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認親
?明月按說該是四月里就回來的,可到了五月初卻依舊沒有他的消息,信兒倒是早早就得了,還不是聽紀夫人說的,是聽吳姑娘說的。
吳姑娘嫁了人,越發不受拘束了,新婚夫妻再是如膠似漆,她丈夫總有些文友要會,她身邊自有人料理這些,自個兒不耐煩聽這些酸文,得閑便跑到石桂這兒來,同她有一茬沒一茬的閑扯,看她開店眼熱的很,興興頭頭的也說要開個店。
她要往尋常人家跑,吳夫人且不安心,是往石桂這兒,她是再放心不過的,既有了親戚的情份,也時常送些吃的喝的來,日子一長,旁個就都知道石家的女婿跟吳家有親,連閑言碎語都少了許多。
吳姑娘隔上五日七日總要敘上一回,進門張口就叫嫂子,半點也沒拿石桂當外人,秋娘先時還怕她官家姑娘脾氣大,後來看她彎腰就把狗崽子把在懷裡擼毛,一點兒當官人家千金的模樣都沒有,反倒放心了。
明月是在離開金陵前,認了吳千戶作義父的,明月沒能當成女婿,吳千戶很是喪氣了一回,如今這個好是好的,可翁婿之間要耍個刀比個箭,那是再不能夠了,想了好些日子,趁著明月往金陵去之前,便擺了宴認了他當義子。
他於明月本就有恩情在,明月不肯被人說是攀附,吳千戶提了兩回都推去了,真要認他當兒子,也得他考了武舉再說,等他大小算是個有功名的人,認這門親才不算是折了腰。
吳千戶倒喜歡他有志氣,要真是個脖子也軟腿也軟的,一聽見認爹先磕頭的,他反而不敢認了,自家勸不動,還是吳夫人開了口:「你要定親,也得有人出面,認了兒子,就當是咱們的兒子,三書六禮還更好看些。」
她一向怕女兒沒個娘家人能靠,看了明月幾年,性子火炭似的,失了沉穩,出身又不如意,當女婿差著些,當義子卻是再好不過,何況定下親事的是石桂。
女兒這許多年沒個說得著話的人,石桂看著文靜靜的姑娘,脾氣倒對了女兒性子,吳夫人也打聽過,不是個能幹的辦不起兩間飯館,兩個人都不是靠人的脾氣,越是這樣越能久處。
認了兒子,就是有了根基,多了一家親戚,年裡節里能走動一回,不算是沒根的人,辦什麼事兒兩邊都好看。
三書六禮已經走了大半了,明月急巴巴辦的,石桂不計較,他卻覺著差了些,吳夫人這話說到他心坎上,這才點頭應了。
正正經經磕過頭,拜見過父親母親,一時改不過口來,嘴裡還叫大人,這事兒算是辦得倉促,可卻妥妥噹噹,各處送了紅帖子,按著禮數來reads;我男人變成了喪屍。
石桂一看,便知道是吳夫人的手筆,跟著便送了十抬喜餅來,讓石家分送鄰居待,吳夫人既然認了兒子,就真當作正經親事在辦。
喚了那個媒人來,一看禮單子就搖頭說太簡薄了:「到底還年輕呢,怎麼能把事兒辦圓了。」讓那媒人再跑一回,補上聘禮去,吳夫人拿捏得一條,她越是給石桂作臉,明月就越是親近吳家。
兒子還小,總還有十七八年才能算是長成了人,可不得有人幫襯著才好,開了庫撿出幾樣細葛布,知道石桂喜歡素色的,可結親也不能全是素的,挑出些鵝黃柳綠杏子紅,再壓上兩匹妝花緞子,包了金銀閃緞邊的,話也說得漂亮:「此時不穿,也有穿的時候。」
這妝花緞子是民人不可穿的,吳夫人這麼說就是討個好口彩,哪有這麼容易就成了命婦,石桂自然謝過,秋娘還辦了酒禮去謝。
明月要成親,也得有屋子,百來兩對吳夫人不過是小數,小院子立時辦起來,石桂卻覺著彆扭,好好的又是聘禮又是房子,聘禮且還罷了,房子住著別個的心裡總是不踏實,想跟明月商量,明月又遠在金陵城。
可吳夫人一片好意,拂了她的意又怕明月回來了難辦,只得先應承著,卻不去看房子,也不量房,小院是備下了,女家不量房就能打傢具,說等明月回來了再挑樣子。
可明月一直不回來,初到金陵的時候還寫了信回來,再往後臨考日子越近,就越沒書信,石桂也不急,考完了總要回來的。
不意到了四月底還沒消息送回來,反是吳姑娘興沖沖坐了轎子來,進門就是一團喜子,拉著她的手:「吳大哥中啦!」
石桂一時怔住了,明月就沒想過會中,三年前的還只考策論功夫,這一年因著戰事,聖人又把武舉考試的細則定了出來,比原來的是難上加難
不獨要考策論,騎馬射箭也是必要考的,除此之外,還得從刀槍劍戟拳之中挑三樣,營陣排列,火藥裝拆,駕馭戰車三選其一,天文地理能作圖的算是加分,擇優而取。
