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晴雯做師傅
晴雯手裡拿著鳳姐讓人拿來的布料發獃。這布料看著流光溢彩,觸手順滑,但是卻不吸汗。林黛玉這樣的體質,雖說盛夏也要穿厚些,但是這種不吸汗的布料最是要不得。出了汗只捂在衣服里,天長日久的只怕會加重黛玉畏寒的體質。想是這樣想著,手上還是坐著,自己只是個小丫頭,可不想卷進榮國府的黑潭裡。更何況還有個賈母在暗處看著呢,這個老狐狸可招惹不得。
卻說黛玉同姐妹們至王夫人處,見王夫人正和兄嫂處的來使計議家務,又說姨母家遭人命官司等語。因見王夫人事情冗雜,姐妹們遂出來,至寡嫂李氏房中來了。原來這李氏即賈珠之妻。賈珠雖夭亡,倖存一子,取名賈蘭,今方五歲,已入學攻書。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為國子祭酒;族中男女無不讀詩書者。至李守中繼續以來,便謂「女子無才便是德」,故生了此女不曾叫他十分認真讀書,只不過將些《女四書》、《列女傳》讀讀,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這幾個賢女便了。卻以紡績女紅為要,因取名為李紈,字宮裁。所以這李紈雖青春喪偶,且居處於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不問不聞,惟知侍親養子,閑時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而已。
黛玉和迎春、探春、惜春跟著李紈說了會話就回去了。黛玉跟著賈母住在一起,碧紗櫥左側有個小門,進出也便宜。黛玉帶著紫鵑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見個穿著素淡的丫頭正拿著小竹剪修剪沿路的花枝。手法很是利落,臉上還帶著彷彿做什麼大事兒的表情。黛玉瞧著這丫頭好玩兒,輕輕拍拍這丫頭的肩膀,輕聲問道:「你是誰身邊的?叫什麼名字?」這人正是小花,看這花枝葉子長得太過了些,就想著修一修。「回姑娘的話,婢子是姑娘身邊的洒掃丫頭,叫小花。」
紫鵑也笑著回道:「正是姑娘身邊的。前段日子送來的,姑娘只怕是沒怎麼注意過。」黛玉細細打量著小花微微一笑,轉身進去了。紫鵑落後一步深深打量了小花一眼自是離去不提。小花也沒有在意。只一日晚間,天色忽然暗了下來,空氣中有著一股泥土氣,黛玉忽然想起來習字,想借探春的字帖,打發紫鵑去拿。沒一會傾盆大雨帶著狂風一時而至,端的驚人。黛玉起身在避風處的廊下看雨,伸出白皙的小手接著沿下的雨水,神情凄涼。
小花正好路過,見著林黛玉一個人這樣站著,帶著一股子凄涼的感覺,想著晴雯姐姐交代自己的要做好奴婢的本分,既然自己看見了,就去告訴姑娘的大丫鬟給她送個披風吧,自己可不能巴巴的上前討好,要是讓紫鵑知道了,還不得給自己顏色看。
沒想到紫鵑和雪雁都不在,屋裡靜悄悄的。無奈小花拿了個素白披風給黛玉送了過來。「姑娘,風涼,圍上披風吧。」黛玉從思緒中回過神兒來,看著眼前這個樣貌平凡的丫頭,還是那樣素淡的衣裳,就是繡的花也不打眼。想著自己帶來的雪雁,現在都不知道跑哪裡玩去了,倒是這丫頭是個真心的。
微笑著為上披風,坐在廊下。小花忽然轉身進了屋,一會子拿這個軟墊出來,給黛玉放在廊上,黛玉自然依著小花坐在軟墊上,斜倚著廊柱,盯著小花問道:「你是那日的小丫鬟,我記得你。我問你,你為什麼穿的這麼素淡?可是不喜歡艷麗的顏色?」小花微低著頭,穩穩的說:「奴婢夏天喜歡穿粉色,看著鮮亮。冬天喜歡藏青色,吸熱保暖。這可是奴婢的姐姐告訴奴婢的,只是姑娘的娘親去世不久,姑娘三年的孝期還沒過,作為奴婢自不應該穿紅著綠的。奴婢原想著只穿白色,還是姐姐說姑娘現住在府里,一身白衝撞了人。要是姑娘閉門不見客還好,知姑娘還要和二姑娘她們玩,不好穿的太素淡,所以叫奴婢不要穿的太艷麗、只帶銀首飾就是了,也算是對姑娘盡心。」
