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天子也無助
厲鴻澈真是累壞了,沒聽見太監提醒上早朝的聲音。
梁荷頌瞟了一眼還昏睡著的厲鴻澈,猶豫了猶豫,終於大起膽子一把將他抱了起來,準確的說是將她自己的原身抱了起來,放在龍榻上,又拉過被子蓋好。梁荷頌格外多瞟了熟睡中的厲鴻澈兩眼,心說,原來自己熟睡的時候也是個大美人兒呢。
雖然厲鴻澈睡著,但梁荷頌依然能感受到一股震懾之氣,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潛意識裡便怕他。從前一直想要得到天子恩寵,期盼在後宮中能挺直了腰桿做人,不再任人拿捏,可是,她也知道,皇上情薄、美人眾多,喜歡才女。她文采不好,要得到恩寵簡直是天方夜譚。卻不想有一日竟然能有這番奇妙的際遇!
梁荷頌想著,只覺這一切實在太不真實。
梁荷頌揮退了小太監,自己穿戴了龍袍。臨出門,梁荷頌瞟了一眼龍床上睡著的「梁才人」,陸公公以及小太監也跟著她的目光暗暗瞟了那處一眼。
梁荷頌心下迅速劃過一絲思量,接著清了清嗓子道:「一會兒待梁才人醒了,好生伺候妥帖了風風光光地送回雙菱軒去。若有半絲差池,小心你們腦袋!」
「是是是,陛下放心。」
「恩……」綿長的嗯了一聲,梁荷頌背著手,端著架子,瞟了眼陸公公,「陸公公,此事便交予你來辦。」
留宿承恩,又得皇帝親自囑咐,派大太監親自送回住處,這對嬪妃來說那是何等的恩寵、榮耀!
這會兒宮裡,不知多少雙眼睛,正盯著乾清宮的一舉一動。
乾清宮有兩個副總管太監領頭伺候,陸公公派去送「梁才人」了,還有個康安年康公公。有他隨身伺候著,梁荷頌心底稍微有底些。厲鴻澈說,這太監是打小伺候他的,十分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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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乾清宮,又穿過保和殿,梁荷頌在中和殿稍作了歇息,待時辰到了再前往太和殿。雖然她梁荷頌對詩詞歌賦沒有什麼研究,不過人還是機靈的。
似乎在家時曾聽過哥哥提起,早朝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進金鑾殿與天子早朝言談的。
朝中她認識的官員倒也有幾個。哥哥的恩師——三邊總督兼左將軍尉遲斌,也是將她極力推進宮的人,皇上口中說的老奸賊。另外還有尉遲老將軍的死對頭,右將軍盛丙寅,以及名滿大晉、博學仁德的保和殿大學士——黎大學士。
此三人個個都是極有才能的厲害主,厲鴻澈所說的「兩奸一忠」。哎,如此看來,她這皇帝寶座確實很危險啊!但,尉遲老將軍都這般老了,也就是貪些錢財,從前對她也是十分和藹的,不算壞人吧,反正也活不了幾年了……
梁荷頌正因為一會兒的早朝而忐忑著,忽聽一聲貓兒叫喚!一隻黑貓出現在中和殿門口,朝裡頭望來。準確的說,是朝她望來!
梁荷頌一個警醒。那貓兒,不正是她被敏才人灌藥毒害時,在門外偷看的貓兒嗎?
它一身黑毛,兩隻金燦燦的眼珠瞪得圓圓的!一邊一點黑,點在金琥珀似的眼珠中間兒,格外有神地盯著她打量!看得梁荷頌無端背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對了,記得昨夜她背厲鴻澈所說的話數時,也聽到了這麼一聲貓叫,有個敏捷的獸影子從窗戶那兒閃過……
「小福子,快,去把那隻黑貓兒給朕抓來!」梁荷頌低聲急道,生怕將那黑貓聽見、跑了。不過,它就一畜生,應當是聽不懂人話的,梁荷頌暗笑自己多心。卻不想,她一眼看去正見那貓兒歪了歪頭,眼神犀利地看了她以及太監小福子一眼!
小福子得了令卻有些猶豫,一旁的康公公湊過來低聲提醒道:「皇上,□□皇帝曾有令,凡是出現在三殿中的神貓都不可侵犯……」
梁荷頌這才想起,似乎是曾聽過。大晉的□□建業時,在陝西一戰,大敗而逃,隻身重傷落難谷中,有一山貓叼肉喂之才免於餓死。后國定了,□□便下令宮中之貓獸宮人都不得侵犯,要以禮相待。是以,宮中家貓兒野貓兒是不少,也沒有誰敢亂捉,至少明面兒上是如此的。
梁荷頌也沒有過於往心裡去。眼下可不是關心那貓兒的時候!!
