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遺棄
整整三日,李胤便從未再出過昭陽殿,只下了兩道的聖旨。兩道聖旨在前朝和後宮皆引起了紛爭,他卻惘然不顧。
第一道,朱鸞殿改名為洗桐宮,這一道連個光面堂皇的理由都不給,群臣們只上書要誅殺皇貴妃,可李胤只是叫人焚燒了朱鸞殿的牌匾,這無疑是想告訴世人,往日風光無比的皇貴妃被徹徹底底的打入冷宮了。
第二道,則是將祁王發配至邊疆,此生無詔絕不能入京。
雲義一上城樓,狂風夾雜著冰冷的雨點打在臉上如針扎一般的疼,冰涼的雨水順著油衣的縫隙灌進來,只聽見雨水敲擊這城牆的聲音。
雲義往前走了幾十步,方看見李胤直立在城牆之上,身上都被雨水打濕了,雨水順著臉頰往下淌,他見這情形趕忙撐開手裡的傘,飛奔過去,替他打在頭上。
李胤一把拂開自己頭上的傘,瞧了他許久方才道:「可是那些多事的狗奴才們讓你來的?」
被他拂開的油傘如同一片孤葉,被風吹到城牆之下。
雲義跪在地上道:「皇上快些回宮罷,免得傷了龍體。」李胤的臉色在雨夜裡更加的陰鬱,望著遠處忽明忽暗的普通百姓家裡的燈火,忽然說道:「雲義,你可知道朕當初為何那般的厭惡梅妃?」
不知道如何回答,雲義只能默不作聲。
皇上抬起頭來,滿臉的雨水縱橫,遠遠的瞧去竟像是一行行的清淚:「那是因為朕從小就見慣了後宮女人之間爭chong的陰狠毒辣,並不此前朝那些男人弱,朕從小便見慣了榮氏絆倒一個個嬌艷如花的女人,然後踩著她們的屍身一步步的爬到了最高處。所以朕發誓,朕一生定要尋一個摯愛之人,一生一世一雙人。」
「皇上。」雲義的心裡微微的一顫,他是帝王,後宮里絕不允許這樣的愛情出現,甚至連想都是痴妄。
李胤的聲音在寒雨裡帶著無盡的痛楚:「朕以為朕找到了,朕將朱鸞殿賜給她,甚至想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給她,可是她心裡依舊念念不忘那個男人。朕知道她受了那麼多的委屈,所以她無論如何對待錦妃朕都不忍心責怪她。如果說她在後宮的處處算計讓朕覺得失望的話,那她與祁王的事情只能讓朕覺得寒心。」
雲義默不作聲,皇上的語意卻愈發凄涼,「自幼父皇就十分的喜歡李祁,倘弱不是忌憚著榮家的勢力,只怕如今在這位置上的就不是朕了。柒寐死的時候,朕以為他此生都不會原諒朕。」
瓢潑的大雨澆在二人的身上,幾乎欲要讓人窒息。「朕記得他當日闖到昭陽殿,說了些大逆不道的話,真是可笑真當是竟覺得有些虧欠於他,後來他進京帶回來一個女子,朕便十分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能再次打開他的心扉。」
「朕當初第一次見到她。」李胤好似陷入回憶里無法自拔,「她懷裡抱著梅花的花瓣,像個受驚的小鹿,讓人不能忘懷。朕從未見過那樣乾淨溫暖的女人,乾淨到與這骯髒寒冷的深宮格格不入……」
「朕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李胤仰起臉龐,任由大雨澆在臉上,雨水順著下頜淌在明黃色的龍袍上,他的聲音里透著森森的寒意,「朕將她從心裡剜去,朕給予她的東西,要一樣一樣的收回來。」
雲義打了一個冷顫,不由得抬頭去看眼前這個九五之尊的面容,冷峻如刀斧斫,從眼睛里透出一種可怕的目光,竟將一切的痛楚都好似化作仇恨,無法抑制的爆發出來。
祁王離京,竟是連連三日的暴雨,綠萼站在光華門的城樓上,親自看著他離開,
暴雨將一切都掩蓋了,以及那個在驕傲高貴的身影,她在模糊的雨簾里看見李祁久久的駐馬停立,紋絲不動,她看不清她的神情。
不知過了多久,他驀地揚馬催鞭,頭也不回的走了,雨水洗滌著這金碧輝煌的宮殿,雨後定會依舊是璀璨的光輝赤若流霞。
