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灰飛煙滅
太白攤了攤手,重重地嘆了口氣,道:「玉帝兩日前便與我言過此事。我知你一定十分想來這靈山盛會,已替你求了這兩日寬限,如今再拖不得了。」
丹青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她拽著太白的衣袖不肯上天,又抬頭望著大雷音寺的方向心急如焚。這孫悟空究竟是在幹什麼,不是說好要一起去花果山了,這時候為何在裡頭遲遲不肯出來?!
太白知道玉帝這時候一定是在天上看著,此時也著急得很,於是道:「你放心,為師定會替你向玉帝求情。你拖得越久,玉帝便越要大怒。你且先與我走,以後自有機會去花果山。」
不知為何,丹青心裡始終是有種不祥的預感。她與孫悟空相繼不記得前塵往事,肯定不是這樣簡單的巧合。玉帝不會就這麼輕易放過她的。她抿緊了嘴唇。只再等一小會兒,等孫悟空從山上下來便有法子再拖一陣了。
太白自然不願再等,直接抬手一個定身符拍在她身上,帶著她駕雲迅速回了九重天。
這個當口,孫悟空總算是擺脫了一眾菩薩,剛從山門出來,便見丹青已經跟太白回了天宮,只剩一個背影越來越小。
他有心一個筋斗追上去問問她為何不等他,可轉念想想,她既然不再糾纏,他又何必將那事情告訴她?他暗自捏緊了拳頭,咬著牙駕筋斗雲回了水簾洞。
丹青一路隨著太白回天庭,心中早是萬念俱灰。半路一道熟悉的風從身邊掠過,她立刻覺得有些不對勁:那分明是上次她下界到黑水河找孫悟空時,半路偷襲她的那陣紫色的真氣。此時他怎的還在這?
而後來他們找到白龍,白龍也沒說出到底是哪一路妖怪擄了他。
只是那真氣一晃而過,她也看不得真切。
到了凌霄殿下,兩名天兵立刻將她反手一擰推倒在地上。見玉帝面容冷峻地坐於堂上,她從容地直起上身在地上跪好,道:「罪臣丹青參見陛下。」
「丹青。」玉帝的眸子如寒潭一般,叫人如何也望不透,只空得一身冷冽。他雙手搭在龍椅的扶手上,右手緩慢輕撫著龍首銜著的熠熠發光的寶珠,道:「你可知那日與你上至天河下走忘川的聖心是什麼人?」
她垂首低聲道:「原先不知,如今知曉了。太白師傅說他曾是下界妖主。」
玉帝並非如想象中的勃然大怒,此時倒是冷靜得可以:「既知道他是妖主,為何不早來稟報請罪,反倒助他一臂之力?」
丹青微微挑起唇角露出一絲苦笑,抬起頭凜然道:「人界有皇帝,西天有佛祖,天庭有您,妖界自然也會有妖主。罪臣並不覺得做妖族領袖有什麼必須死的理由。」
「怕是眾生平等之念蒙蔽了你的眼了。」玉帝雙眉微抬,道:「西天的確是推崇眾生平等之理。然你可知當年將聖心封入東海滎水,便是如來聯合他座下四大弟子親手所為?眾生皆輪迴於三世六道,確是如此。但若有一方靠吸噬他族甚至吸噬同族性命而強大自我,他與那些弱小的生靈還能算是平等嗎?你以為妖物渡劫是天庭說了算,殊不知若妖物渡劫失敗,剩下的修為便都被他們那妖主吞了!因而逆他者亡順他者昌,只他看不過眼的妖物,無一能保住性命。」
丹青自出生以來便是在滎水中,未曾到過西天修鍊。而後則是跟著聽幽在天庭,從未接受過所謂眾生平等的蒙蔽,因而此言在她看來不過是欲加之罪。她緩緩道:「我並不了解聖心這人,更是不知道他要在我身上圖些什麼。我只想找回孫悟空跟我的記憶而已。」
「他想要的哪裡是你,只是一個仇視天庭的孫猴子罷了。」玉帝自寶座上站了起來,幾步下階行至她身旁,道:「還記得五百年前他與王靈官斗到通明殿中的景象嗎?聖心之神通不在孫悟空之下。若二人聯手,你可想得到會發生何事?」
丹青望著玉帝的龍紋衣擺,淡漠道:「他若真是這樣想,自己去找恢復孫悟空記憶的方法不就好了?又何苦要多經我這一道手?」
玉帝負手而立,慢慢搖頭,道:「孫悟空是何人?驕傲自負。若是個不相識的上來便說還有另一半的你流落世間,他可會輕信?唯有你這樣深的執念才可行得此事。」玉帝又緩步走到她面前,道:「朕與你所言甚多,無非想叫你落個明白。你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他抬手朝著自己的寶座一指,道:「那隻因你沒有坐到那個高度。」
