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騎馬
「哥哥帶我來這兒幹嘛?」
「學騎馬。」你說,「我教你怎樣騎馬。」
我說:「可是,姨娘說,女孩子不應該學騎馬,那太粗野了。」
你笑了一下。你說:「我想你父親不會同意這種說法的。」你說:「你是你父親的女兒,怎麼可以連騎馬都不會。」
「姨娘會責怪的。」我低頭說。
「你都推在我身上,讓她責怪我好了。」你說。
陽光和煦,微風習習,松濤起伏,四野無人。
我們騎著馬,穿行在林間的光線當中,細微的塵土輕輕地圍繞著落下的馬蹄飛揚。你時而騎在我的前面,時而騎在我的後面,時而和我並肩而行。兩匹馬兒的尾巴搖搖晃晃地來回擺動著,就像仙人手中的塵拂一樣。
我騎的棕色小公馬有點頑皮。它不時地停下來,啃食路邊的青草和林間的樹葉。每當它這樣做的時候,它總是歪過頭來,用一隻明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我,似乎是在觀察我的態度,看看我會不會拉韁繩干涉它。我看著它漂亮的睫毛和深棕色的瞳孔。我拍了拍它的脊背,撫摸了一下它的鬃毛。在我放任自流的態度鼓勵之下,它就這樣東一頭西一頭地覓食著,嘴裡咬著一枝長長的樹葉,慢條斯理地咀嚼吞咽著,用一種落拓不羈的頹廢派頭隨意地晃當著。
你看著我和那匹馬。
你嘆了一口氣。你說:「你快要把它變成野馬了。」
我抬起頭,對你露出一個笑容。我說:「並不是天下所有的馬都要成為戰馬的啊。」
你看著我們無可救藥的樣子。你搖了搖頭。你策馬向前跑去。
「哥哥,等等我啊!告訴我,怎麼才能讓它快跑起來?」我在後面叫著你。
「讓它少吃點。」你的聲音從前面傳了過來。
我抿了一下嘴唇。我千方百計地想要向馬傳遞我的意圖,讓它轉頭向前,可它根本不聽指揮。
你在前面回頭看了看我的手忙腳亂。你忍不住笑了下,你說:「夾緊馬肚,用馬刺輕踢。」
「全身要收緊,不要鬆鬆垮垮。從身體到靈魂,都要和馬貼在一起,完全沒有縫隙。馬的身體就是你的身體,你的意志就是馬的意志。」你糾正著我的姿勢。你說:「雙腿要用力。這樣的話,馬若突然加速,你很容易摔下去。」
我說:「姨娘說,女孩常騎馬,會變羅圈腿的。」
你看著我。你說:「當你想著自己是女孩時,你就沒在馬上。」你說:「當你騎馬時,你必須百分之百都騎在馬上。否則,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什麼是騎馬。」
我說:「那麼現在,哥哥你百分之百,都騎在馬上嗎?」我看著你。我淺笑著說:「難道,就沒有一點,在另外的地方?「」
你看著我。你說:「你在其他的地方看到我嗎?」
我說:「在我眼裡啊。不信你自己看。」
你嘆了口氣。你說:「女的,真難教。」
我們經過許多樹木,踏過很多泥土。它們當中最年輕樹木的也有80歲了,最年輕的泥土也至少有數百億年的歲數了。我們經過它們的生活,然後,我們將會在時間裡像泡沫一樣地破滅,無影無蹤。我們就這樣,穿過了青春的簾幕,走向了生離死別的人生痛苦。
「哥哥為什麼要教我學騎馬呢?」
「因為,在這個混亂的年代里,有時候,馬能給予你第二條生命。我想你多一條命。」你說,「不一定每一次你遇到危險時,我都會正好經過。你要學會自己救自己。」你說:「很多時候,活在這個世界上,最後,只能靠自己。」
我們並肩躺在林間落滿枯脆葉子的地面上。穿過無數澄明透亮的樹葉和褐色的枝幹,我們看到天空那深邃的湛藍。
你說:「有一天,我們都會歸於這塵土。那時,我們將沒有眼睛看到這麼美的天空,這麼美的光線,這麼美的森林,我們也沒有眼睛,可以看到對方。」
我說:「是啊,就像我父母和你的母親一樣。」
你說:「所以,在我們沒有變成塵土之前,在我們還有眼睛的時候,在我們還可以看到對方的時候......」
我說:「怎樣?」
你說:「要知道,這是一個值得珍惜的奇迹。」
你說:「要把現在還可以看到的這一切,深深地銘刻在生命里。」
我們沉默。
過了一會兒,我說:「有些人,不用眼睛,也能看到。」
你偏過頭來,看看我。
我說:「就像我的父母,還有夫人,他們本來就在我們的生命里,不用銘刻,不用記憶,也不會磨滅。」
你說:「是啊。他們自然會從生命的深處湧現出來,不管今生是否曾見,今後是否能見。」
你說:「他們本來,就在我們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