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泥腿子是個騙子
張力繼續運針,心情一放鬆,猛地聞到了方才進屋時的那股子怪味。
張力抬頭看了眼門窗,道:「孔老爺,孔夫人此症雖然是寒證,但屋中通風最為重要,你這廂房裡的門窗必須全部打開。」
孔老爺一怔,臉上有些錯愕:既然是寒證,又怎麼能打開窗戶?那不是要受涼么?
張力心裡揣摩了一下用詞,不緊不慢地道:「血崩之症,在婦人下身最易聚集外邪!如果不通風透氣,外邪侵入體內,到時候可就真是無葯可治了。」
其實張力原本想說的話是細菌感染。在明代說什麼細菌感染肯定要被當成瘋子,只能用外邪來替代。若是不注意衛生,空氣污濁,很容易引發細菌感染。若是繼發了敗血症,那可真的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孔夫人了。
一聽外邪入體,孔老爺也慌了神,連忙道:「綠荷,快,打開門窗!」
綠荷連忙上前,將屋中所有門窗全部打開。
張力又琢磨了一番,對孔老爺道:「孔夫人終究還是怕冷,孔老爺你找三床厚實些的羅帳來給孔夫人的床前掛上。這樣一來屋內既可以通風,又不怕寒氣入帳。這些等我施完針再準備就行,不著急。」
孔老爺聽得連連點頭,張力又轉身對綠荷道:「綠荷,你每天需給孔夫人勤換衣褲,換下的衣褲必須用沸水煮上半個時辰,知道了嗎?」
綠荷道:「婢子知道了。」
張力運針結束,必須留針在穴道上一些時間,才能收到全效。
張力轉過身來,走到椅子上坐下,翹起二郎腿,有些戲謔地看著孔老爺:「孔老爺,不賞在下一杯茶水么?」
孔老爺一愣,連忙賠罪道:「嗨!我這腦子,居然失了禮數!綠荷,快,快給小郎中沏茶!要雨前——就放在在柜子最靠里的那個罐子里!」
綠荷趕忙答應一聲,飛也似地快步走出屋子。
張力心裡很是受用:喲,連這罐子的放處都要刻意交待一番,看來這雨前連孔老爺自個也不是常喝的呀!
張力背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兩手下意思地想放在扶手上,手放下去之時卻發現空空如也!
低頭一看,這椅子卻哪有扶手?!
張力略微尷尬,記起了以前曾在博物館看過明代傢具,確實見過這種只有靠背,沒有扶手的椅子。
張力正等著雨荷沏來的茶水,誰知屋外卻傳來一陣喧嘩之聲!
「老爺!老爺!那泥腿子是個騙子!」
「爹!你不要被那小騙子給矇騙了!」
「老爺!那姓康的被我幾句話套出了實情,在夫人屋內的小子根本沒有學過醫術!」
張力大吃一驚,只見孔管家搶先一步奔入房中,指著張力劈頭蓋臉便道:「老爺!不要被這小畜生騙了!」
孔老爺之前被張力搞得心情起伏劇烈,此刻又被這孔管家弄得一頭霧水,愣是沒有反應過來。
那青衣文士,也就是孔家少爺,也緊跟著進入房間:「爹!剛才孔管家有意套這康姓小子的話。姓康的說從小就與屋裡的這個小子在一起,這小子根本沒學過什麼醫術!而且最近這小子還從懸崖上跌下來,摔壞了腦袋!」
此前打了張力一拳的那個家丁,押著康興安走進屋來。康興安雙手被反綁在身後,一臉的羞愧之色,臉上赫然還掛著一個鮮紅的五指印!
張力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道:安子啊,你這也太水了吧?
可是張力轉念一想,安子原本是個鄉下少年,沒有什麼見識,孔管家有心盤問之下,露了馬腳也不稀奇。
看著康新安臉上那醒目的五指印,張力心裡無名火嗖嗖地往上竄:老子還沒算之前的賬,你們這些人倒自己作死來了!
眾人噼里啪啦說了一通,躍躍欲試正待上前捉住張力一頓暴打,孔管家卻發現有些不對勁:老爺怎麼一言不發?那泥腿子怎麼如此淡定?
