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雀啼(五)
我背後掠過一陣陰風,背脊陣陣發麻。
君禹輕步走過來,月光映照下的身影將我完全攏住,他說:「要撞到牆上了。」
我回頭看,離我一尺處的地方果然立著一堵黑漆漆的牆。他將我的肩膀扳正,讓我面對前方,溫熱的鼻息在我耳根兒掠過,聲音有些撩人:「看著路。」
我的腿有些莫名的發軟,臉上猶如火在燒一樣,說不出任何話來。我仔仔細細地盯著前方的路,心緒也不知飄到哪裡去。
好端端的,離這麼近幹嘛?
走了一小會兒,我低頭踢了一顆小石子。
小石子在地上跳了好幾下,在半空中似乎撞到什麼東西,一下又彈了回來,落到地上。我心中一緊,還沒反應過來,君禹就抓住我的肩膀,將我擋在了身後。
他那把流著銀色光芒的劍勝過天上的明月,在黑夜中散發著寒輝。他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面容,但我能感覺他身上瀰漫出冰冷的殺意。
他伸手一揮,皎皎的月色忽然大放光芒,那一角黑暗終無所遁形,而那隻藏在黑暗中的怪物也顯出了原形。呼雷獸,肥壯的身子上裹著厚實的鱗甲,獨角上縈著淡淡的雷光。
君禹冷聲道:「放明火。」說完,他即刻就揮劍沖呼雷獸而去。
我聽見呼雷獸震耳欲聾的怒吼,絲毫不敢怠慢,即刻將明火點燃,明火「嗖」一下衝上雲霄,然後在空中炸裂,聲音猶如驚雷。
與君禹打鬥的過程中,呼雷獸黑色的影子立成一個人形,粗壯的胳膊帶著霹靂的雷電,它所碰及的地方皆都化為了飛灰。
起初君禹應對得遊刃有餘,後來則漸漸有些吃力,衣角捲入呼雷獸的手中,即刻就燃燒起來。君禹退了好幾步才得空餘將火熄滅。
呼雷獸發出「嗬嗬」的聲音,似乎在笑。我飛身擋在君禹的面前,揮出三根雀翎往呼雷獸身上扎去,呼雷獸躲閃不及,其中一根恰好穿透了它的手臂,血花飛濺。
呼雷獸痛吼一聲,呲牙咧嘴地朝我襲來。我並不懼它,躲不過我的孔雀翎,也不見得呼雷獸如樓輕所說那般厲害。說到底,呼雷獸只不過是被我魔族放逐到**界的小嘍啰而已。
我伸出手來,透著血紅色的波光將呼雷獸嚴嚴實實地擋在我三丈開外的地方,它用手狠狠推著卻無濟於事。
「動手!」我對君禹說。
下一刻,君禹從我身後繞出來,手中的長劍一劃,即刻盪出一圈圈如漣漪般的清波,如彎月鐮刀般鋒利,呼雷獸整個身子都被擊飛了。
它巨大的身形撞在牆上,整個牆都裂成碎石,將它埋在底下。
我收了勢,拍拍手說:「這種小角色,居然還有出場的機會?」
他收劍而立,面容如覆了一層薄冰,讓我心中發寒。我知道他在生氣,趕緊舉雙手承認道:「我仙法的確不怎麼樣,魔力還稍微強那麼一點點。」
「玄鳳山的法術。楊花婆婆是你什麼人?」
「我師父。」我揉了揉鼻尖兒。
「你可真是深藏不露,當初救你是我多管閑事了。」他的語調都是冰冷的。
我知道他真生氣了,小聲道歉道:「是我的錯。不過你們也沒問過我對不對?我也不好炫耀是不是?」說完我就看見君禹更加不悅了。
我頓覺後悔,這個嘴硬的壞毛病真是怎麼改都改不掉...
