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血諫
要說容郇此生最大的願望便是和他宿世的敵人楚望宵痛痛快快的打一場,殊不知,楚望宵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
「楚—望—宵。」容郇看到剛剛呈上來的密信,因為憤怒,他的面上泛起赤紅色,手上的青筋暴起,蓄勢待發的模樣讓下面的人心驚膽戰,一時間,整個大殿戾氣橫生,被暴虐的氣息壓迫充斥著。
其他人閉口不言,膽小的大臣因為恐懼身子還微微顫抖著,生怕被這股無名之火掃到。
「陛下,陛下?」容尋輕輕發聲,生怕驚動了這隻暴怒的獅子,可是為了西涼,他不得不做這個出頭鳥:「陛下,臣——願請西涼退兵。」
他的目光無比沉重,身子緩緩跪下,這幾年為了西涼,這個才過而立之年的男子鬢邊竟然已現銀絲,在殿外熹微的陽光下愈發耀眼。
容郇並不看他,他的眼睛危險的眯起:「容尋——你可知你在說什麼?」尾音微微挑起,已是盛怒的前兆。
容尋伴君多年,如何不知他的想法,可是西涼不能亡在他們的手裡,他也不能做千古罪人,若是他再執迷不悟,那麼——便讓他以一己之軀為國而殉吧。
「聖上,當初攻打東慶之時,我西涼損兵折將十萬之數,其中不為戰死,而為水土不服病死者佔大半。但是攻下了的城池卻只有區區五座,而後我軍兵困馬乏,本應修整肅頓,卻又即刻壓境天盛,這個時候,我西涼還有可能攻下天盛嗎?又從何妄論收復天下呢?聖上,請三思啊?」字字真切,句句啼血。
容郇回頭望著下面跪著的他,眼睛里狠厲的火花迸射而出,雷霆萬鈞之勢壓著其他大臣不敢抬頭,他們的王爺——要死了嗎?
寂靜一片的大殿之上,容郇步步從上而下,一時間只有他一人的腳步聲,其他人的呼吸都微弱了起來。他最後落足在容尋的面前:「容尋,你抬頭。」命令的語氣,全然的威儀。他不是一個好的帝王,卻是一個殺伐果斷的上位者。
容尋緩緩抬頭,慢動作一般,臉上竟是血淚。「陛下。」低弱的聲音卻好似有萬斤的重量,壓得他自己都難以喘息。
「容尋,你真的覺得我天盛不敵西涼嗎?」容郇的語氣平緩下來掩藏在其下的是看不見的暗潮洶湧。
容尋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臉上,這是容郇登上帝位之後他第一次直視他,腦中顯現的是兩人一同長大的朝朝暮暮,那畫面卻在他登上皇位之後戛然而止。是他變了?還是——他變了?
「聖上,不是我西涼無能,而是我國與天盛對立已久,臣對天盛也有所了解。如今其雖然處於劣勢,可是以楚望宵的心術還有夏懷淵的將才,即使是三國圍攻也不能立刻亡其,而最後——恐怕傷的還是我們自己啊。我們又何不坐山觀虎鬥,養精蓄銳,待三國竭力之時,再一擊必中。此方位上上良策。」這是他夙夜分析與天盛的數場戰役得出的解決方案,對天盛只能智取,力敵是下下策。
容郇心思難測,面上更是難以窺探一二,他一手扶起容尋,正當容尋以為他準備採納自己建議的時候,他的下一個舉動卻徹底把容尋打回了原型。「御林軍,把尋王關押到皇寺,一切按照原有規制。不得朕令,任何人不得入內,違者格殺勿論。」
御林軍迅速出現將容尋拖了下去,容尋凄厲大吼:「這是上天要亡我西涼啊,陛下,請三思,陛下……」
他的聲音遠去了,餘音卻在殿中久久不散。容郇回歸到他那象徵著無限權力的龍椅,眸中充斥著意味不明的笑意:「愛卿們,還有誰——反對朕的出兵之舉?還有誰?」
容尋此等地位都被軟禁,哪裡還有人敢違逆聖意,是以下面的臣子皆俯首帖耳:「聖上英明。」
「聖上英明。」那響徹雲霄的聲音淹沒了西涼最後一聲的忠言逆耳。
容尋此次以血諫上的行為被載入史冊,史稱「覆滅之光。」
楚望宵收到西涼密探來信,笑意盡顯:「容郇啊容郇,你真是助了朕一臂之力。」此人狂妄自大,剛愎自用,沒想到現在竟然自絕後路,西涼除了容尋,再無勸諫明理之人。
事件開始朝著反方向發展,楚望宵的御駕親征,天盛士氣大增,而小皇子楚厲風的一番話更是傳遍了軍中,稚子尚且立志為國,他們這些熱血男兒哪能不馬革裹屍?