孔老爺正眼也不瞅屋裡眾人,竟是眼巴巴地望著床上的孔夫人,頭上豆大的汗珠滴落下來,彷彿像是做錯了事的孩童,等著大人發落一般。
孔管家和孔少爺都很納悶,目光也朝孔夫人這邊試探著掃過來。
張力見眾人直勾勾地盯著孔夫人看,會心一笑,旁若無人道:「孔夫人,這氣海穴之針運針結束,不需要留針,我先給你取下。」
孔夫人一張老臉通紅,感激地道:「有勞小神醫了。」
張力嘆了口氣,起身對孔夫人作了一個長揖:「在下學藝不精,恐怕會耽擱了孔夫人的病情,還請孔夫人另請高明吧!」
孔夫人大驚失色,連忙道:「小……小神醫,這……這是什麼意思?」
張力一臉悲憤之色,看著被反綁在地上的康興安,閉口不言。
孔夫人見堂下之人雙手反綁,登時語塞:「這……這……」
張力假裝要收了孔夫人身上的金針,孔夫人有些慌神:「小神醫,且慢——」
孔夫人瞪著孔管家,怒道:「孔二,這是怎麼回事?!」
孔管家有些發憷,喃喃道:「小的,小的……」沒敢繼續往下說,孔管家擦了擦額頭涔涔如雨下的汗水。
張力冷哼一聲,對康興安道:「安子,你隨我進孔府給夫人診病,為何被反綁起來?還有,你臉上的五指爪印又是怎麼回事?」
康興安怒視著孔管家,眼中似要噴出火來:「力哥兒,是他!」
張力驀地起身,怒喝道:「好心做了驢肝肺!孔夫人,孔府既然不歡迎咱兄弟倆,咱這就告辭!」
孔夫人驚道:「且慢!小神醫!老身這病危在旦夕……危在旦夕,來人!來人啊!」
孔管家正想起身給安子鬆綁,卻還有個更快的!
孔少爺一個箭步躥到到康興安身後,將繩子解開,小心地陪著笑臉,弄得康興安有些莫名其妙。
孔夫人眼巴巴地看著張力道:「小神醫不要動怒,還請稍待片刻!」
孔夫人側過身來,盯著孔管家,頭上青筋暴起,怒叱道:「孔二!你這狗奴才,你敢對神醫小恩公的夥伴動手?!」
孔管家頓時雙腿一軟,撲倒在地!
餘下僕役全部跪地,頭磕得咚咚直響——
孔夫人偷偷看了張力一眼,見張力滿臉怒容,於是接著罵道:「你這狗奴才!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你仗了誰的勢?!老娘就不該聽孔冬瓜的話,讓你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勞什子親戚做什麼管家!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孔老爺渾然不管屋中眾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張口結舌道:「夫人,我,我……」
張力心知這「孔冬瓜」定是孔夫人喊孔老爺的外號,放在矮胖的孔老爺身上倒也貼切。
孔夫人這話捎帶著連孔老爺也一併罵了,張力只見孔老爺和孔管家都是滿臉驚恐之色,孔管家則開始磕起響頭來!
張力面上怒容稍減,冷眼看著孔管家。
孔管家叩頭如搗蒜,磕得地板砰砰直響,片刻功夫額頭就已血淋淋一片。
孔夫人哀求的目光投了過來,張力長嘆一聲道:「終究是醫者仁心,罷了!我又怎能見死不救?」
張力腹誹道:診金還沒收到,血燕也沒賣掉,現在一走了之?我傻呀?!
孔夫人長出一口氣,竟是不知道接下來怎麼開口,生怕忤了張力的意,到時候張力一走了之,她就只剩下呼天喊地的命了。
張力眼中餘光瞟見雨荷捧著茶盤呆立在門前,顯然剛剛回來就被屋中情形驚呆,於是對綠荷道:「有勞綠荷,給我那夥伴看個座兒,茶水也給他,壓壓驚——」
綠荷回過神來,趕忙走入屋中,給康興安搬來椅子,還奉上了那杯雨前。
看著康興安瞠目結舌的樣子,張力道:「安子,你稍坐片刻,喝點雨前——咳,你這鄉野小子也不懂茶,真是暴殄了天物。」
康興安依言坐下,喝起了茶水。
張力回頭看著孔老爺:「孔老爺,在下還未喝上茶水,不知——」
孔老爺一愣,猛地對綠荷大喊:「快!再沏一杯雨前來!要多放些茶葉,多放些茶葉啊!」
綠荷點點頭,出門而去。
眼見屋內眾人磕頭的磕頭,跪地的跪地,張力心裡一陣愜意!
嘿,這孔少爺真是人才,審時度勢,免了跪還賣了乖,不錯不錯!
孔夫人的目光小心翼翼看了過來,只聽她輕聲問道:「小神醫,你看這幫狗奴才如何處置?老身念他們是初犯,不如……」
張力正色道:「理應如此。貴府如何處置下人,當然是孔夫人和孔老爺說了算!在下不敢多言。」
孔夫人噁心地瞪了孔老爺一眼:「他?——他先自己罰跪三個時辰!」
張力將孔夫人腳踝上的金針收了,對孔夫人道:「孔夫人,三陰交穴運針結束,我先收了針。這頭頂百會穴上的金針卻得留針一個時辰才行,不能操之過急。」
孔夫人連連點頭:「是,是……」
張力接著又一本正經地道:「夫人,您千萬不要動氣啊,這病真元已損,生不得氣。只是現在卻有一樁難處,我雖然施針緩解了你的癥狀,但如果解決不了這個難處,您也只是苟延殘喘,等死罷了。」
孔夫人原本以為自己的病有救,一聽張力這麼說,登時方寸大亂,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啊……不知什麼難處?小神醫您可一定要救救老身的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