小花現在長進了不少,聲音很是清脆,叮叮噹噹的一大段話倒是口齒清晰、內容明確。黛玉本是好奇小花為什麼沒像別的丫頭似的穿的花哨,沒想到是因著這個原因。一時間黛玉紅了眼眶,心想自己真是大錯特錯。母親去世不滿一年,自己就這樣四處遊玩,就是寄人籬下也不能忘了孝道。自己還不如個非親非故的丫頭明白,「你口中的姐姐是哪個?這些話都是你姐姐教給你的?」一提起新認得姐姐,小花就滿眼放光,一臉自豪,聲音都大了幾分,「可不是,我姐姐可是厲害的很,我這輩子就沒見過比姐姐更聰明的人。」
黛玉看著小丫頭滿面紅光的小樣,那自豪的語氣,撲哧一聲樂了。拿著手絹的手點點小花的額頭,「看看這個不知羞的丫頭,哪有這樣大喇喇的誇獎自家人的!說半天也沒說你姐姐是誰,可是能讓我這個愚笨的人見識見識?」
小花摸摸腦袋,呵呵笑笑,「我給忘了。我姐姐就是老太太房裡的晴雯,專管針線的。還有兩年多就家去了,對我是真的好。前幾天剛剛正式認了乾親,我的大弟和小弟最喜歡姐姐了。」黛玉倒是聽說過有個針線活計極好的丫頭叫晴雯的,自己好幾件衣裳都是晴雯的手藝,端的手藝精湛。「原來是她。她的手藝我很是喜歡,沒想到她是個這樣心思細緻的人。等天兒好了,我就去見見她,這樣明白的人,一起說說話也好。你且和我說說,你姐姐可還會些什麼?喜歡些什麼?我也好有所準備。」又招手讓小花做自己身邊。
挨著黛玉坐下,但卻只坐了三分之一處,興高采烈的說著:「姑娘不知道,我姐姐會的東西可多了。可她自己卻說,女子這一生至少要有一技邦身,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還說女子想要好好生活,銀錢是萬萬不能少的。所謂金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金錢是萬萬不能的。一文錢難道英雄漢說的就是這個理,隋唐英雄中的那個秦叔寶不就是實例。但是姐姐還說了,除了這賴以生存的技藝需要出類拔萃以外,也需要別的東西調節生活。所以姐姐選了書法和畫畫,刺繡累了,就帶著畫板找個風景好的地方,休息休息,順便歇歇眼睛,陶冶情操。晚睡前習慣寫上幾張字,促進睡眠,最是有效。姐姐還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是有道理的,但是有的人理解錯了。識字念書本就是正理,不念書,不知律法,那是愚昧無知,哪會有什麼德。這個才指的是才名。姑娘想想,要是哪個女子才華橫溢,閨名遠播,寫的詩作流傳在外,可不是讓那些個酸儒書生日思夜想,私下裡做些見不得人的事也未可知。什麼事都不是只有好的一面,才女再被讚賞的情況下,一定會有一大撥人詆毀她。無論這些詆毀是不是真的,對這女子的閨譽可不是一般的損毀。看看古往今來那些留了名字的才女們,哪個有好結局的?名氣招禍啊,李清照、蔡姬不就是這樣!所以姐姐即使書畫極好,也沒幾個人知道,知道的人也只會說姐姐針線很好,絕不多言。所以姑娘這樣冰雪聰明的人,又會作詩,要是和姐姐說話的話,只管在那些針線啊、山川遊記上說,姐姐自會歡喜。「
林黛玉認真的聽著,尤其是晴雯對女子無才的理解,真真是少見。想想自己平日的行為,尤其是和賈寶玉住在碧紗櫥的事情,一時間面色緋紅。「我知道了,等天兒好了,咱們就去尋你姐姐,我們好好說說話。」
小花樂呵呵的說:「那感情好!姑娘可有喜歡的吃食或者玩意兒?姐姐有個哥哥最是疼她,就在角門當差,姑娘有喜歡的就說,定能給姐姐弄來。」
黛玉驚奇的說:「還有這樣的好事,那我就先沾沾光。老太太雖疼愛我,但我也不能事事都麻煩她。我拿些銀子予你,給我稍些宋吉點心鋪的藕粉桂花糖糕和七色燒麥,再買些顏色素淡但是質量好的絲線。我瞧著屋裡的絲線不是很好,自是要學針線,開始就不能小氣。」
