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兩心人
順公公見此情形,趕忙上前道:「娘娘,見了皇上還不跪下請安。」
「皇上?」
凄然的一聲嗚咽,錦妃兩行清淚,喃喃的喚了聲「聖上」,卻似痴了一般。
李胤看著眼前的錦妃,目中有了惻然之色,伸手欲扶她,未待他的指尖觸及,錦妃猛地連連後退,驟然間尖叫,「你不是聖上,你是太子殿下。」
錦妃神色若狂,猛地向李胤奔了過去,似乎他是她能抓到的唯一浮木一般,「有人要害咱們的孩子,咱們的孩子……」
李胤看著冷宮裡的一切,手腳發涼,已經是初春的時節,殿內冷的如同深冬,桌上擺著早已發餿的飯菜,殿外的飛蟲,撲到忽明忽暗淡油燈里,片刻間被燒灼的屍骨無存。空氣里瀰漫著令人作嘔的味道。「你們究竟是如何侍奉她的,為何是這樣的飯菜?」李胤盯著伏在地上的金鈴,冷冷的開口。
金鈴匍匐在地上,臉色嚇得慘白,哆哆嗦嗦的回話,「皇上明鑒,這御膳房的人送來的都是如此,奴婢曾幾次三番的前去和他們理論,都被他們用棍棒驅趕出來,只說我們倘若要吃好的,只要我們拿銀子過去……」
金玲的聲音也因憤慨而顫抖。
李胤自小便生長於宮廷,自然明白後宮的生存法規,只是如今這樣一見,不由得對錦妃生出萬分的愧疚來,畢竟她亦是他的女人,曾經她懷有他的骨肉。此時他再恨榮家,都覺得煙消雲散了。
「朕並未奪去她的妃位,她依舊是正二品的皇妃,她月月下來的例銀都去哪裡了?她今日病的這般的嚴重,為何不請御醫前來診治?」
「皇上哪裡知道,自從娘娘被罷黜以後,從未見過什麼晌銀,只怕早已被那幾個管事的嬤嬤們給苛扣了。
「反了,當真是都反了,如今她們眼裡還有沒有朕,還有沒有宮規。」他氣極的轉身,猛地涼桌案上發餿的飯菜掃落在地上。
「來人!」李胤冷冷回頭,一字一頓的道:「馬上將那幾個老嬤嬤給朕抓起來,但凡冷宮裡作賤過錦妃的人,一併行刑。
冷宮裡的侍衛宮人,侍衛連同雜役不過片刻間全被抓了過來,有的甚至尚在睡夢中,便被冷冰冰的護衛給托來了,有的穿著寢衣,連解襪都尚未來的及穿,好生狼狽。
那些奴才們好似串通好了一般,死活只說是自己的主意,反倒是一個嬤嬤說漏了嘴,只說是奉旨行事,可問起來卻只說是奉旨行事,可再問起來卻是死活不說。
悲泣慘呼之聲,透過殘破不堪的窗戶傳來,一聲聲的清晰入耳,如針一般的挑撥著每一個人的神經。
李胤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語,錦妃此時安靜的像個孩子躲在他的懷裡瑟瑟的發抖。
外面的慘呼聲越來越低,錦妃的臉色越發的蒼白,身子更是抖的厲害。
只過了片刻的工夫,侍衛首領步入屏風,俯身回稟,「啟稟聖上,眾人耐不住刑法,皆已經招供了,供詞謄錄在此,請皇上過目。」
順公公接了那頁供詞,低頭呈與她,悄然退至一旁,薄薄的一紙供詞,看的李胤遍體生寒,雙手緊握。
他反反覆復的看了又看,終於將這紙狠狠的揉成一團,擲在地上,然後又覺得不解氣,拿起宮人剛剛奉上來的茶水,猛地向那個侍衛首領摜去,用儘力氣摔向他,「混賬東西,你就是這樣由著她們胡說嗎?她們好大的膽子竟敢污衊皇貴妃。」
瓷盞恰巧砸到他的額頭上,潑濕了他的半身,碎瓷劃破了他的臉頰,可他都不敢去抹臉上滾落的鮮血。
「把那些人都給朕拉過來,朕倒要瞧瞧他們在朕面前還能信口雌黃不成?」李胤聲音暗啞,憤怒的失去常態。
不過片刻,那些鬢髮散亂,驚恐萬狀的嬤嬤們被人狠狠的拖進來,見了李胤,便駭然的異口同聲的說著,「皇上明鑒,這一切不過是奉了金鑾殿那位主子的吩咐。」
其中一個嬤嬤更是從懷裡掏出一個南海夜明珠,「皇上您若不信,只管瞧瞧這個便知曉了,這珠子是皇貴妃前幾日賞賜的。奴才們實在是畏懼皇貴妃,一開始才不敢說出實情的。奴才們也是一時起了貪心,在加上皇貴妃向來出手大方,才不得不替她做事的。」
那些奴才的話一聲聲,一句句的都剜在了他的心上。這個夜明珠他認得,當初一共進貢了八顆,自己留了兩顆命人鑲在龍椅的八爪金龍的口中,其餘的全部賜給了她。
「所以你們就日日折磨錦妃,剋扣她的錢財,甚至無端由的毆打她,深知任由她瘋魔下去,卻不給她請御醫?倘若那宮女冒死去金鑾殿求朕,朕如今還蒙在鼓裡。」李胤站起身來,最後一次寒聲問道,「倘若今日她尋短見死了,你們是不是都稱心如意了?」