眼看早朝時間可就到了,對於昨夜好不容易記下的那些生僻話數,她這兒已經是記得亂七八糟了!什麼這裡的河道洪澇,那裡的土木大修,道理一套一套的,啰啰嗦嗦繁瑣得很!只怕說出來,也是漏洞百出,定然糊弄不過這些奸滑老臣!
可怎生是好?!
梁荷頌一雙手心都是冷汗。
康公公見今日「皇上」有些心不在焉,提醒道:「皇上,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該準備準備去太和殿了。」
「……」
梁荷頌咽了咽口水,正緊張,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後宮里賞詩菊的場景。
對了,她可以這樣……
此時,宮門口。
午門的鼓聲響起,宮門「吱嘎」地拖長聲音叫喚了一聲,緩緩拉開。早已排好隊伍的文武百官,依次進入,步過金水橋,無一人東張西望、歪歪咧咧,個個精神抖擻。因為若誰舉止、精神不穩妥,那可是要被紀律官兒記錄下來的。
「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帝御駕到了太和殿時,百官朝拜,行一跪三叩頭禮,高呼萬歲!聲音響徹雲霄。
「皇上小心。」康公公忙扶住梁荷頌。
被這些老大臣跪拜行大禮、高呼萬歲,梁荷頌心肝兒都顫了一顫,差點沒站穩……
雕欄玉砌,金龍寶座。沒想到她梁荷頌一介武不通、文不達的弱女子,竟然也能坐上一屁股,是不是算光宗耀祖?
清了清嗓子,梁荷頌眼珠轉轉瞟了瞟殿上跪著的眾大臣。「起……」
錯了!梁荷頌及時打住,學著厲鴻澈教的樣子,粗聲威嚴道:「眾愛卿,平身!」
「謝萬歲……」
*
厲鴻澈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雙眼一睜,入目的便是簡陋的床,接著是簡樸得堪稱「一貧如洗」的屋子!
「才人,您終於算醒了。可把恨文擔心壞了……」
一伶俐的宮婢迎上來,眼睛都哭腫了。她一身衣裳袖口已經磨破,穿著寒磣,臉色蠟黃,顯然一副受了苛待的可憐狀!厲鴻澈看了眼寒酸簡陋的屋子,當即就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了。這定是梁荷頌的雙菱軒,這宮女是她的婢女。若不是親眼所見,他都不知道原來宮中他的嬪妾會遭受如此苛待!
『今天的才人好生可怕,那眼睛犀利得如同換了個人似的。』恨文腹誹。見「梁才人」醒來一言不發,臉色凝重的就大步往外走,恨文急上前。「才人,您這是急著上哪兒啊?早膳還沒用呢……」
厲鴻澈突然頓住,回頭問:「皇上可早朝了?」
那「皇上」二字他說得極不痛快,因為他才是皇上!!
恨文八卦地暢快道:「已經下朝了。聽說今日早朝頗有些驚心動魄。盛大將軍、尉遲將軍還有黎大學士都被皇上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皇上果然是皇上,盛大將軍如此厲害的人物都敢呼喝。不過盛大將軍幾次威逼皇上,皇上也是該發發威了。盛妃娘娘仗著兄長功高權重,三番五次縱容蕙貴嬪和敏才人欺侮咱們,這回盛大將軍挨了罵,盛妃臉上無光。想想,皇上也算是替咱們報了仇。」
厲鴻澈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盛丙寅連他都要給三分面子,那大字不識幾個的女人竟然將他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還有黎大學士,尉遲將軍,這兩人一個教他習文,一個教他習武,都是他的長輩、恩師級人物,竟然也被……
若那女人現在在面前,他真恨不得一口吃了她!
恨文見「梁才人」臉色十分不好,後背一寒、只覺得這主子比之平常可怕許多,全然不是平素柔柔弱弱的神采。奇怪,梁家姐妹和盛妃的娘娘靠山挨罵,她們才人應當高興才是啊。
梁荷頌的二叔投靠了盛大將軍。
「盛大將軍、尉遲將軍和黎大學士,如何反應?」
「聽說沒有什麼大反應,雖然不高興,但也都恭恭敬敬、規規矩矩地回去閉門思過了。」
這倒是讓厲鴻澈意外了。盛丙寅這勇猛武夫,從不吃虧受氣,幾次冒犯於他,迫於形勢他都只能暫時忍耐。這回,竟然乖乖挨了那女人一頓罵,回家閉門思過?
