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上五點多，城市的黑夜拉開序幕，高架橋上堵成一片，紅色剎車燈像統一聽從指揮似的，要亮一起亮。言勵的車裡放著首英文歌，節奏明快，十分適合開車的時候聽，順便跟著節奏動動肩膀。言勵單手扶著方向盤，食指中指不老實，隨著音樂不斷敲擊方向盤。
明諾懷裡抱著自己的包，都不知道他在高興什麼。
他把頭轉向窗外，第一百次後悔自己怎麼就上了賊車，還運氣差遇到大堵，半小時走不出一公里。
兩個人都不說話，一個很high，一個很悶，動感的英文歌過去，一首略安靜的接上來，言勵忽然問：「為什麼刪了我的號碼？」
明諾：「嗯？」
「我告訴你號碼的時候，你看上去在記，實際上偷偷刪了。」言勵挑眉，「當我沒看到？」
明諾肩膀一僵。
他自以為已經做得很隱蔽了，沒想到還是被言勵發現。
……下次回家再刪，他暗暗想。
「不肯坐我的車，也不肯記我的電話……你對我第一印象這麼差？」言勵皺皺眉，竟然有點委屈。
明諾縮了縮脖子。
「你想太多。」他心虛地錯開目光，聲音含混地存在喉嚨里，「我手滑而已。」
「那這次可不能手滑了。」言勵乾脆伸出手，「手機拿來，我幫你記。」
明諾不好拒絕，只好把屏幕解鎖，遞過去。
他的屏幕十分乾淨，手機軟體分門別類歸入不同的文件夾內，使得大半個屏幕空著，露出下面的壁紙。壁紙是自己拍的，原圖畫在紙上，是一張鉛筆素描肖像畫，畫著十六歲的明諾上課打瞌睡的模樣。
十年來，明諾換了許多個手機，壁紙卻從來只用這一張。他看習慣了，不覺得什麼，遞到言勵手中，言勵卻一眼就注意到。
言勵熟練地輸入自己的電話號碼，保存，手機遞迴去的時候順便鎖屏，笑道：「壁紙很好看，誰畫的？畫得不錯。」
明諾一愣，心裡翻了個白眼，腮幫子微微鼓起來。
是你畫的，謝謝。
「你第一次來中國嗎？」明諾問。
言勵微笑：「不是。我十七歲的時候曾經在國內讀過一年高中，後來才回美國。」沒等追問，言勵自顧自說下去，「我對中國沒什麼印象，畢竟才一年，同學老師還沒混熟，我就回去了。記得當時班裡有個男生跟我還挺聊得來，後來因為我去美國就斷了聯繫，現在我連他叫什麼都不記得了，更別提他長什麼樣。」
說完，言勵轉頭看著明諾，很遺憾的表情。
「你會經常想起他嗎？」明諾問。
言勵不解地挑挑眉。
「算了，」明諾笑笑，「會經常想起他的話，就不會忘記他了吧。」
車子在高架上足足堵了一個小時，好不容易拐下岔路口，已經快七點了。明諾盤算著時間——寫辭職報告，給手頭的工作收尾，再列一份工作內容總結方便來日交接，一系列東西做下來，今晚大概得通宵。想想自己好好的工作眼看就要沒了，明諾忍不住偷偷瞪了身邊的罪魁禍首一眼。
恰好撞上言勵的目光。
「你餓不餓？」言勵問。
有一點，不過明諾搖搖頭：「不餓。」
「我餓了。」言勵提議，「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明諾搖頭：「不去。」
「去吧，」言勵興緻勃勃地煽動，「我們去吃火鍋，我請客。」
說著方向盤一打，車子陡然在馬路上轉了個彎。
直行就到明諾公司，這一轉彎，不知道拐到了哪條小路上，總之是離明諾公司越來越遠。明諾叫言勵掉頭回去他裝沒聽見，明諾忍無可忍，轉身怒道：「你不是很忙嗎？」
「我不忙啊。」言勵微笑，「我有很多時間。」
「你跟吉莉安說話的時候不是不停有電話打進來嗎？」明諾坐直了腰，「還有，你是順路送我的吧？沒有別的事等著你去處理嗎？」
明諾越說語速越快，只覺得自己已經氣炸了肺。可惜他發起火來一點殺傷力也沒有，自己氣得要死，外人看起來也不過是嘟了嘟嘴的程度而已。
「事情可以改時間，或者取消。」言勵輕踩油門，轉頭欣賞著明諾生氣的表情，覺得他可愛極了，「至於電話……是我故意讓他們打給我的。」
明諾愣了一下。
「我不喜歡跟吉莉安這樣的女人聊天，她太強勢，習慣了壓人一頭。不巧，我也不喜歡處於弱勢。所以為了避免在合作開始之前先跟她鬧翻，我決定用最短的時間結束我們的對話。」言勵振振有詞。
明諾鼻腔里「哼」了一聲：「如果是安娜·溫圖爾跟你聊天，你也會這樣嗎？」
安娜·溫圖爾是美版《vogue》雜誌主編，著名的「時尚女魔頭」，時尚圈流行風向的標杆之一，在發掘出無數新銳設計師的同時，其強勢與毒舌聲震宇宙。
「當然……不！」言勵認真地說，「如果是安娜·溫圖爾，我不介意脫光了陪她聊一個下午。」
明諾鄙夷地瞪了他一眼。
言勵坦然地笑：「所以……我們去吃火鍋好不好？」
明諾轉過頭，不理他，打算就近找個路口下車，打車回公司。
言勵放軟聲音，賣萌撒嬌：「去嘛去嘛~在中國的時候我最喜歡吃火鍋了，可是回國之後根本就沒有時間去吃，你陪人家去吃一下嘛，好不好？」
說著過來抓明諾的手。
明諾嫌棄地瞥了他一眼，屁股挪一挪，挪到座位裡面去，使勁離他遠一點。
別撒嬌好嗎！以及，你那時候最喜歡的明明是魚香肉絲！
可是車裡的空間總共就那麼大，明諾再怎麼挪，最後還是被言勵抓到。言勵把他的五指緊緊攥在自己手心裡，暖烘烘的溫度傳過來，像電流，一瞬間擊中明諾的心。
這是十年後，兩人的第一次肢體接觸。
「諾諾，」也許是無意的，可言勵像以前一樣，叫出了明諾的小名，「陪我去吃吧，好不好？」
明諾就算有一百個理由，此刻也都忘了。
「直行，下個路口左轉！」明諾的眼睛鼻子皺在一起，自暴自棄地大叫，「我帶你去吃楊家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