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有來生
身著一身白色長袍,白帶束髮的半透明青年男子,靜坐在一塊無字碑上,望著灰濛濛的天空出神。
石碑下,是一個微微拱起的土包,在瘋長的野草遮掩下,幾乎看不出和旁邊有什麼不同。
這是一片亂石山,除了野草和亂石,什麼都沒有。就是最窮的山民,也不會到這來瞧一眼。
青年壓抑著自己煩躁的情緒,說不上來為什麼,他總感覺要出大事。不過他本來就是一個鬼,無論出什麼事,都不可能比這更糟了。
「樓衛寧,你想要保留記憶,回到過去重新開始嗎?」
空中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給灰濛濛的天空,帶來了一絲人氣。聲音似乎來自非常遙遠的天邊,又似乎就近在眼前。
被聲音打斷思緒,青年環視了一圈,沒有看到任何人。他搖了搖頭,懊惱的拍了下自己的額頭:「難道我太過寂寞,出現幻聽了?」
那看不見身影的神秘人似乎被逗樂了,帶著笑意再次問道:「樓衛寧,你想要保留記憶,回到過去重新開始嗎?」
原來不是做夢!樓衛寧激動的握緊了拳頭,想也不想朗聲應道:「想!」
他不在意對方是誰,更不在意對方的目的,他只知道,他終於能擺脫目前尷尬的困境。
十年了!
沒有任何人能看見他,沒有任何能聽他說話!
當了十年的遊魂,沒想到今天還有還陽的機會,他怎能放過。
如此一來,他就有機會去尋找真相。他要去找那個人,問他為什麼要如此對他!
那神秘人似乎早料到樓衛寧的答案,語氣變得極為嚴肅:「要得到就要有付出,你可願意付出代價?」
「代價?」樓衛寧鋒利的雙眉皺了起來。
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作為樓家的前任掌舵者,他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只是真被對方提出,他還是有些失落。他到底在奢望什麼,怎麼就又天真了呢。
自嘲一笑,樓衛寧糾結的眉頭舒展開來,沉聲問道:「要我付出什麼代價?」
他很好奇,對方為什麼挑中他,他身上又有什麼值得對方惦記。至於懷疑對方說的真假,樓衛寧從未想過。對方的存在已經超越了他的認知,對方的強大,凌駕於他之上,根本沒必要騙他。
就是對方真騙他,他也甘願被騙,只要讓他脫離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狀態,就是讓他魂飛魄散,也比當孤魂野鬼強。他已經品嘗夠了孤獨的滋味,再也不想一個人在這個世界寂寞到發瘋。
「我會送你回到十年前,你不可利用先知先覺為非作歹、坑害他人。同時,你要注意一個人的動向,不能讓他傷到無辜人的性命。如果他出現問題,最好是想辦法化解,如果解決不了,就及時告知我。」
「只有這些?」樓衛寧驚詫不已,說實話,這次,他不信。
神秘人既然知道他,又能送他回到過去,是如此強大,自然知道對於十年前的他來說,要做到這種事,幾乎是輕而易舉的。
「只有這些。」神秘人沒有因為樓衛寧的不識相不滿,反而帶上了笑意。
得到肯定的答案,樓衛寧並沒有高興,眼神警惕的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你說的話似乎前後矛盾,如果對我的要求只有這些,那我付出的和我得到的相比,根本什麼都不算。」
回到過去,從一個死人變成一個活人,並且還帶著記憶,擁有先知先覺的本領,代價竟然只是不做惡事,這也叫交換?說出去誰信。
對方似乎知道樓衛寧在想什麼,語氣越發和善,笑意更深:「要你注意的那個人,他也帶著記憶。之所以選擇你,一來是你陽壽未盡,在陽間徘徊十年,規則對你進行補償;二來則是因為那人本身就欠你因果,三來是那人對你最信任依賴。當然,最重要的是,此事對你來說,輕而易舉,而我不喜歡把事情複雜化。」