鳳台高樓之上,她目光獃滯,遙遙的看著宮外的大街小巷,以及閃閃耀眼的光華門之下,層層守衛的侍衛。
只要她跳下去便自由了,便解脫了,她的心會隨著他去邊疆,去大漠去塞外,他們相偎相依,永不相負。
綠萼迎風而立,暴雨將她烏黑如墨的青絲打濕,她的衣袂被狂風吹得呼呼作響。
既然那個人無法帶她離開皇城,那她便自己帶自己離開罷,倘若他死了,她的心定會長存在他的身上。
她瞧著越走越遠的身影,眼睛里卻滿是悲切。她目光獃滯,瞧著身後的瓊樓玉宇,滿目凄涼之色。她要隨著她摯愛的人走,來世在十里梅花林重聚。
她想要自由,想要脫離這皇宮的束縛。她已不是當今聖上的妃子,她只是一個為心上人而殉情的可憐人罷。
「浣月,我今生有負於皇上,有負於王爺。皇上待我百般恩*,我卻做出如此穢亂後宮的勾當。王爺將我從貪官污吏手下救出,我卻將他害的這般境地。」她眼淚撲簌簌的滾落,冰涼的很:「等我死了,你便請求皇上,將我挫骨揚灰,撒在路旁,任由萬人踐踏,以求得世人的寬恕。」
浣月聽了這話,心裡頓時涼了半截,她離得綠萼甚遠,只跪在地上沙啞道:「娘娘,你莫要再做傻事,……」
綠萼搖搖頭,「我已生無可戀,我若活在這人世一天,皇上便一日不會原諒殿下。我今日便放下這孽緣罷……」
「娘娘,你不要跳,你被王爺和太妃算計了整整三年,當初將你送進皇宮不過是為了讓你迷惑聖上罷了……你已經這般可憐,何必再為了這樣的負心人斷了性命。」
她的話如同深冬里的寒風呼呼入耳,方才絕望的心裡驟然之間浮現了一絲的痛意,這種痛並不會漫天的襲來,只銳銳的,似乎是用一把鋒利無比的劍剮著她的心,直至鮮血淋淋。
「我不信……你騙我,王爺怎麼會如此的對我?」綠萼喉口微甜,明明是傷心欲絕,為何能品嘗到一絲血腥里的甜意?「王爺帶我進京,說過要娶我……立我為王妃的。
她不信,他待她那樣的好,不在乎她身份低微,曾一心想要立她為王妃。
「奴婢曾是太妃的人,難道還不知道他們的計謀嗎?潼城有王爺的幾十萬人馬,再加上手裡先皇的遺詔,若此時全身而退在邊關便可放手一搏,與聖上一較高低,從而登上九五之尊,若是一直留在京城,便只能受到聖上的掣肘。」
「所以他便利用我從京城全身而退,而不會引起皇上的懷疑?」綠萼的話,如棉似絮,卻讓浣月的心裡生出酸澀的味道來。
「沒錯,當初王爺去宜州亦是想找一個人進宮,迷惑聖上。娘娘貌美無雙……」
「哈哈……」她突然大笑起來,笑的那樣的明媚動人,可聲音里卻沒有一絲的暖意,「浣月,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只有我傻……天下間只有我最傻。以為那個男人深愛你,以為你虧欠了他太多太多,可這一切竟是個笑話。」
綠萼的臉上滿是深深的恨意,「浣月,我們來賭一把如何?倘若我跳下去死了,我便原諒你們所有的人,倘若我沒有死,我便要一樣一樣的討還,無論你們曾經奪取了什麼,我要一樣一樣的討回來。」
浣月尚未來得及反應,便看到一個絕美的身影由城牆筆直的*,在漫天的雨水裡劃出凄美的弧度。
一聲悶響如此的平常,卻讓人心驚,浣月身上幾乎所有的溫度都驟然間消失。
「娘娘……」
一聲清脆刺耳的聲音,劃破了這冷寂薄涼的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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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下著極大的雨,已經是三更的時分,整隊的人馬都停在樹林里,亦不休息,反而都筆直的站立著。
玉渠穿著油衣,裡面的衣衫依舊濕了大半,火把照見她的臉上凍的青一塊白一塊,她輕輕的行了行禮,只道:「王爺為何我們不找個地方避雨呢?在這裡都呆了一個時辰,可是咱們要等什麼人。
