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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鏡宗內門的一處大殿內。

文光遠負手踱步,他步入修途已久,面貌仍是中年,然而眉目之間依稀露出的蒼老之色,卻令他整個人有種暮年的蕭索之感。

魔道勢力漸起,雲鏡宗的實力卻大不如前,再也無法接過統領正道宗門的擔子。

文光遠站定,目光越過山間層雲,望著聳立山巔的圓石。

「難道我雲鏡宗代代傳承的天機,真的要交給一個外人么……」文光遠在心中暗暗想著,當念道「外人」二字時,他忽然轉過身去,目光炯炯地望向殿門。

三道人影,緩緩步入殿中。

「拜見掌門。」三道聲音一齊響起,正是羅元靖他們三人。

文光遠微一頷首,問道:「你們三人此時前來,可是試探魔人之事出了差錯。」

羅元靖拱手施禮,取出那盞六角銅燈,皺眉說道:「先前我的師父也曾以此火種試探魔人,並未出現差錯。可今日一測,卻發現雜役院中許多人都曾修習魔功。」

「哦?」文光遠邁出一步,低頭望著那六角銅燈,回頭見蘇鴻風面容凝重,便開口喚道:「鴻風。」

蘇鴻風身子一震,連忙應道:「不止如此。方才我們離開雜役院,又去外門挑選了五十多名弟子,不曾想到,這些弟子中竟有十多人,都能與這『玄陰火種』產生共鳴。」

蕭肅何性子沉穩,此刻見羅元靖和蘇鴻風都已開口,這才上前一步,將自己的想法緩緩道出:「掌門,那些能與玄陰火種產生共鳴的弟子,大多出生貧寒。而那些雜役,也大多生於凡塵市井之間。我從幾個弟子口中得知,他們幼年曾修習過某位散修道人留下的功法……」

文光遠沉默不言,面色卻越發凝重。他轉身看向蘇鴻風,沉聲說道:「鴻風,這幾日你便下山去,查一查這散修道人的功法是從何處傳來的,再將功法口訣也謄抄一份帶回宗門。」

蘇鴻風淡淡應下,羅元靖翻手收回六角銅燈,忽然抬起頭,朗聲道:「魔功流入世間,玄陰火種也再次現世。我出發之時,掌門曾讓我給文真人帶一句話:『魔道漸興,唯有摒棄宗門之見,才能令我正道一心對敵。』」

蘇鴻風劍眉一揚,沉聲道:「摒棄宗門之見?說得好聽,你們步雲閣不就是想要我雲鏡宗的圓石機緣么?」

文光遠重重咳了一聲,攔住了蘇鴻風。他面容如古井無波,彷彿未曾聽見羅元靖話語中的挑釁之意。半晌,方才淡淡說道:「這機緣,非我雲鏡宗所有,天下正道有能之輩,皆有參悟的機會。」

見羅元靖面露喜色,文光遠雄闊的聲音再次響起:「想必步雲閣已有參悟雲文的法子,若是要讓正道一心對敵,那麼你步雲閣必須將這法子公之於眾,讓所有正道宗門都能習得此法。兩年後,內門開啟,我會讓所有正道宗門派出得意弟子前往雲鏡宗參悟雲文。」

羅元靖神情一滯,語調艱澀地說道:「此事……事關重大,我需現將此事回稟掌門……」

蘇鴻風冷笑道:「好一個摒棄宗門之見,原來貴宗門只打算讓我雲鏡宗獻出圓石,卻不欲將自己宗門的參悟之法也一併獻出么?」

羅元靖冷汗岑岑,他畢竟年紀輕,此刻對上雲鏡宗的前輩高人,一時竟訥訥無言。

他當真沒有料到,雲鏡宗竟有這樣的氣魄,能讓所有正道宗門共參圓石。

微微嘆了口氣,羅元靖恢復了鎮定之色,他對著文光遠恭敬一拜,便先行退下了。

直到羅元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大殿之中,蕭肅何這才神情凝重的開口道:「掌門,你方才說要讓所有正道宗門派出弟子,來雲鏡宗參悟圓石,這……」

文光遠微一抬手,止住了蕭肅何的話,沉聲說道:「肅何,雲文書和蜃樓珠為正魔二道的至寶,如今蜃樓珠去向不明,所以魔道勢微。然而雲文書雖藏在圓石中,這麼多年來無人能參悟,我正道亦是岌岌可危啊!」

