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元平初年

152.元平初年

按照大寧代代傳承的規矩,新皇登基,從新的一年開始就要改元。<>趙暻將自己的年號定為「元平」,取「一元復始,天下太平」之美意。

然而若是想要長治久安,光改個吉祥的年號顯然是不夠的。

時近歲末,趙暻便陸續傳召幾位朝中重臣進入延英殿,聽取他們對於治國治世的看法。尚書令唐權與黃門侍郎唐瑞郎父子,自然也在即將被傳召的名單中。

延英召對之前的那天夜裡,陸幽與唐瑞郎相約在葯園幽會。

陸幽早已打聽出幾名朝臣即將發表的策對,此刻全都告訴給了唐瑞郎,又追問瑞郎有什麼想法。

唐瑞郎自然早有準備,此刻便從懷裡抽出一份謄寫好的文本,頗為得意地朝著陸幽宣講起來。

他所提出的第一條,便是加強科舉選拔、任用賢士。

眾所周知,大寧朝雖有科舉且每年錄取人數不菲,但是通過科舉選出的進士,卻幾乎沒有可能擔任五品以上的要職。

高官厚爵,依舊把持在一群貴族門閥的掌握之中,代代沿襲。久而久之,則朝中強者負乘致寇、貪墨成風;而弱者鳳泊鸞飄、懷才不遇。

門閥盛,則皇權空;禮法滅,則**生;民心失,則兵戎現……

因此,天子唯有養士,才能有效分化貴族門閥勢力,進而革除**、歸統兵權、重振民生。

此後又有數條,關於稅法、徭役,乃至刑法與羈旅守備,洋洋洒洒數千言。

唐瑞郎一口氣讀完了,彷彿過癮,又抬起頭來等待陸幽的評判。

陸幽一手將油燈挑亮了,緩緩問道:「你當真要把這封策論讀給趙暻聽?」

唐瑞郎不置可否,只問他:「你覺得如何?」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陸幽也不與他打什麼啞謎:「你自己就是貴族子弟,這第一條就是在告訴趙暻,要他拿你開刀?」

唐瑞郎卻並不以為意:「你先別管我是什麼身份,單就說這一條,在理不在?」

「自然是在理的。如今蕭家已經倒台,論門閥貴族,你們唐家在朝廷里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兩天了。我要是趙暻,遲早都會來收拾你們。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

「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

唐瑞郎拉過陸幽受過傷的那隻手,小心翼翼地摩挲著。

「我這個姐夫,腦袋裡究竟在想些什麼,真是很難揣測。我的姐姐如今雖然貴為皇后,但是嫁給他這許多年,一直沒有生下一男半女。多少個大夫私底下看過了,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知道嗎?我們甚至懷疑是趙暻給我姐姐下了葯……」

「下藥?為什麼?」

「這樣一來我姐姐就誕不下他的繼承人,皇后位坐不安穩,我們唐家也就會有所忌憚吧。」

聽見唐瑞郎這樣一說,陸幽心中微顫,隱約意識到了一些什麼。

他將這個猜測藏在心中,又故意反問瑞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趙暻果真要亡你們唐家,你除了服從,又能有什麼辦法?」

唐瑞郎做傷心狀捫著胸口:「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你當真希望看見我失去一切、顛沛流離,甚至將那腦袋掛在城門樓上?」

陸幽故意歪解道:「到那時候,大不了我找個金屋把你藏起來,好生將養著。你就做個安分守己的面首如何?」

唐瑞郎嘿嘿笑了兩聲:「好啊,不如就先讓陸少監、陸大將軍嘗嘗我這個面首的能耐?」

說著,一手就插進陸幽的衣襟裡面胡亂摸索,另一手打橫將陸幽抱了起來丟在床榻上,兩個人頓時鬧作一團。

又過去一會兒,屋子裡好不容易重新安靜下來。唐瑞郎手裡拈著陸幽的耳垂,貼著他的耳朵認真地說話。

「不開玩笑,若是趙暻真的對唐家動手,你會站在哪一邊?」

陸幽靜默了片刻,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古人有云:盛極必衰。趙暻看不慣你們唐家,還不都是因為唐家從前行事張揚、多有僭越。若是唐家一開始就不貪榮祿、謙恭自守,又怎麼會有禍事臨頭?」

唐瑞郎苦笑道:「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會否認。只是唐家並非興於我之手,而我之所以能有今日這些收穫,多多少少也沾了門閥之光……我或許無法改變既成事實的這一切,但是我可以向你發誓保證:自我而始,將會有一個截然不同的唐家。你信我不信?」

陸幽轉頭撫住瑞郎的臉頰:「你與我說這些,我自然是相信你的。然而你需要說服的人卻不是我,而是趙暻。你覺得自己有把握讓他信任你么?」

唐瑞郎濃眉微皺,十分認真地思索了一陣子。

「實話實說,我覺得就算唐家拱手交出一切,有些人還是不會滿意的。這種事你還不能輕易去嘗試,只怕一時的天真,反而會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說的也是。」

陸幽雖然憎惡唐家,但不得不承認唐瑞郎的這番話的確有道理。

如若日後,唐瑞郎為表忠心而向趙暻拱手交出唐家的一切權柄,那就等於是卸去了所有的武裝,任由趙暻予取予求。

這對於皇帝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對於瑞郎和無辜之人卻可能是一場滅頂之災。

陸幽繼而想起不久之前,戚雲初與他辭別之時所發的一些感嘆——所謂的大寧,究竟是坐在紫宸御座上的皇帝,是朝中群臣,還是萬千百姓?