就在此時有侍衛過來報,說有一隊人馬正往這裡趕來。
李祁越過眾人,果真看見有一對的人馬上,在雨夜中發出朦朧的幾團光暈,照得那急雨如箭,白刷刷的落著。
待那行人走進,一見李祁就行禮:「殿下,太后托屬下帶給您的東西在後面的車上。」
車是人們日常京城富貴人家遊玩時常用的馬車,裡面鋪著厚重的毯子,便是再崎嶇的山路亦不會覺得顛簸。
李祁走到車子旁,掀開幔簾,卻見競是一個漆黑的棺槨,旁邊坐著一個穿著宮裝的女子。那女子手裡提著一盞精巧的鎏金琉璃燈,將馬車裡照的晃若白晝一般。
因為寒冷,慧兒的聲音都有些發顫,「殿下…皇貴妃就躺在這棺槨里睡著呢。」
李祁的臉色有些陰沉,「這究竟是誰想出來的法子?」
慧兒怔了一怔,「朱鸞殿走水,替身已經燒的連皇上辨別不出了,而皇貴妃只能佯裝成暴病身亡的宮女偷偷運出宮來。」
李祁的臉色微微的一動,眉宇卻是緊皺,「那她為何現在還昏睡?」
「回殿下,因為太妃怕路上生出什麼事端,便特叫奴婢在她的飯菜里下了葯。」
馬車亦不能完全將雨水遮擋住,無數的雨點順著車窗直灌進來,黑漆漆的棺槨上淌下來的水,如同硯台里的墨汁一般,將素地毯浸染的骯髒不已。
李祁見棺槨上面纏著粗重的繩索,不由得上前欲要解開繩索,以看看裡面的人,熟知卻被侍衛一把攔住,「殿下,此處人多眼雜,還是等出了京都再打開罷,免得惹了不必要的麻煩。
李祁知道自己尚未出京,路上難免會碰上皇上眼線,如今這些人只裝作是太妃給自己送來的東西便不得不停住了手,她瞧著厚重的棺槨旁邊被人砸了兩個縫,足夠裡面的人呼吸,便不疑有它,吩咐隨行的人道:「馬上趕路,天亮之前定要離開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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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萼不知昏睡了多少個時辰,待她感覺到四周蔓延著的壓抑,不由得微微的睜了睜眼。她不由得冷笑,老天爺果真是覺得她阮綠萼可憐至極,都不讓她死。
一眼便看到一雙明黃色綉著蟠龍紋的靴筒,只覺得渾身愈發的冷了起來。
她並未起身叩拜,反倒依舊躺著:「皇上如今為何還來瞧臣妾?莫非想要看看綠萼死了沒有,真是可惜,臣妾沒有死,只怕要讓皇上失望了。」
綠萼的話尚未說完,便一下子被他從錦榻上拖了下來。她只覺得渾身好似散了架一般,疼的連頭都抬不起來。
她只覺得肩頭一緊,一下子被拖挾起來。
「朕是失望,倘若你真的殉情死了,朕說不準會成全你們,讓他下去給你陪葬。」李胤冷漠的聲音,刺得她整個人幾乎崩潰。
綠萼默不作聲,雙手緊緊地攥了起來。她蓄著長長的指甲,早已折斷在掌心裡,鮮血淋淋。
「你將我們都殺了罷,這樣誰都不必再去欠誰,誰都不必再背叛誰,誰都不必再愛誰。這樣反倒乾乾淨淨了。」
李胤微狹的眼半眯著,裡面蘊含這狂風暴雨:「所以你就去尋死?只為了那個男人?」
她緊緊的攥著手,半揚著臉,「臣妾不為了任何人,只為了自己。我阮綠萼能有今日全是你們害的,都是你們算計的。」
她根本就不停她說完,就直接將他壓倒在地上,讓她再也無法逃避他的眼睛,微狹而上揚的眼尾,眼珠極黑,裡面卻是冰冷的寒意。
裂錦的聲音像沾了辣椒水的鞭子一般抽打在她的心上。他動作的殘暴讓她極為疼痛,可她除了緊緊抓住散落在地上的衣衫,就什麼都不能做。
殿內陽光灑滿,她緊緊的咬著慘白的唇,竭力逼迫自己不要流出眼淚。他親吻過來,好像是吸血的惡魔,他蠻橫的撬起她的牙關,撕咬著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