梓汐在宮中不斷受到喜報,兵分三處,雖兵力不足,卻配合得當,不多時便把西涼、北倉打得倉皇四竄。
也是天助天盛,北倉人擅長馬戰,騎兵可以說是宇內所向披靡,可今年一開春,北倉的戰馬之中便傳播了一種不知名的瘟疫,不到半月戰馬便死了大半,讓以馬為命的北倉人慌了手腳。
戰事愈演愈烈,戰馬卻越死越多,最後北倉王只好強制銷毀得了疫病的馬匹,才保下了剩下的,可是戰力自然大不如前,樊齊迅速揮兵直入北倉,不日便奪下了天盛所失城池。
西涼倒是沒有疫病,卻是主帥軟弱,監軍奸佞。容郇軟禁了容尋,可用之帥又不多,最後派出了西涼皇室的另一個族人,可惜此人和容尋的才能相去甚遠,又如何與容尋都打不過的天盛抗衡。
連敗了幾場大型戰役觸怒了容郇,他又生性多疑,懷疑是此人和外國勾結構陷西涼,於是派出了親信的佞臣前去監軍,此人好大喜功,對主帥多有壓制,最後越幫越忙,到最後西涼自己的土地都岌岌可危起來。
剩下的楚望宵這一方卻不容樂觀,南平軍紀肅整,主帥名喚斯賦,年且不惑,微末出身,卻善詭道,乃是南平王手下第一幹將。
南平在五國之戰中一直看似順應天勢,隨波逐流,然而細細想來,卻是此戰最大的贏家。僅僅出兵五萬便斬獲東慶四城,而後在和天盛的對峙中,韜光養晦,暗暗保存實力。是以楚望宵初時還是輕敵了。
西涼和北倉均旌旗在望時,南平這邊卻是按兵不動,先前幾場小的戰役,楚望宵出奇兵,左翼、右翼同時前進,中部卻做出閑散迷惑狀,讓其不知主要目的。
可誰知斯賦也不是等閑之人,軍紀嚴明,早有準備,讓天盛吃了不小的排頭。雖未戰勝,楚望宵卻趁機摸清了斯賦的底細,此人簡直就是為應對天盛而出的。各方面都毫無破綻。
出身孤兒,工於兵事卻毫不狂妄,這是楚望宵在戰場的第一次碰壁。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天盛營帳一片蕭條,唯有主帳中透出暗暗螢火之光。
南平皇宮正是載歌載舞,慶祝此時的勝利,正是他們的軍隊,給天盛勢如破竹的王者之路設置了屏障。
「陛下,適可而止吧。」整個大殿之上,唯有一人不見喜色,那便是朝雲公主,天盛是她的故國,南平是她的夫家,這個場面雖然早有預料,到底還是意難平。
南平王舉杯送到她的唇邊,笑道:「皇后多慮了,兩國戰事,後宮不得干涉。」顯然不願多談。
兩人少年夫妻,朝雲公主對他是極了解的,這人看著人畜無害,實則不達目的誓不擺休,她雖為皇后,卻膝下空虛,若是南平稱霸,對她並無益處。
她朝雲此生最為果決,從當初斷然和親便可看出,即使如此,她也絕不會做出對不起南平的事。
「既如此,那陛下自便,臣妾做不到為南平戰勝故國而暢飲,如此臣妾便告退了。」也不等南平王應允,她便起身離開了。
南平王望向她的背影,心裡一嘆,二十幾載的夫妻了,她還是這般。
楚望宵則是一夜未睡和下屬商量對策,如今看來,若是攻下了南平這塊難啃的骨頭,統一四海指日可待。是以第二日他也毫無睡意,腦中回想著這百年來大大小小的戰役。試圖找出南平的破綻之處。
「南平,南平。」其實南平很少參與到列國的紛爭中來,可細數其參加大大小小的戰役,鮮少有敗績,其中關鍵——在哪裡呢?
是他們以前太忽略這個國家了,在列國紛爭之時,他正在悄無聲息的強大自己的國力,而今正以猛虎之意來勢洶洶。
兩月後,西涼主將被龔渠抓到並斬首示眾,那人雖然懦弱,卻寧死不降,也算是條漢子。而那監軍則是在收到風聲之後連夜逃回了西涼國都,三言兩語添油加醋的把自己塑造成不世的忠臣,是那主帥不聽勸告,才被天盛破城而入。
容郇盛怒之下,自不會辨其真偽,直接派人去抄了那主帥的家,斬了人家的九族。西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大臣人人自危,不敢挂帥,生怕吃了敗仗連累家人。
更小心的則直接辭官,年歲長的以「微臣老邁,難以繼續為國效力。」為由,年輕一些的則是打著孝順父母的旗號。
容郇開始尚不知其關節,應允下來,漸漸地,辭官的人越來越多,他察覺出不對勁,斬了幾名大臣才平息了此事,可西涼朝堂早已混沌不堪了,大臣們上朝之前都要和家人告別一番,不知哪日就回不來了。
無人挂帥,容郇最後決定如楚望宵一般御駕親征,與楚望宵不同的事,他身邊連個勸諫的人都沒有,皆是如同送瘟神一般將他送上了戰場。
容尋聽聞後日日以淚洗面,他心中清楚,自己的這位兄長——時日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