如果不是前者,那又為何要以犧牲自我為代價,去努力維護趙暻的皇權不可侵犯?

想到這裡,他彷彿有了頓悟,認真看向唐瑞郎。

「無論如何,唐家都需要變革。按照你的想法去努力改變唐家,做於國於民有益處的事,割捨本不屬於自己的利益,但不要輕易交出權柄……如果趙暻真是一個賢明的君主,也許會消除對於你的芥蒂隔閡;但如果他果真是不可救藥,那至少你還有自保的能力。到時候我們再另想對策。」

「好,就按照你說的辦。」

唐瑞郎點點頭,又貼過來與陸幽耳鬢廝磨:「我很高興,我的佐蘭能夠如此這般的替我著想。」

陸幽苦笑道:「說什麼傻話,我看起來像是那種愚忠的傻瓜嗎?你與趙暻相比,我又怎麼會選擇他。」

唐瑞郎打了個激靈,一口咬住了陸幽的咽喉,邊吮吻邊含糊道:「有了你這句話,就算是給我個皇帝的寶座,我也不換。」

俄而夜闌,兩人恩愛一番之後便相擁入眠。

————

次日,唐瑞郎入延英殿面見趙暻。他拿得依舊是昨夜那份策,卻略作過一些修改,將那些自取滅亡的字句全都刪了去,只說要整肅朝綱,令諸位公卿退食自公。

趙暻倒也對他的建議十分看重,全程聽得認真仔細,末了還提出不少疑問。

如此這般,等到趙暻將欽點的所有要員全部召對完畢,又過了整整十日。日月跳丸之間,嶄新的元平初年終於來到了。

既是元日,又逢新君臨朝,這儀式自然也比往年格外隆重許多。

冬日凌晨天色混沌之時,文武百官、八方來使、萬國節臣,皆已在朝天門外列隊等候。萬點紅燭,搖曳光明,將那巍巍皇城映得如同火城一般。

卯時,晨光初現。新君趙暻攜新後唐曼華駕臨承天門,接受百官萬民朝拜。一時間「萬歲」之聲如風如潮,上達天聽。

又有各方賀表,諸州納貢,番邦的奇珍異獸羅列在側。

新君趙暻加尊號「景徽」,改元「元平」,大赦天下,其後更有祭祀宴飲,熱鬧了足足十餘日,接上元宵節。

這邊是歌舞昇平;而另一邊,朝中眾臣們真正在意的,則是大朝會之後,景徽帝立刻頒布了一系列的新政。

細究新政內容,正是趙暻於延英召對眾臣時商談的結果。這其中,亦有不少是出自唐瑞郎的策對,執行起來自然也就少不了唐瑞郎的參謀與規劃。

至於有關科舉改革之事,唐瑞郎最後並未沒提及,而其他人自然也不可能作繭自縛。倒是門下侍中江啟光作為六部之長,針對吏部選官提出了一些建議。

按照江啟光的主張,吏部從今年開始著重提拔流外吏,直接充入五品以下的流內官員隊伍。而這些破格提拔上來的官員,又大多數歸入了御史台。

麗藻堂內,同樣拿到了新政文書的陸幽,卻顯得憂心忡忡。

「按照大寧慣例,官員若是想要升遷就須得經過考試。文臣連續三年每年一考、武臣則為五年,唯有全部通過方能右遷。然而御史台的官員,考限卻大大短於其他官員。即便是正八品下的監察御史,也只需要二十五個月就能升遷。從七品下的殿中侍御史為十五個月;而從六品下的侍御史,僅僅只需要一年……你說,這意味著什麼?」

雖然是冷不丁地接到這個問題,但坐在一旁烤火的唐瑞郎卻脫口而出:「通過科舉選拔士人,尚且需要留京待選才能委以任用。這意味著最短只需要一年時間,江啟光就能夠組織出相當規模的朝廷新勢力。」

「沒錯。」

陸幽憂心忡忡地點頭:「而且這些朝廷中的新勢力,都是久居官場、熟稔世故的人。若說手段,有時候流內的官員甚至還比不上他們。」

「佐蘭啊,看起來……我們的確遇到了對手。」

唐瑞郎放下手中的書卷,扭頭看向支摘窗外一片蕭瑟的庭院。

隆冬即將過去,可是春意卻遲遲沒有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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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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