄的行宮裡還殘留一絲詩情畫意,那邊全在吳才人的明德殿前了。種類齊全品相高貴還在其次,最妙的還是布置得精巧。

不同於一般的花圃,芍藥圃的外圍沒有竹籬木欄,只是用三圈小巧的種著深粉色單瓣芍藥的白瓷花盆層層圍起,每隔一丈便留出四棱石子鋪出的羊腸小道,讓人不自覺地尋香而入。花圃中央則完全掀去平整的石板,代之以溝壑分明的泥土。不過還是照著外層三圈的樣子呈圓形栽種。花色自深而淺。到內心兒,是十株純白色繡球型多瓣芍藥。

芍藥。張貴妃四下看去。滿眼的芍藥花晃得她一陣暈眩,最初的陣陣暖香也變得咄咄逼人,熏得她心慌意亂。

吳芍的臉龐終還是浮現在了她的腦海里。這些天她幾乎用盡一切辦法不去想到那件事,用盡一切辦法只專註於眼前能和瑞陽朝夕相處的日子。她無力地抬頭望著被夕陽染得泛紅的天空。終究逃不過這一劫嗎?

「貴妃娘娘?」

突然一個輕柔的女聲在不遠處傳了過來。張貴妃有些驚慌地猛地回頭看去。只見靜善帶著斂容立在花圃外,笑盈盈地望著她。

「原是長公主。」張貴妃用力扯出了一個笑容,緩步走出了花圃。自然地牽過靜善的手,關切地問道:「聽說公主今天去政和殿了,怎麼這麼快便出來了?兄妹兩個久別重逢,該有說不完的話才是啊。」

靜善握著那雙冰涼纖細的手,淺笑道:「古人云『近鄉情更怯』,環兒和皇兄失散三年,縱是如今重聚,怕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她略頓了頓,一雙眼睛帶著狡黠之色望了望張貴妃不自覺緊縮的眉頭,又道:「況且今日皇兄似是有要事在身。環兒進殿不到一頓飯的功夫,皇兄竟三次叫孫德順進來報時辰,像是趕著去什麼地方?」

張貴妃的臉被夕陽映得格外柔媚,可那笑容卻已是僵得讓人不忍直視。她不自然地轉過頭,卻正好對上了開得熱鬧的一圃芍藥。

「今日是刑皇后的生辰。」張貴妃的聲音微弱如遊絲,似是隨時都能消散在夕陽中。「皇上應是急著趕來吳才人的明德殿。靖康二年以後,年年今日,皇上必是和吳才人在一處。」她說著望向芍藥圃後面的那個不小的庭院。

靜善嘆了口氣,似是被人勾起了傷心事。

「皇嫂福薄,沒能等到皇兄登基便被金人擄走了。連腹中的龍裔也........若是能選的話,環兒情願三年前逃回來的是皇嫂。」

張貴妃的神色似是更暗了三分。

「公主,這些話斷不能在你皇兄面前提起。」

「那是自然。」靜善忙應著,「皇兄與皇嫂伉儷情深,卻遭此劫難,聞者尚且傷心,又豈能當面提起。不過.....」靜善順著張貴妃的目光望向明德殿,問道:「皇嫂生辰,為何皇兄偏要來吳才人這兒呢?」

張貴妃微微搖了搖頭。

「只有你皇兄自己知道。」

靜善向花圃深處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

「怕是為了這些花吧。開得怎麼這樣好。」靜善回頭笑望著張貴妃,道:「不過怎麼都是芍藥花?」

「公主不喜歡芍藥?」張貴妃並不答話,反倒又問了一句。

「媚欺桃李色,香奪綺羅風。怎麼會不喜歡。只是這芍藥論雍容比不過牡丹,論艷麗也要讓幾分給月季。常見倒是真的,但卻沒見過一整個花圃只種著它的。」

張貴妃面色似是緩和了一些,也向前走了幾步。

「這都是吳才人養的。她也不見得是真喜歡,只不過是為著應了她的名字。」

「哦?」靜善蹲在一株淺粉色的芍藥旁輕嗅著,任裙擺散落在泥土上,饒有興緻地問道:「環兒倒不知吳才人的閨名。」

「說出來倒沒意思得很,就只是單名一個芍字。」

靜善回頭看著她,卻被夕陽晃得刺眼。忙又轉了回去。

「可有什麼說法?」

張貴妃似是仍受不了這香氣,不自覺地退了出來。

「傳言說她出生前,吳大人曾夢見一個亭子,上面只一個匾額,刻著『侍康』二字,亭旁只一株芍藥花。吳大人百思也不得其解,便索性以芍為名,盼她日後能自己解了這個夢。」

靜善站起了身子,向花圃更深處走去,略提高了聲音,問道:「如今可解了?」

張貴妃看著她的清瘦的背影逐漸浸沒在芍藥花叢里,心頭忽然一陣異樣。

「你皇兄登基前,王號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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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參見皇上。」

「快起來。」

趙構忙不迭地把吳才人扶了起來。

「久等了吧?」

吳氏頷首淺笑,默然不語。

趙構仔細打量了她片刻。一襲青色的窄袖交領襖裙,外罩著墨綠色半袖對襟褂子。腰間用絲絛緊束著,更顯得亭亭玉立、清爽利落。

「宮裡的女人那麼多,可芍兒的英氣卻是誰也學不來的。」

「皇上過譽了。」吳氏的笑容仍是淺淺的,不見一絲波瀾,「時辰不早了,這風也颳得緊了。皇上還是先進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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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斂容急匆匆地進了屋,看見靜善正在床上倚著,厚厚的錦被蓋得嚴嚴實實的,正止不住地咳嗽著,忙半坐在床沿上,用手拭了拭靜善的額頭,道:「這是怎麼了,可是在花圃那兒吹了風了?」

靜善好不容易止了咳嗽,雙頰已泛著紅暈。

「無妨.....馮益呢?」

「在、在院兒里呢。」

「叫他進來。」

「可公主您這.......」

「叫他進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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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梅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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