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雖然匪夷所思,但到底是唬弄過去了這一日。厲鴻澈稍稍放下了些擔憂,生出些好奇:這肚子里沒兩滴墨水的女人,到底是怎麼把那些個滿腹經綸、馳騁沙場的老匹夫、大將軍唬過去的?
「皇上現在在何處?」
「估摸著這回兒在乾清宮裡歇著,聽聞太後娘娘去了。才人,你還是晚些時候再去拜見皇上吧。」恨文欲言又止。
「為何?」厲鴻澈敏銳的捕捉到些許異樣。
恨文瞧了瞧四下,無人,才焦心道:「這回才人遭奸人陷害、利用,險些害了皇上,雖然皇上不追究才人、寵幸了才人,可太後娘娘那裡是斷然不會就這麼算了的。」恨文又湊近了些,「才人現在去恐怕是剛好撞到孝珍太后的槍口上啊……」
「早晚都是要挨那麼一刀的,梁妹妹大可不必這般畏首畏尾的,直接去領了死,省的陛下為你煩心。」一個尖細的女子聲音從門口傳來,接著便出現個身穿華麗彩蝶飛舞宮裙的女子,滿頭珠翠搖曳,可不就是梁書敏么。也就是厲鴻澈口中所說的「心性單純可愛」的敏才人。
梁書敏一見梁荷頌就來氣。女人能生得這麼好看,那簡直就是一種罪過!梁書敏只恨不能上去將她抹黑抹臭。據說是那毒-藥水摻得多了,藥力不夠,讓這賤人躲過了一遭!她可要趕在梁荷頌翻身之前把她口堵住,免得她將她抖落出來!好在,有盛妃娘娘撐腰……
梁書敏尖聲哼了聲,圍著梁荷頌轉了一圈,手絹兒捂著鼻子道:「哎喲……怎麼妹妹身上一股棺材味兒。」「哦,對了,瞧我這記性,妹妹昨兒個還從棺材里爬出來嘛。呵呵……」
厲鴻澈不禁對梁書敏皺了皺眉。何時,她竟會有如此飛揚跋扈的面孔?之前,她在他面前無時不是溫順恭敬,天真活潑。
因著對梁荷頌與梁書敏關係不甚清楚,未免露出破綻,厲鴻澈靜觀其變,沒搭腔。
恨文是打小跟著梁荷頌的丫鬟,梁書敏一家是如何苛待梁荷頌的她清楚得很。警惕著梁書敏身後那四個凶神惡煞的強壯宮婢,恨文出聲護主道:「日行一善能積德,敏才人隔三差五就來欺負我家才人,就不怕天打雷劈么?別忘了你們今日這地位,可是我家才人的爹爹當年拚死換來的。」「再說,敏才人可別忘了,我們梁才人可是由皇上身邊的陸公公親自送回雙菱軒的。今時可不同往日了,由不得你隨便拿捏!」
「啪」一大耳刮子打在恨文臉上,梁書敏惡聲訓斥:「主子說話,有你這個賤婢開口的份兒么?」梁書敏怒哼了一聲,胭脂水粉塗抹得嬌艷的臉因為凶神惡煞而變得十分的醜陋!
厲鴻澈眉頭皺得更深了。如此醜陋、惡毒的嘴臉,這,難道才是她純真背後的真面目?!
厲鴻澈心頭有種厭惡、怒火,蔓延開來。
梁書敏腦子想來不太聰明,沒注意今日的「梁荷頌」眼神十分不同,一個轉頭,槍口對準頂著梁荷頌身子的厲鴻澈,得意的冷笑:「梁荷頌,你以為你得了這份恩寵就能踩在我們姐妹頭上報仇了嗎?我告訴你,你這回是死路一條了!」
梁書敏笑得放肆,給了身後四個壯婢個眼色,那滿臉橫肉的壯婢擄了袖子上前。
「孝珍太后懿旨,才人梁氏涉陰謀毒害皇上,押到芳歇宮,『審問』。」
芳歇宮是審問後宮罪人的地方,只有犯了重罪的嬪妃、奴才才會押進去,一但進去要想安然無恙的出來,那是幾乎天方夜譚!
難道,母后想暗暗處決了梁荷頌?厲鴻澈這才意識到,恐怕自己有了危險!該死,這女人怎地地位如此卑微,身邊連個保護的人都沒有!身子還這般手無縛雞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