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許久不見,怪想她的
「我……」丹青猶豫了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若是陪他下凡,她這擅離職守的罪名就扣腦袋上了,誰也翻不了身。她苦著臉道:「孫大人對不起,我……」
「罷了,不是俺老孫不想帶你,是你不願跟俺走。那俺自己走了!」他喚來筋斗雲一個縱身便下了凡間,不見蹤影。
八個天兵天將探頭去看,大叫道:「不好啦,天蓬元帥掉進豪豬堆兒里啦!」
豪豬?玉帝不是說貶成家養豬嗎?媽呀,這叫個什麼事兒啊!
明決宮裡,仙判聽幽面色凝重地在正堂踱著步子,一旁坐著哭哭啼啼的丹青。水色衣裙柔柔地垂下,整個人都像是一汪清澈的潭水一般。
「我就說當初你不該哄騙於他。」聽幽劍眉緊鎖,看著丹青半天皆是欲言又止。素日里他向來是個鐵面無私的,可一沾上這丫頭的事兒,他腦子便一片混亂。更別提現在她絞著個手絹哭得梨花帶雨的,叫他怎捨得責罵?他嘆了口氣,道:「天蓬的事兒我還能幫著說說話。畢竟家養豬和豪豬也沒有太大區別。但……但那猴子一氣之下罷了自己官職,這是多大的罪過?叫師哥怎麼幫你?」
她站起身,哭得更是厲害:「可……可我都等了三百多年了呀,從他破石而出我就日夜盼著,好不容易把他盼上天。這可怎麼辦呀……」
「現今玉帝並沒召見你我,咱們不明聖意,更不能貿然前去說情。」聽幽走上前替她抹了抹眼淚,哄她道:「再等等吧,等有消息了,師哥一定給你想辦法。」
「師哥……」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留下來,她猛勁兒地往他懷裡鑽,不一會兒他的衣服就濕得透透的了。「這該死的猴子,怎麼就撇下我跑了呢。昨晚上跟人家說的好好的,會對人家負責任,今天就變心了!」
聽幽聞言心口一涼,卻也是無奈,只能抱著她哄。她本便是個鯉魚仙,五行屬水的。這一哭起來,不是她自己想停,那眼淚兒撒到凡間都能下一場暴雨。最後他實在熬不住,道:「這樣,我帶你去千里眼順風耳那看他去,行嗎?」
她忽然從他懷裡掙出來,猛點頭:「走走走,現在就去。」
這一去,可苦了千里眼順風耳兩兄弟了。這丹青仙子往覺塵鏡旁邊一坐就不肯走了。界面就開在花果山,誰也不讓動。看累了她就搶千里眼順風耳的東西吃,這兄弟二人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攢的那點媳婦兒本兒都叫她吃沒了。再這樣下去,他們的仙宮遲早讓她吃破產了。
卻說那覺塵鏡里,猴子下了凡之後直接回了花果山,把天上一通亂罵。什麼天規天條太多,什麼老官兒同僚太刻板,還有什麼官職太小欺人太甚之類,卻是一句丹青的壞話也沒說。她也欣慰些。
後來,水簾洞進來一個紅衣服的女孩子。一根紅頭繩綁著長長的麻花辮,長得倒真是挺白凈,想必就是那狐狸了。她在孫悟空身旁端茶送水噓寒問暖的,看得丹青摔了覺塵鏡的心都有。
聽幽陪她呆了幾天,抵不住明決宮的差使實在多,他只好喚了玉時來陪她。
玉時見她天天對著那鏡子發獃,就提議她以現場調查的理由下凡去找他。可丹青總是搖頭,說那猴子忘恩負義,不想理他了。
孫悟空在花果山的大半時間都在教小猴子習武,或是與其他山頭、江河湖海的妖王們談天上的見聞。而一說起來便是滔滔不絕的抱怨。偶爾閑下來,也會跟狐狸念叨念叨丹青這位同伴,講講她在他御馬監生活的事兒。「那個丹青兒長得水靈,心眼兒也挺好的。就是管不住一張嘴,跟個吃貨一樣,天天嘴裡也不閑著。」這是他口中對她的形容。
狐狸聽了只是笑,卻不多言語。
而丹青在聽到他這話之後,趕緊放下了手中的棗泥糕。
過了幾日,丹青趴在覺塵鏡上一覺醒來,抹了抹鏡子上的哈喇子,看到花果山山頭掛起了寫有「齊天大聖」四個字的旗子,細細聽來才知那是狐狸給孫悟空起的新名號,還說天庭若不認他這大聖,他便不回來。
猩紅的披風獵獵飛揚,他站在山頂傲視天下,頗有種蓋世英雄的氣勢。她的眼睛又開始閃小桃心。
七十二路妖王聽聞他得了個好封號,紛紛前來道喜。狐狸為了討孫悟空歡心,也給他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有葷有素,色澤鮮美,想必道道是美食,看著果然是比她仙宮裡那幾個廚子做的好上不少。那場面,丹青隔著覺塵鏡彷彿都能聞見香味兒了。