樓衛寧苦笑一聲,原來自己遲遲沒有投胎轉世,當了十年孤魂野鬼,竟然是因為陽壽未盡。但那個據說信任依賴他的人,是何人?他根本想不出來。
他的名聲早被敗壞,到底是誰還會親近他信任他。不過他也不在意那人是誰,更不會對接下監視對方的任務感到愧疚。他活著的時候那人沒出現,他死後在更加沒見到過,那人的信任依賴,是多麼可笑的玩意。
「恕在下冒昧,你法力通天,能掌控生死,又何必多此一舉,跟我這個小人物商談。何不直接抹消掉他的記憶,一了百了。」
許是憶起最後十多年,幾乎沒有任何美好的記憶,樓衛寧的口氣變得極其不善。
這次神秘人終於不笑了,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為什麼不抹消他的記憶,這個我不需要跟你解釋。你只要告訴我,你能否做到我的要求。」
察覺到神秘人話語里的不悅,樓衛寧收起了自己的尖刺,放緩了語氣:「抱歉,剛剛不是針對你,主要是我心情不太好。我能問下,你說的那個人是誰嗎?」
既然要注意對方動向,他很可能就必須經常接觸那人。也不知道那人是什麼人物,能讓這神秘人都有所顧忌。
神秘人似乎被樓衛寧的想法再次逗笑了,揶揄道:「他並非多厲害,只是不值得我破壞規矩。那個人你也認識,他叫唐堂!」
樓衛寧平淡克制的雙眸瞬間變得凌厲無比:「唐——堂——!」
像把這兩個字一字一字拆開,咬碎,吞進肚子,樓衛寧緊握的雙拳青筋蹦出,朝神秘人的方向憤怒的大吼:「哈哈哈哈,竟然要我監視他!你為什麼不直接讓我殺了他,我就是付出任何代價都願意。」
「你如此強大,難道會不知道,我想要活著,想要重來一次,就是要找他,問個究竟!問問他,當年為什麼要對我如此狠心,我到底哪一點對他不好!」
樓衛寧話里的蕭殺之氣,讓一直隱在暗處的神秘人都心中一驚:對方有點出乎他的意料,這個人的怨氣,想要輕鬆擺平,大概是不可能了。
嘆息一聲,神秘人略帶無奈的問道:「都十年過去了,你還放不下嗎?」
神秘人的話,簡直觸到了樓衛寧的逆鱗,他急躁的走來走去,雙目赤紅,對天大吼:「放下,說得輕巧!如若不是他,我又怎會落到這般下場!」
「抱歉,是我失禮了。不過你也不知道所有的經過,不如讓我把我知道的部分說給你聽?」
樓衛寧不說話,低頭望著原本當凳子坐的那塊無字碑保持沉默。
神秘人知道他心緒不寧,就當對方默認了。頓了頓,想著怎麼描述完整的經過。這事畢竟沒發生在他身上,他很難深刻體會對方的感受,也無權幫對方做決定。無論是恨還是原諒,他都希望對方是在了解全部以後,做出理智的選擇。
按理,神秘人其實並不需要為對方如此著想,只是當年他曾經也只是一個普通人,曾經受騙上當過,自然不願意模糊隱瞞。更何況,樓衛寧怨氣纏身,化解他的怨氣是他的任務之一,一向喜歡一箭多雕的他,才會找上樓衛寧。
「當年唐堂並不愛你,心中另有所屬,你的喜歡在他看來,都是侮辱。但在你死後,唐堂過得並不好,常人該受的苦,他受了,常人吃不到的苦,他同樣也吃了。這幾年饑寒交迫,非常落魄,他非常後悔曾經傷害你。就在前一刻,時空出現異常,他意外身死。臨死前,他付出極大的代價想要保留記憶,回到過去挽回錯誤。目的就是想改變你的命運,還有他自己的未來——」
面對越發陰沉的樓衛寧,神秘人頓了頓,糾結著用什麼詞形容,才能更加委婉的表達,又不會點爆樓衛寧的炸藥包,消除他的怨恨:「他想跟你再續前緣……這次換他來愛你。」
「呵!」
神秘人的委婉顯然是無用功,樓衛寧嘲諷的嗤笑一聲,踢著那塊無字碑,打斷神秘人的話:「在我被埋在這之後,他後悔了?他付出了代價,所以我就該原諒他?」
「我曾經擁有的一切,都被他奪走。我曾經的驕傲,都被他踩碎。十年來,無人能看到我,無人能同我說話。我嘗盡了孤獨的滋味,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他,想著如何把他剝皮刮骨,吃了他的血肉,以解我心疼之恨。」
