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黃鳥伺蛇·十四
虛青站在遠處,臉上沒有笑容,目光慢慢自那少年的頭頂一路打量到足尖,仿若慢了半拍才道:「相柳,許久不見。」
相柳的瞳眸一縮,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恐。他同雲磡千年前便有宿仇,千年後也不是第一次同虛青交手。如今面前這個面無表情一絲不苟的道人和從前的記憶漸漸重疊起來。
得了沉夜相助重新獲得了一副肉身的相柳,原本想在見到虛青的第一眼便給他一個下馬威,現在心中卻生出几絲畏懼來。這絕不是雲磡轉世之後的那副性情,雖不知他離開這些時日做了什麼,相柳唯一擔憂的只有他是否也恢復了從前的修為。
相柳忌憚地看著虛青,虛青只是甩了甩手中的斷紅塵,銀白軟絲順著左臂的衣袖垂下,城內陣陣腥風吹過卻紋絲不動。
「快引路吧,你不是說沉夜已經等急了?」虛青這句話似是調侃,卻沒有半點戲謔的情緒蘊含,每個字如同斷開的珠子一般一顆顆吐露出來。
相柳眼中閃過一絲兇狠:「既然你急著找死,我便成全你。」
虛青沒有表情地嘲諷道:「即便能成全我的,也只有你家尊上,你還不夠格。」
「你!」相柳雖然深知自己與雲磡的差距,卻也容不得他這麼輕描淡寫地嘲笑。
虛青掀了掀眼皮道:「既然你不服氣,便由你來做第一塊磨刀石吧。」一層淺淡的金光自虛青身上亮起,相柳不敢大意,男女重聲的詭異尖嘯穿雲破霧一般響徹七皇城上空,滔滔毒水和熊熊毒火帶動虛青的衣袖輕擺,虛青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動容。
掌心浮起一個金色的光球,虛青的嘴唇輕動,分外隨意地念動了一個咒語,仿若只是吟了一句詩,光球驟然放大,往相柳身上罩去:「你的水火毒性太重,若是漫開,整個城池都保不住。」光球仿若一個禁制,將相柳釋放的水火困在球中,沒有半點蔓延開。相柳怒髮衝冠,身上的黑紅衣袂在魔力催動之下狂飛亂擺。光球中的水火漸漸堆積起來,源自相柳自身的火焰和毒水自然不會相遇,仿若有一道無形的牆壁阻隔,左邊黑藍,右邊赤紅,堆積起來的水面已經高過了相柳的腰間。
虛青早已收回了手,仿若一個看客一般看著相柳束手無策,只能如同一隻沒頭蒼蠅似的在光球中釋放咒法。
毒水已經漫過了相柳的胸口,虛青此時才露出一個略顯滿意的神色道:「你應該知道,當初我能毀了你的真身,如今便有機會毀第二回。你自七皇城城民得了這副肉身,現下也應該還回去了。」
相柳聞言心中大駭。這副肉身乃是這七皇城城中之人的精血配上沉夜恩賜下來的一滴魔血鑄成,雖然入駐此身之後他的魔力提升到了新的層次,論此身的堅韌卻是遠遠不及自己從前的那副。
虛青話音剛落,這困住相柳的光球便光芒大放起來,靈力流轉極其鮮明,光球上有一道利劍一般的靈力瞬間便刺穿破碎了他護體的魔氣。積累了許久的毒水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口子,爭先恐後一般朝著相柳身上涌去。相柳想運功抵擋,重新構築護體的魔氣之時,卻瞧見虛青處有一道亮眼的金光飛射而來。
不過是一個定身術而已,相柳卻怎麼都破除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在毒水的浸泡之下慢慢消融。
紅衣的少年完全消失在毒水之中,只剩下一個泛著紅黑光芒的魔影在其中,這才是相柳的本源力量,自然不會受到毒水的侵害。
好不容易重新得到了身體,卻又一次被虛青毀掉,魔影發出一聲尖銳的怒吼:「雲磡我要和你同歸於盡!」
黑色的魔火自魔影身上亮起,尖銳的嘯聲中魔影一往無前地朝著虛青撲來。原本固若金湯的光球球壁上被他穿出一個巨大的破洞。虛青微微皺了皺眉頭,光球潰散。
相柳嘴上說著同歸於盡,這聲尖嘯卻顯然是在向沉夜求救,如此他身上焚骨熬血的魔火也只是個花架子,不足為懼了。
虛青輕嘆了一聲:「斬草除根。」拂塵一甩萬千銀絲纏住這團並不是實物的魔火,淡淡的金光包裹著銀白軟絲,糾纏在魔火上后,便開始收緊。相柳前沖的動作霎時停滯,魔火被銀絲捆綁切割,軟絲收得越緊,魔火便被迫縮小。