我和君禹相對無言,忽聽遠方小巷中傳來驚天的怒吼,吼聲如方才的呼雷獸發出的聲音。我還在想著這應是另外一隻呼雷獸,就見君禹提劍飛快衝了過來。
我還來不及反應,他便抱住我,然後側身發了狠一般將我往側牆上推去。我猝不及防撞到冷硬的牆上,疼痛從背脊處炸裂開。
君禹悶哼一聲,被他握在手中的劍也掉落在一旁,原本大亮的月光漸漸黯淡了下來。我的臉上濺上些溫熱的液體,我下意識去摸了摸,粘稠的血液在黑暗中是詭異的朱黑色。
我顫著手,看見那從暗處撲過來的巨大影子將君禹狠狠按在地上。他的肩頭處已經血肉模糊,朱黑色的血濡濕了他銀色的衣袍,在夜色下顯得觸目驚心。
我是真發了怒,控制不住自己的尾羽,白羽紅瞳的雀屏赫然張開,如流著的月輝將那黑影照得無所遁形。我再顧不得隱藏自己的力量,從我袖中伸處的紅色羽索緊緊扼住了呼雷獸的脖子,然後將它猛地甩向了那堆碎石。
塵土霎時飛揚了起來,煙塵久彌不散。
原形之下,我的感官變得極為敏感。我聽見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吸聲,我即刻瞬時移了過去,在黑暗中傳來一聲極為刺耳的尖叫,我定睛一看才知是雲舒和離華兩人。
「是你們?」我眸色閃了閃血光。
雲舒看著我,小小的身子縮了一下,趕緊搖頭說:「不是我們,是呼雷獸自己跑過來的!」
我當即一愣。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這呼雷獸竟是她們引來的。
「是你!」我伸手掐住了雲舒的脖子,她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嬌弱的小手狠狠抓著我的手,卻無濟於事。
離華想要出手阻止,我伸出另一隻手竄出的羽索縛住離華的身子,亦將她也甩了出去。
君禹拖著沉重的身子從地上爬起來,他的右手因為肩上的傷而拿不起來劍,只能換了左手。他半倚著牆,用極為微弱的聲音說:「九羲,放手。」
我沒有理會他,我能看見雲舒眼睛里我的樣子,我的臉上還沾著君禹的血,君禹倒下的那一刻我的呼吸都停滯了,那種窒息的感覺沒有誰能體會。
她們到底知不知道這樣的心計不是小打小鬧,而是真會要了一個人的命!
雲舒看著我,一張花容驚得變了形,嚇得臉色青白。她一定沒有見過真正的魔,所以才會像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我。
「住手!」
我的手背一陣麻痛,霎時鬆開了手。樓輕從巷子盡頭出現,眸中卷著怒殺之氣,說:「你們在做什麼!」
雲舒癱坐在地上,捂著脖子咳嗽個不停。離華見狀從旁邊爬過來,將雲舒抱在懷中,眼中含著淚澤,哭聲說:「你居然想殺了雲舒?你這個魔族妖女,真是好歹毒的心腸!」
樓輕提著銀梨穿雲槍走近,離華警道:「阿輕,不要靠近她。她想藉機殺了我們,然後將這一切推到呼雷獸的身上,以此脫身。你一定要小心!」
「不是我!」我咬牙切齒說出這句話。聽見離華倒打一耙,我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辯解,心中的憋屈全都化成了無法遏制的憤怒,滿腦子就想打她們一頓。
樓輕手中的穿雲槍擋在了離華和雲舒面前,她看著我的眼睛里全是冷意,然後說:「退後!」
樓輕臉上的冷漠讓我萬千的話都滯在喉嚨里。
我漸漸隱去眸中的血光,緩步退到君禹的身側,然後輕聲說:「你剛才看到了,對不對?你告訴樓輕,這跟我沒有關係,是她們先耍詭計把呼雷獸引過來的。」
君禹捂著肩口上的傷,聲音亦是冷漠得讓人心痛。他說:「我只看見你要殺了雲舒。」
我的手指漸漸聚攏,心裡堵得難受,竟提不起一絲力氣去辯解。
我往後退了好幾步,方才被我打暈的呼雷獸就在我的腳下。我發瘋似的怒吼了一聲,雙臂一震,轟隆隆的巨響震耳欲聾,兩隻呼雷獸伴著碎石全都化成了飛灰,十丈之內的石牆全都塌陷了下來。