明月一打聽著改了規則,立時想著自個兒沒戲了,他連策論都是才學起來的,字不說寫得多好,也能看得過去,兵法也吃透了半卷,餘下再不出挑。
只當漲漲見識去的,落了榜就回來,誰知道他竟考中了,既是考中了,便得接著再考,武舉人上頭,還有武狀元呢。
吳姑娘是在她爹書房裡看見的書信,急著過來報信:「我娘說了,這樣的喜事要備了禮來,我比她快些。」
秋娘大喜,看一看女兒,前頭受了這許多委屈,果然老天補給她,兩個結了親才認下的乾親,如今又高中了,女兒嫁過去怎麼也是舉人娘子。
說著就要去廟裡拜菩薩,給菩薩燒香,嘴裡一聲又一聲的念佛,喜子的眼睛都亮了,石頭爹還不能久站,扶著椅子竟也顫悠悠站起來,滿面都是笑意。
吳夫人的禮果然後腳就到了,抄了榜文來的,板上釘釘就是明月,送了酒肉來,讓石家好分送給鄰居。
一家子歡欣,石桂卻還盼著明月早早來信,不看到他的筆墨,總不安心,秋娘綠萼帶著東西出去分送,一條巷子都沒出一個武舉人,先時自有人心裡嘀咕著石家好運的,撿來個女婿還認了千戶當乾爹,如今又成了武舉人,大小那也是功名,往後還有銀米拿,是官身了reads;次元皇帝。
明月的信又隔上幾天才送到石桂手裡,石桂一接著就忙不迭的趕緊打開來,厚厚一封信,明月絮絮叨叨寫了許多話,墨跡有深有淺,顯不是一天里寫完的,這麼厚一疊紙,也不知道他寫了多久。
有的一張紙上兩三行字,有的一張紙上滿滿寫的全是字,寫壞了,他就拿筆抹一下,一個墨點一個墨點,全是他寫壞的字。
石桂看著忍俊不禁,看他說金陵天凍人的很,得虧穿著厚襪子,又套上了皮靴子,要不然非凍掉了腳趾頭不可。
石桂曉得是哄她高興的,喜子在燕京幾年,練習成一付不怕冷的本事,穗州冬天日里大家穿夾的,只他穿單的,說燕京下雪的幾尺厚,那會兒還得練拳出操,穗州的冬天就跟春日裡似的。
金陵城冬天再冷,皮靴加上厚襪子怎麼也夠了,銀子帶足了,客棧里也有炭火能烤,不至於凍著他。
明月信里一半要麼是哄她高興,要麼就是說想她了,想吃肉了,石桂看得面上微紅,到最末一封信,是急急寫出來的,字跡也亂了,墨點也多,只說他中了,得意一番后才道他自以為不如人,結果是人多不如他。
十幾張紙,只有這張說了考舉,既沒說看書也沒說練字,天上掉陷餅似的,可石桂卻知道他必是用了功的,要不然也不地說半夜裡發凍,拿腳擱在火盆上烤火,把羊毛襪子燙了個洞了。
除了給石桂寫信,還有寫給吳千戶的,那裡頭才詳細寫了怎麼考試,頭一場他刀劍拳耍得漂亮,裡頭還有人能耍三百斤的大刀,舞起來的勁風颳得人頭皮都疼。
又說列隊營陣旁人如何鋪排,神機營的人怎麼裝的鐵彈子,得虧著他看了兩年兵書,閉著眼睛也能畫出幾個陣法來,至於海圖,石桂畫的那一幅就掛在他床對面,抬頭就看見了,連道符都畫下來了,這海圖看上大半年,哪裡還有不會的。
依樣畫葫蘆全給畫下來了,到問他的時候,他又會背書,又曾出戰,竟選出來成了甲等,甲等裡頭有似他這樣官職低的也有幾個,卻數他最年輕。
吳千戶看著歡喜,又加緊問妻子院子準備好了沒有,吳夫人嗔他一眼:「早都預備好了,院子裡頭一邊一棵金桂樹,可也得他們肯要才是,不如你寫了信去,同千里說一聲,兩個都是硬性子,他不點頭,那頭不肯要。」
吳千戶差了家人進京去,舉人再往下考,不到秋日裡也不能啟程回來,怕他在京里無人打點,叫人帶著盤纏銀子和信,坐船往金陵去了。
等石桂接著信夏至節都已經過了,家裡腌了鹹蛋,吃起地三鮮來,石桂喜子兩個將要出孝,秋娘買了一簍兒小雞崽子回來,喂小米喂水,等他們倆出了孝,就能宰來補身子,石桂倒好,秋娘卻瘦得厲害,又要做活計又只吃青菜豆腐,人怎麼熬得住。
雞蛋一天一個吃著,也依舊還是瘦下來,沾不著葷油,肚裡鬧飢慌,這才笑說是由奢入儉難,倒把腰瘦得細了兩寸。
石桂接了信,明月勸她收下,此時拿的,往後也得回報,石桂這才去看房子,量傢具,把原來預備著買房存下的錢,挑了好些的木頭,做了房裡的一套,外頭的還是用竹子,既清涼看著顏色也舒心。
木匠問她要雕什麼花色,石桂笑起來:「也不必雕那結繁複的,結實耐看就成了。」最要緊的,還是結實,她屋裡床上那支帳子的,就已經搖搖晃晃不太牢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