那奴才顫聲道:「皇貴妃吩咐過,絕不能讓錦妃死了……」
李胤的臉上滿是失望,不忍再親口聽他說下去,隱忍心中的失望,閉上眼睛,「將這幾個毒婦拖出去斬了……餘下的罰半年的月例。」
錦妃依舊緊緊的拽著他的衣襟,雙手卻狠狠的絞著衣襟,眾人不注意的一剎那,一個得意的笑展現在她枯槁的面頰上,顯得那樣的猙獰。
「那女人來了……是不是那個女人來了……」錦妃突然向著了魔一般的厲聲尖叫了起來,抱著頭,猛地向外跑,可不小心踩在了自己的裙裾上,順著塵土瀰漫的台階,滾了下去。
李胤趕忙的過去,拿著龍袍的袖子將她臉上的泥污小心翼翼的抹去,心下一時間不忍,「她不會再來傷害你了,朕即刻叫人將你原來的寢宮收拾出來。」
錦妃恍若未聞一般,爬起來跪跌在地上,緊緊的拽著他的龍袍,「皇上能不能陪著我,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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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胤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無端由的竟去了錦妃的宮裡,甚至連夜讓她搬回來了原來的住處,難道他忘了當年榮家是如何對待她阮綠萼的嗎?
心內莫名的煩躁起來,她猛地將桌上宮女剛剛奉上的茶水慣在地上,彷彿還不解氣,桌上的瑪瑙碗,琉璃碟子全部掃到地上。
「娘娘。」
一旁侍奉的宮女和內侍都撲通撲通的跪在地上,嚇得大氣都不敢,戰戰兢兢的齊聲道:「皇貴妃娘娘請息怒。」
剛才那琉璃盞的碎片將她的手心劃破,嫣紅的鮮血蹭蹭的直往外冒。她恍若未覺,雙手緊握成拳,青筋暴起,指尖卻是一片的猩紅。
綠萼的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巨大的震動震的將宮裡的人嚇得直哆嗦:「馬上去將皇上給本宮叫來。」
跪在地上的宮人哪裡肯敢去請皇上,只一邊噤聲不敢說話。
金鼎爐內檀香濃郁無比,她倏忽之間只覺得無比的胸悶,好似一口氣壓在那裡,只逼得她欲要爆發。
「求娘娘不要為難我們,若是請皇上,若是沒有正經的緣由誰敢去請。」就在此時一個小宮女壯著膽子顫聲說道。
「你——」綠萼直覺得頭好似被什麼狠狠的撞擊了一下,一陣尖銳的聲音瞬間襲遍她的四肢百骸。
她一個趔趄往後推了好幾步,幸好身旁跪著的一個宮女眼尖,忙將她扶住。
「皇貴妃娘娘……」
「快去請太醫!」
「快去請皇上。」
……
身邊一陣陣的喧囂,吵得綠萼愈發的煩悶,眼前兀自一片漆黑,她想要大叫,和喉嚨好似被棉花堵住了一般,怎麼也喊不出來。
陽光透過金碧輝煌的朱鸞殿,一束柔光照在綠萼的顛倒眾生的臉上,長而卷翹的睫毛如同比翼雙飛的蝴蝶。
睡著的她如同嬰孩一般的與世無爭,入宮剛入宮之時滿臉膽怯的模樣。
輕闔的眼睫顫抖的動了動,她的眸子微微的睜開。
「你怎麼樣了?太醫說你急火攻心,究竟是什麼事情讓你生了這樣大的氣?」
她張開眼的一瞬間便看見了李胤滿是擔憂的臉,「你身上的尚未痊癒,你怎麼又動怒了?」
「皇上難道不知道嗎?還要臣妾親自挑明了不成?」綠萼漠然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李胤的動作一僵,雖心裡十分的不悅,可依舊耐著性子道:「朕不知道,你說給朕聽。」
「皇上為什麼去看錦妃?難道忘記綠萼當初所受的委屈?還是皇上心裡壓根就沒有臣妾,一直在口是心非。」
「朕沒有想到你今日會便這般,朕說過會保護你,你為什麼就不肯相信朕呢?錦妃都淪落至此,你何苦再這般的折磨她呢?」
「臣妾相信過您呢?!」綠萼的臉上滿是淚,聲音卻愈發的凄厲起來,「可相信之後呢?父親死的又有多凄慘?被太后灌了多少猛葯,只怕今生都都很難在生養?」
「孩子?你還好意思跟朕替孩子?」李胤眸中全是哀傷和惱怒,「是你親手了解了腹中孩子的性命,你生為人母,那般的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