小花點頭認同,「就是這樣。我開始學的時候,布料雖不好,但是絲線確是一等一得上乘,姐姐說這樣叫事半功倍。」
黛玉被小花快人快語逗得笑逐顏開,又覺得認識個明白人,心裡暢快了些,說說笑笑把那廊外的風雨都忘了。紫鵑回來的時候風已經停了,見黛玉已經睡了,遂在外間的榻上睡了過去。次日仍然下著小雨,很是細密,聲兒卻不大,有些江南煙雨的味道。黛玉看著喜歡,想著雨中漫步也不錯,只紫鵑昨兒吹了風,正發著熱,黛玉讓個小丫頭照顧她。環顧一周沒見到雪雁,一問才知道跟一幫子小丫頭去後花園的湖邊釣魚去了。
隨叫個小丫鬟把小花叫來,自己拿個淡青色的披風穿上,想門口走去。小花急匆匆過來正好和黛玉碰上,把手上的手爐遞給黛玉,跟在黛玉身邊,帶著不滿的語氣說:「姑娘怎麼這個天出去?雨雖變小了,但是天氣冷的很,路上濕滑泥濘,生病了可怎麼好?姐姐說了,等天晴了就來找姑娘說話,讓姑娘好好養著。」
黛玉就是想著去找晴雯,現在一聽這話,笑眯眯說道:「你什麼時候去找的晴雯?」小花給黛玉撐著傘,「就是今兒一早,姑娘說的事我也說了,姐姐很是歡喜姑娘能和她說說話。」黛玉點點頭,「既是這樣我們現在就去吧。終歸我沒什麼事,在屋子裡又悶,我穿的很暖,你只管放心。」
小花無奈,摸摸黛玉沒拿手爐的小手,觸手溫熱,才說道:「那行,姑娘且派個人會老太太一聲,省的老太太找您的時候著急。」黛玉說:「既是這樣,我就自己去說吧。」小花跟著去了賈母房裡。
因著下雨,賈母免了眾人的請安,屋裡很是安靜一個人正悶的無聊,聽見黛玉來了,心裡很是安慰。看看,還是敏兒的孩子好,有孝心。雖是自己免了眾人的請安,但是偏偏這個時候最能看出來誰對自己真心。滿眼含笑的看著黛玉請了安,笑呵呵的說:「玉兒怎麼來了?這樣的天氣最是要好好養著,回頭病了可是要遭罪了。」
黛玉上前依偎到賈母懷裡,抱著老太太的腰,甜滋滋地說:「在屋裡無聊,還不如外祖母說說話有趣。再說您一個人無趣,玉兒陪著您不好嗎?」賈母樂呵呵的摸摸黛玉的發頂不說話。這樣的雨天,當年敏兒也是這樣依偎在自己懷裡,娘兩個安靜的待著,也不覺得無聊。現在想來很是暖心。黛玉這孩子是個可人疼的,自己待她還是好些吧。「你這孩子,陪著我這老婆子有什麼好的。要是悶了就去找迎春她們玩,多走走對身子好。」
忽又看到站立在一旁的小花,疑惑的問道:「這是哪個?怎麼紫鵑沒有跟著你?」黛玉笑眯眯的說:「這是您給我的一個三等丫鬟,叫小花。紫鵑昨兒吹了風,現在發熱了,我讓她養著。這丫頭很是細緻,您瞧瞧我這手爐、披風可都是這丫頭拿來的,比我帶來的雪雁強多了。」賈母細細看看小花,手腳很是乾淨,穿著也素凈,模樣也端莊,點頭道:「你既然喜歡,那就提成二等丫鬟吧,紫鵑一個人忙不過來,就讓這丫頭幫著照顧你。雪雁是你帶來的,怎麼□□也隨你,外祖母不會過問。只望著我的玉兒能過的舒心些,也安慰你母親在天之靈。」黛玉自是點頭應下。
鴛鴦的爹娘從金陵辦事來了,正好見見鴛鴦,今兒是珍珠在一旁伺候。黛玉想著賈母一個人在這很是落寞,不若把晴雯請來,在這學習針線,人多些,老太太也高興。遂拉拉賈母的手,撒嬌的說:「外祖母,我想著自己也不小了,眼看著都七歲了,還不會針線,和娘親當年差遠了。聽說外祖母身邊有個叫晴雯的,針線最好,不如叫了來,給我當個針線師傅,借借外祖母的寶地學習針線可好?」
賈母聞言一愣,后又說道:「可見我是老了,這樣重要的事兒都忘了。當年你母親可是五歲上就開始學針線了,你這個年紀都給我做了好幾個荷包了。我的玉兒長大了,知道什麼對自己好了。既是你想學,外祖母必然給你個好的。晴雯性子和善,又不愛爭搶,手藝又好,正好給了你去,學個幾年,必能有所進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