而孫悟空只動了兩筷子,便喃喃道:「俺還說叫丹青兒嘗嘗你的手藝。可惜了,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了。」撂下筷子許久,他復又道:「許久不見了,還怪想她的。」
丹青一怔,心裡酸酸的,眼淚兒就掉了下來。
沒過一會兒,身後來了一對天兵天將,道是玉帝請她過去議事。
沉了這麼久,議的當然就是孫悟空自封「齊天大聖」的事。丹青滿心都是孫悟空那句「怪想她的」,於是自告奮勇說要下凡做個現場調查,看能不能規勸他回到天庭。玉帝思前想後,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就應允了。
丹青興緻勃勃地跑回明決宮,邊跑邊開心地嚷嚷:「師哥,我要下凡找猴子去啦!」
聽幽正在寫卷宗,筆下一頓,在紙上留下一個難看的墨點。他揮袖將那墨點隱去,沉沉地嘆了口氣:罷了,該來的總會來的。
丹青開開心心地收拾自己的包裹,跑前跑后地在御馬監和明決宮來回折騰。一會兒找紗裙,一會兒尋發簪。玉時也跟著一塊忙活,但她準備的都是給丹青的吃食。充饑的糖餅、下午吃的小點心,果茶也裝了一葫蘆。不像是出差去做現場調查,倒像是出去郊遊野炊。
聽幽很想在正堂靜下心處理他那些細碎的瑣事,擋不住目光總是從她身上怎麼也移不開。他便嘆氣,負手站在堂中看著她倆活動。
丹青終於收拾好,帶了一個大包裹兩個小包裹,也不嫌沉,蹦蹦跳跳地跑到聽幽身旁。
見聽幽沉著個臉,她的眉頭也跟著蹙成了八字形:「師哥,你不開心呀?」
「倒是沒有。只是不放心你一人下凡。」言罷他又是嘆氣。「但玉帝只下了允你一人到花果山的旨意。你自己多加小心。」
丹青大幅度點點頭以表決心。她拉著他的胳膊道:「師哥,雖然我法力不濟,不過至少馭水術使得尚可。對付一般毛頭妖怪應該也不成問題。況且我日夜盯著花果山,先前跟太白爺爺也去過一次,很快就找到路了,不會耽擱太久了。你想我可以去千里眼那看我。」
其實令聽幽最擔憂的並非是她的安危,也不是與她的這些難言的牽挂。
現場調查……七百多年了,他仍然心有餘悸。七百多年前,這世間最後一隻皇鯉渡劫失敗被打回原形,他下凡去做現場調查。對上她清澈的眸子的那一刻,那些凡人所謂的感情便如洶湧的潮水湧上心頭,一發不可收拾。時至今日,當他每每再直視她的雙瞳,他仍在反思,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對是錯?
今日她望著那猴子的眼神,與那個時候的他自己如出一轍。他不敢繼續想。
望著她腳下生風,拎著包裹興奮下凡的樣子,胸中似壓了萬斤大石,聽幽沉沉地呼了口氣。
穿過層雲,一雙潔白的小鞋踩上青蔥的草地,她瞬間明白了猴子為什麼這麼喜歡凡間。竄入鼻腔的是自由的空氣,周圍的花草樹木生機盎然,絲毫不像天庭那般死氣沉沉。天庭的花樹是幾千幾萬年都不曾凋零的,完美得不接地氣。
她身著一襲纖塵不染的純白紗裙,在草叢上蹦蹦跳跳,瞧著什麼都覺得新鮮。一會兒看看螞蚱,一會兒去摘個果子,活脫脫像一隻美麗的素白蝴蝶。走著走著,草地被沙灘取代,一片汪洋大海映入眼帘。
花果山山腳下應是滎水水域,與東海相連。那海一汪碧藍,一望無際。潔白的浪花衝上沙灘,她也忘了自己是幹啥來的了,甩下包裹脫了鞋子拎在手中就往水裡跑。那水清清涼涼的甚是舒服。許久不現原形的她終是忍不住變回一條二尺長的銀鯉,一蹦跳到海水中。
她本是河魚,在海水中游泳還是有一些不適應,因而只敢在水淺的地方玩耍。正高興地吐著泡泡,只見前方有一個發著光的小點。她游過去一看,是個梅子大的大珍珠。她立刻兩眼放光,朝著那珍珠游過去。可那珍珠就好似有生命一般,她如何也追不上。
她一路游啊游,好不容易與那珠子接近了,忽然覺得尾鰭一疼,再一回頭,自己的一半身子都被一隻大鯰魚咬進了嘴裡。
「嗚嗚——救命啊!!!」她用傳音術大聲叫喊。無奈身在水中,發出的聲音大打折扣。剛下凡就叫妖精吃了,不會這麼點背吧?
但那大鯰魚只吞了她的一半身子,便扯著她往水底游,暫時好像並沒有要把她吃掉的打算。她一路就這麼嗚嗚嗚地叫喚,最後體力不支大腦缺氧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