蘇鴻風點點頭,道:「掌門真人所言不差。步雲閣的參悟之法顯然更為玄妙,若是他們願意獻出,說不定我雲鏡宗的弟子也能參悟出圓石中的雲文。」

見蕭肅何張口欲言,文光遠閉上雙目,嘆道:「蜃樓珠每五百年復現光華,下一次現世應在不久之後。無論如何,我正道必須有人蔘悟出雲文書!」

***********

冷風忽起,朔雪凜冽。屋內一燈如豆,燭火被那風吹得搖曳不息。忽然一陣大風刮過,木格軒窗被驟然一推,發出了「砰——」地一聲。

沈鈞元被這聲音所驚,雙目微睜,過了片刻,才恢復了清明。

屋子極黑,什麼都瞧不清。沈鈞元微微側頭,對面的床榻上,不時傳出粗沉的呼氣聲。

沈鈞元眼底閃過一絲驚疑之色,方才他竟然睡著了……在身側還有旁人的情況下。

他披衣步出屋子,心中睡意全無。

屋外星子低垂,沈鈞元曲起食指,指尖驟然彈出一點火焰。

他微微斂眸,好像在傾聽著什麼,下一刻,沈鈞元抬起指頭,朝空中某處隨意一指。

火焰竄出,靈氣彌散。

沈鈞元舉起手,朝空中一抓,便抓住了散在空中的火星。

他攤開手,掌心之上,火星已滅,唯有一隻被灼成炭色的蟲屍。

冷風吹來,吹開沈鈞元貼在頰上髮絲,只見目深如海,內中藏著許多思緒。

沈鈞元閉口不言,看向掌中蟲屍。他的反應力一如從前,再小的動靜也逃不脫他的耳目。

可姜雲磬的呼吸聲近在耳側,他卻仍能入眠。

沈鈞元微微蹙眉,一手按在丹竅之上。和鳴陣,果然不愧為上古四大奇陣。隨著修行日久,他發現自己和姜雲磬竟隱隱有了心意相通之感。

這心意相通,不單單是感知對方的戰鬥意念。

對方的喜怒哀樂,想要什麼,厭惡什麼,亦能時時感知。

沈鈞元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喉嚨上。

前世他曾一個人在深山中呆了七年之久,終日無言,步出深山時竟忘了要如何說話。

後來他乾脆裝成啞巴,正好遮掩行蹤。即使偶有開口,也只是吐出一兩個字來。

這一世變成了另一個人,沈鈞元仍不喜說話。可即便他不開口,姜雲磬也總能猜出他心中所想。

有時沈鈞元望向一個人,心中若有所思,覺得此人有些古怪。下一刻,便聽姜雲磬低聲說道:「我也覺得這人有些古怪。」

聽了姜雲磬莫名的應答之語,沈鈞元幾乎以為,自己將心中所想都說了出來。

可接著,便見姜雲磬微微皺眉,疑惑地念道:「我為何要說『我也』?」

這種心意相通,並非時時都有。但每次出現的剎那,總令沈鈞元心緒微微一動。

這世上,竟有人,能知曉他心中所想。知曉他的喜、怒、哀、樂。

因為和鳴陣,生平第一次,沈鈞元能感知一個人對他究竟是善還是惡,而不必小心提防。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天生是魔,但若是你成了魔,便只能是一個人。

沈鈞元微微恍然,這句話,他時刻銘記在心。修魔如同一腳踏在懸崖,身側若是有人,他既可能在你墜落時拉你一把,也可能趁你不備將你推入萬丈深淵。

正因如此,他能信誰,他又敢信誰?

沈鈞元微微垂眼,望著自己的手。

姜雲磬,是殺是留?

沈鈞元直起身子,凝視四周。

夜色已沉,高聳的山松孤零零地杵在山間,投下一道道孤寂的剪影。萬古松風不變,沈鈞元一時恍然,幾乎以為自己回到了五百年前的那片密林深山。

在念到「殺」字的那一刻,沈鈞元忽然覺得心口一空。

他,並不想殺姜雲磬。

沈鈞元合眼,又開眼。

當日他所得的化血訣中,曾記錄了一種道侶結契之法。此法若是修成,那麼道侶丹竅內的寶鼎,就具有了挪移之效。彼此的火種、法器,都可以霎時互換。

而更為玄妙的是,道侶可以雙修火種,令體內的火綿延不絕。

綿延不絕!

沈鈞元眸色漸深,眾人皆知天火是世間第一等的資質,可天火仍不能綿延不絕。

這世上,還有比天火更好的火!

沈鈞元稍稍平息思緒,又細細回憶了一番那化血訣中所記的道侶結契之法。其中曾提到,道侶結契有三重境界。

第一重為心有靈犀。

第二重為心靈相通。

第三重則為同心同德。

大部分的道侶終其一生只能達到第一重的「心有靈犀」境界。「心靈相通」需要經年累月的相處,還需要一點機緣,才有可能達到。但他和姜雲磬有和鳴陣,又陰差陽錯將滄海桑田鼎當成了各自的本命鼎,所以只要結下道侶契約就能直接達到第二重「心靈相通」。

至於第三重的「同心同德」,據說修成此境界的道侶,同生同死,一人受傷,另一人就會替他分擔傷害。

那化血訣寫到此處,曾以小字寫道:「若想成仙,必得承受天劫。成仙所獲的機緣越大,這天劫也越重。許多人往往便是死在了成仙的天劫之下。若是世上真能有道侶修成此『同心同德』境界,則渡劫時,二人分開召劫,彼此互擔傷害,當可不懼天劫!」

但話雖如此,古往今來卻幾乎沒人能修成此境界。世上薄情人多,同生同死,又有幾人能做到呢?

將這第三重境界拋到腦後,沈鈞元開始細細回憶起這第二重境界的好處來。

日後他進入玄陰宮傳承,也許會有陣法限制體內火種和靈氣的運轉。一旦誤入這種陣法,幾乎是必死之局。但若是姜雲磬在他身側,他們只需雙修一番,真氣就會在他們體內強行流轉,自然也就不懼那陣法了。

沈鈞元在心底將種種好處一一列出,彷彿是為了給自己不殺姜雲磬找個恰當的理由。

想到最後,沈鈞元已恢復了往日的沉靜。

此事,還需謀劃一番。

那化血訣中曾說,欲結道侶之契,必須先行雙修之事。唯有二人血氣相融時,方能……

沈鈞元微微蹙眉,既是一同修鍊,只要各自盤膝坐下便好,何來血氣相融?

回想起那《化血訣》中曾提到的三種境界,沈鈞元眼底閃過明悟之色。

想必書中所指的雙修,是指兩人於危難之際雙修。危難之際,二人才會同心對敵,心意相通。如此結為道侶,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既處險境,身上自然帶傷。

這般想來,血就有了。至於氣么,只要掌心相抵便好。

沈鈞元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底射出奪目之光。如今最好的結契時機便是外門試煉,到時只要尋個機會,將兩人引入險境中,便能血氣相融,結為道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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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做反派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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