魔火發出一聲尖叫,只見其中黑光閃爍一陣之後,魔火分成了若干道細小的紅黑光影,似乎到處尋找著能夠逃竄出去的破綻。
「故技重施?」虛青低聲說了一句,金色的火光漫起,這團魔火只來得及發出最後一聲尖叫金光散去之後,這曾經叱吒天地之間的魔獸終於完全消失。虛青點了點頭,少了這麼一個助力,沉夜收拾起來應當更容易些了。
往四周看了看,不過幾日便被沉夜相柳屠了城,七皇城中積累了一股濃厚的怨氣,虛青劃破指尖,一滴血落在了青黑的石板上。如石子落水,金色的光暈漫開。
「也算是幫上一個忙吧。」虛青自言自語道。他體內的靈花仙力還未完全被吸收,以綺羅靈花的仙力,應當能消散一些執念不深的冤魂。不一會,便有細小渾濁的白光自這片浸血之地里漂浮而起。這些白色光點化成淺薄的光暈,乃是此處亡靈的魂魄顯現。有些面孔虛青還認得,譬如文府擺攤的那對老夫婦,有些卻或許只是擦肩而過的路人。
心中略有觸動,虛青不自覺便發出一聲嘆息。腦海中閃過一個人影,虛青皺了皺眉,自他從煉骨池中醒來,便覺得自己彷彿是忘了什麼,記憶之中缺失了一塊,這個身影不是第一次出現,卻總是看不清面容。
這些接連出現的魂魄朝虛青稽首后便朝著東邊而去。這些魂魄最後都會自東方桃止山的鬼門入地府,重新轉世。
料理了這些事物,也該去找沉夜一趟了,虛青如是想著,體內靈力運轉一個周天,對付相柳並未有多大消耗。
若是他早知道這綺羅靈花的藥力,千年前就應該完全將沉夜斬殺了,虛青心中暗嘆,不過若不是有了這麼多出乎意料,他也不會遇上……遇上誰?
虛青面上的神情僵了僵,不自覺露出的笑容又是為了何人呢?
想不明白便一切隨緣罷了。虛青不自覺地想著,觀了觀天象,他最後一次見到沉夜是在海上,那便去海邊瞧瞧。虛青正想邁步,卻察覺到一道窺視的目光,往那廂看去,卻見一雙眼睛正盯著他,知道自己被發現了,那人眼前一亮地朝虛青跑過來:「虛青道長!我可算等到你了。」
少年一張臉不知是不是被火燎的漆黑一片,只餘下泛紅的眼白還顯出幾分不同的顏色。虛青皺眉辨認了一陣道:「柯萌?」
柯萌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臟污,混著眼淚倒是乾淨了幾分。他抽噎道:「那日道長走了之後我莫名其妙地便遇上了妖怪屠城,還請道長將我救出去吧。」話還未說完他便想起了什麼補充道,「我還救了幾個人,只是精血損耗得太重了,他們現在都昏迷不醒,還請道長幫我!」
虛青原以為柯萌或是死了或是逃了,卻不曾想他還留在此處,如他所言地救死扶傷。
拍了拍柯萌的頭,虛青稱讚他一句:「好孩子。」
柯萌目光閃了閃,扯著虛青的衣袖問道:「道長還未說願不願意幫我?」
虛青看了他拽著自己的手一眼道:「如今相柳已死,你們也沒有什麼危險了,你便安心留在此處,我還要去尋沉夜那魔頭。」
柯萌有些失落地鬆開手,虛青似是不忍他這般,介面道:「你若是不覺得害怕,便跟我一同去,只是那些人我帶不得。」
柯萌眼前亮了亮,眼中沒有絲毫的畏懼,連聲道:「謝謝道長!我跟你一同去!」
虛青點了點頭,輕輕揮了揮手,將柯萌的手拂開,便轉身走開道:「跟緊我。」柯萌亦步亦趨得跟上。
七皇城離海邊並不遠,虛青更是遊山玩水一般雖然朝著那廂去,步伐卻是不急不緩。跟在他身後的柯萌卻是心中憋了一堆的疑問,一會是「這妖怪究竟是什麼」一會是「道長對付他有幾分把握」。
虛青沉默了許多,柯萌的這些詢問他仿若沒有聽見一般,只是偶爾他走的快了柯萌跟不上,他還會放緩腳步等等他。不似是要將他拋下的模樣。
柯萌眼中閃著疑惑,一路跟隨虛青到了海邊。曾經風平浪靜的海面如今也換了一副形容。
驚濤駭浪,紫電紅光。虛青原本還在頭疼怎麼尋到沉夜,現下卻是不必,兩條游龍一紅一紫正圍著一個人在海面之上打得不可開交。虛青抬頭觀望了一陣。恰巧,也是熟人,中間那個正是他想找的沉夜,同他一般無二的面容並不難認出。至於他身邊的那兩條龍——必然是文霆和紅綾無疑,只是白原如今沒見到身影,不知去向。
「魔頭,你傷我兒婿還想將主意打到我兒子身上,我和你勢不兩立!」
沉夜輕聲道:「這內丹在你們手中發揮不了大的威能,交給我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