他快步走回自己寶座,一揮衣袖道:「將仙判丹青抽去仙身,帶去斬妖台縛於降妖柱,取六丁神火灼燒元神,至灰飛煙滅方可。」
太白聳然一驚,手中拂塵險些脫落地上。他幾步上前拱手一禮道:「陛下,所謂不知者不為過,丹青仙子雖釀了大錯,然罪不至死,請玉帝寬恕。」
灰飛煙滅。丹青苦笑。從前聽太白師傅提起聽幽便長吁短嘆,那時她還在想,也許孫猴子還沒將她想起來,她也就這樣死掉了,只剩太白師傅嘴裡的一句空嘆。如今看來竟然不幸一語成讖。
玉帝不語,冷眼望著兩個天兵將丹青從地上架起來。
太白上前拉住兩個天兵,顫抖著嘴角與丹青道:「青兒,為師不知帶你回來竟是這樣下場。為師……」
「朕說過,只因你們沒坐到這個位置。」玉帝拂袖,太白立刻被彈到一旁。他一抬下巴示意天兵帶走丹青,轉頭與太白道:「孫悟空的魂魄不知所蹤,終有一日妖族會群起來犯。太白,屆時你便會懂。」
丹青萬念俱灰地任憑几人將她推到斬妖台,縛在降妖柱上。大力鬼王與其他兩個監刑的仙官已聚在雲中,聚集了無數戾氣的柱子蔓延著濃濃的血腥。
她與那猴子究竟是得罪了誰,要一次又一次地經受這樣的苦楚?
未有絲毫準備,大力鬼王口中便振振有詞地念起了誅仙訣。
隨著劇痛敲擊腦海,渾身的毛孔都戰慄了起來。丹青倒抽了一口涼氣,甚至失去了叫喊的能力,喉嚨里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只有寒徹骨的氣體從胸腔被擠壓出來。
從五臟六腑直至四肢,彷彿身上所有器官所有毛孔都在從身體一點點地被抽離。
劇痛過後是令人恐懼的麻木。渾身直到指尖,一丁點的感覺都沒有了。
依例,勾刀連著長長的鐵索穿過琵琶骨,將她死死鎖在降妖柱上。六丁六甲隨即帶著六丁神火的火種停在半空,只朝她一指,腳下便熊熊地燒了起來。
幸好方才抽仙筋的麻木還在,她已覺不出胸口的疼痛,只見血一點點染紅了素白的衣裙,覆在降妖柱上,覆在那猴子曾留在這的血液上。
骨血相融,雖是在死前一刻,她還是感到了些許的滿足。
孫悟空已修成正果,她也終究難逃一死。只是這一去便是灰飛煙滅。灰飛煙滅啊,這四字就如同四柄尖刀扎在心尖兒,與此相比,被抽去仙筋之痛又算得上什麼?
若孫悟空真的有一日想起她來,會不會也如同幾百年前一般大鬧地府去找她呢?
可他再也找不到了呀,這世間再也沒有一個丹青兒了。
她不甘心呀,真的不甘心,那猴子還有話要與她說呢。
如滎水洶湧的潮水一般的悲痛襲上腦海,眼淚在還沒流出眼眶時便被蒸干,只剩酸澀的鼻尖一抽一抽地疼。她在烈火中哭得凄涼,元神之力一點一點地被六丁神火蒸干,飄往烏雲密布的天際。
卻說此時水簾洞外,馬流二元帥崩芭二將軍早就在門口相迎。孫悟空多年不見眾猴兒們,心下欣慰不已,收了袈裟又著那鎖子黃金甲,一躍蹦上一巨石,將那些前呼後擁的猴兒們都叫到近前。
馬元帥算是看著孫悟空自小長到大,此時滿臉老淚縱橫,只道:「一別數年,大王可算是回來了。入了沙門日日食素艱苦,如今倒又瘦削了些。」
孫悟空只是歡喜,擺擺手道:「這算些什麼?當年俺老孫乘竹筏遠遊,吃不上飯的時日多著呢。」他拉著四健將道:「洞中宴席可曾備好?一眾仙友下榻可曾怠慢?」
「不敢怠慢。」芭將軍作揖道:「已請他們在正堂坐好。天上神仙個個謙和有禮,有許多還自帶了瓊漿佳肴嘞。」
「好,咱們快快進去暢飲一番!」孫悟空被簇擁著進了水簾洞,見洞中珍饈美酒、言笑暢談,實是一幅其樂融融的景象。
當然沒有一人知道在天庭的一角,一個靈魂即將枯竭。
置身於這樣的熱鬧中,孫悟空卻笑得不是滋味。心裡總是空落落的,周遭越是喧鬧,那份寂寥便越是刻骨。他望了望水簾洞底的方向,暗自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