君禹和樓輕都退了好幾步,這才沒被落下的石頭砸到。
我周身都在發寒,冷著眸對離華說:「我是魔族的人,殺你用不著推卸到任何人身上。」
我看了君禹和樓輕一眼,轉身踏過那些飛灰而去。我心中猶如數百根繡花針在扎一般,我從不知魔還會有這樣的感覺,連呼吸一下都覺得痛。
月光漸漸恢復了原有的光芒,一切都平息下來,彷彿剛才的事都未曾發生過一樣。
街市上,周圍依舊是熙熙攘攘喧鬧非常,走龍飛燈,火樹銀花。我在涌動的人群中走著,神思有些恍惚,走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我走近一個小攤,看見陳列著花花綠綠千奇百怪的面具。我隨意挑選了一張面具戴在臉上,扔給攤主一錠銀子,便轉身走了。
轉身的那一刻,我的鼻尖兒便酸得難受,淚水模糊了視線,將眼前真實的景象都扭曲得不像樣子。
我疾步跑出了人群,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周圍漸漸沒有了人。我遠遠看到高高的硃紅色的圍牆,才知自己來到了涉靈雲州的王宮。
從王城內蜿蜒而出一條波光粼粼的小河,河上搭著一座小小的石橋。我跑得有些累,索性坐在橋下的暗處,將頭埋在膝蓋處,忍不住地抽泣一會兒終是失聲哭了出來。
「怎麼不相信我呢!」我抓起一個小石頭狠狠地扔到了河中,小石頭連打了四個水漂才沉入了河底。我惡狠狠地說:「誰稀罕!誰稀罕你們相信我!」
幸好還有一張面具擋著,不然我止不住淚的樣子一定會讓那群仙族人笑掉大牙。我沒想到自己還有這樣的時候,居然被幾個仙界的人給欺負哭了。想著又覺得自己好笑,笑自己竟這樣沒骨氣。
剛才就應該把雲舒給掐死的,反正他們也要誣賴我,正好遂了他們的話,兩邊豈不是都痛快!
「怎麼了?」
那是極為溫柔的聲音,如攜著春雨的軟風吹開了萬紫千紅。那人一襲黑色長袍,肩上勾著銀紋,彷彿是溶在這有月光的夜色中,修長的身形立在那裡,猶如天神臨世。
竟是我在魔宮遇到的那個男子,他的臉上還帶著面具,只是這次卻換了一張,露出了半張臉。我能看見他嘴角勾著的笑,說不出的丰神俊秀。
男子沖我慢慢走過來,我趕緊站起身來。一股莫名的疼痛蔓延至我的四肢百骸,他離我越近,我身上的疼痛就越劇烈。
「我今天不想跟你打架,你離我遠點!」我的聲音有些啞,心裡按捺不住恐慌。我緩緩抱住自己的胳膊,那種疼痛抽走了我所有的力氣,讓我動彈不得。
男子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黑色的巾帶,他摘掉我的面具,看見我的眼睛時愣了一下。實在沒有比讓別人看見自己的脆弱更令人羞恥的事了,我難忍心中的憤怒,卻無力反抗。
「走開!」
他用巾帶蒙住了我的眼睛,輕聲說:「這樣會讓你好受一些。」
果然如他所說,我身上的疼痛都散了下去,只有力氣沒有恢復過來。
他將我整個人都抱起來,然後坐在了深入水面的台階上。隔著巾帶,我什麼都看不清,唯獨能看到他模糊的輪廓,他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我拼盡全力掙扎了一下,怒道:「你幹什麼?」
他問我:「你怎麼出現在涉靈雲州?這裡可是仙族的地界。」
也許是離他這麼近,也許是我沒有了視覺,嗅覺才會變得敏感。我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遠處忽有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男子忽然俯下/身來,他的唇微微劃過我的脖頸,我渾身一陣酥麻,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掙扎著喊:
「我操/你祖宗,你幹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