「哈哈,現在你竟然告訴我,他後悔了!」樓衛寧的情緒太多激動,兩眼發紅,眼神暴虐瘋狂,來回踱步,不斷咒罵著唐堂,他身上的鬼氣因為怨恨,又加重了幾分,變得陰森恐怖,「他現在竟然後悔了!當時他為什麼下得了手,竟然要在我死了十年之後後悔!」
「想我原諒他,他做夢!」
「我原本以為他已經狠絕到骨子裡,原來也不過如此。現在,他是想說他愛我嗎?」
「可笑可笑!我恨了十年,得來這樣一個結果!哈哈——哈哈——不需要了,在被他親手殺死後,如果還要聽他說一聲愛,那豈止是噁心,我寧可再死一次也不想看到他,髒了我的眼。」
看著原本的翩翩佳公子突然變得凶神惡煞,神秘人無辜的眨眨眼。他以前只負責做任務,這還是第一次發布任務,似乎已經有失敗的預兆呢?如果被搭檔知道,他一定會被嘲笑!
為了不成為黑歷史,不被嘲笑,神秘人在樓衛寧發泄完,安靜下來后,試圖挽救他的任務:「你換個角度想,唐堂以為你沒有未來的記憶,奢望能再次得到你的愛情。但是你其實有記憶的,根本不會愛上他,這樣不就已經在為你自己報仇了嗎?」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我已經不想再活了。」樓衛寧又恢復了他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優雅的坐在墓碑上,直視前方,眼神鎮定,「這個世界本就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人事,原本我還想找他問個答案,當年有沒有愛過我。但是現在,真是可笑,想報復的人他自己後悔了,我還去折騰什麼。難道為了折騰他,噁心我自己嗎。」
「啥!」神秘人終於吃驚的瞪大眼睛,有些無法置信樓衛寧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快。不過真正讓他驚訝的是,樓衛寧身上的怨氣沒見減少,但確實是在高興。
神秘人吃驚的表情,樓衛寧看不到,但是他可以憑聲音想象。只要想到自己把那強大的妖魔一樣的人物驚到,樓衛寧可恥的滿足了。
不過他還知道克制,沒有笑出聲,淡然道:「多謝你為我考慮,不讓我受那蒙蔽之苦。還有一件事,能否請你告知,唐堂當年心有所屬,到底所愛何人?他後面又因何落魄潦倒?」
神秘人搖頭道:「我能告訴你的,只有你能知道的,涉及到其他人,恕我不能告訴你。但是我可以告訴你,讓他落魄窮困的就是他所愛之人,那人對唐堂的厭惡,就如同唐堂當初對你一樣,他也認為唐堂的喜歡,是一種侮辱。另外,他並不知道唐堂會對你痛下殺手,之所以在你死後對唐堂下手,其實可以說是為你報仇。」
樓衛寧聽到這個結果,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我大概已經知道是誰了,原來他一直喜歡他,難怪會如此待我。」
對那位前世的情敵,樓衛寧自己都說不清是嫉恨還是羨慕。不過想到自己都已經死了,也不準備再跟那兩人糾纏,拋開心頭繁雜的情緒,對神秘人俯首作揖:「之前聽你說,唐堂是付出了代價才得以保留記憶。那我是否也可以付出代價,提一個要求?」
神秘人也知道樓衛寧肯定能猜出來,也不在意。再說他對樓衛寧一直比較有好感,或者說這次可供他選擇的合作者,樓衛寧是他唯一覺得比較能溝通的,也是他認為最合適的合作對象,當然也願意聽一下對方的想法。現在還有生意上門,沒有不接的道理。
「可以,只要你提出的要求,不違背這個世界的規則,不違背我的道義,只要代價足夠,我都歡迎。」
樓衛寧克制的眼裡冒出嗜血的火花:「如果我願意付出和唐堂一樣的代價,要你代替我,讓唐堂不得好死,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