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
李懷谷站在院子里,少年人應有意氣風發在這次意外發生后消失無蹤,他看著緊閉的房門,神情有些疲倦道:「母親還是不願意跟父親見面嗎?」
自從妹妹意外身亡后,父親與母親的夫妻情分彷彿在一夜之間變得冷淡起來,母親甚至連門都不想讓父親進。整個後院的氣氛冷冰冰的,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公子,夫人身子不舒服,」回話的人是李吳氏身邊的陪嫁,她的語氣雖然溫和又尊敬,但是卻掩飾不了李吳氏不想見人的意思。
「我知道了,」李懷谷有些失落,又有種莫名的放鬆,他的內心深處實際上並不敢面對母親悲痛的眼神。朝著大門恭恭敬敬的行禮后,他提高音量道,「請母親好好休息,兒子明日再來看您。」
李吳氏坐在昏暗的屋內,聽著門外兒子的聲音,輕輕嘆息一聲。
銅鏡里的女人披散著頭髮,雖然肌膚仍舊白皙,可是早不復年輕時的水嫩與緊緻。
她在庭院深深中耗去了半輩子光陰,到最後卻連自己的孩子都照顧不好。
「禮義廉恥,世家榮辱,」她嗤嗤笑出聲,揮手把妝台上的東西打翻在地,露出又哭又笑的瘋狂神情,「不過是藏污納垢,男盜女娼的偽君子罷了!」
「夫人!」門外傳來小丫鬟擔憂的聲音,只是懼於她的威嚴,不敢隨意進門。
「我沒事。」李吳氏臉色突然平靜下來,彎腰撿起地上摔成兩半的犀角梳,用其中半邊輕輕的梳著自己的頭髮,然後慢慢把它挽成了髮髻。
司馬家想要的,她又怎麼可能讓他們輕易得到?她女兒拿不到的東西,司馬家也別想擁有。
這天下誰家的女人做皇后都可以,唯有司馬家與李家的不可以!
接下來的幾天,京城裡一直淅淅瀝瀝的下著綿綿細雨,顧如玖在家待了好幾天,每天喝各種各樣的安神湯跟補身湯,感覺自己走起路來,都能聽見肚子里「叮鈴哐啷」的水聲。
好在這日太后召見,她終於可以少喝兩碗補湯了。
馬車熟門熟路駛出寧平侯府所在的街道,然後從朱雀門進宮,在康泉宮大門外停了下來。
顧如玖一下馬車,就看到等在門口的劉姑姑,當即便露出笑臉道:「劉姑姑近來可好?」
「勞縣君問,老奴一切皆好,」劉姑姑雖是太後身邊最有臉面的姑娘,但是在顧如玖面前,也沒有擺出貴仆的架子,反而朝顧如玖區膝行禮。
伸手扶起劉姑姑,顧如玖笑眯眯道,「姑母竟然讓劉姑姑親自來接我,看來是真的想我了。」
「縣君這話沒錯,太后可是日日都在奴婢面前念叨你,」劉姑姑臉上的笑容親近幾分,「便是今日都問了好幾次,這會兒只怕已經望眼欲穿了。」
聽到劉姑姑這麼說,顧如玖當即便加快腳步,最後幾乎是小跑著進了內殿。
劉姑姑看著顧縣君匆匆的背影,面上的笑意半分未變。顧家把這位二姑娘養得這般天真爛漫,難怪太后如此喜愛。便是她們這些在康泉宮伺候的,也都很喜歡這位姑娘,可也正也因為此,她才又有些擔心。
世間的壞人,可不會因為一個人天真爛漫就少壞一點。
康泉宮的大門外,御輦慢慢停下,晉鞅扶著白賢的手,踩著腳凳走下馬車,剛走出兩步,便咳嗽了好幾聲。他拿出素白手帕掩著嘴角道,「白賢,讓人去稟報。」他與周太后名義上雖是母子,但是滿朝上下都知道他們並無血緣關係,所以只要沒有重要的事情,他都不會大大咧咧的往太后寢宮闖。
「陛下,」劉姑姑看到御輦在門口停下時,就迎了上去,朝晉鞅恭恭敬敬行了禮,「太后說了,但凡陛下過來,不過由人通報,直接進來便可。母子之間,不必太過講究。」
「母后說得對,是我過於拘泥了,」晉鞅笑著應下,然後在劉姑姑的引路下,朝內殿方向行去。
儘管他們彼此都知道,等到下次遇到這種情況,晉鞅仍舊會讓人通報。但是有些事情,自己心裡清楚就好,不必表現出來。
「魏家那種男人,就是骨頭輕得慌,不把他打疼,他不知道是非對錯,」專註八卦三十年的周太后對魏家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也想藉由此事,教一些顧如玖身為女子的處世之道,「久久快十二了吧?」
「入秋便滿十二了。」顧如玖一邊點頭,一邊吃削好的水果。初春的時候時令水果很少,她現在吃的香橘,還是去年用特殊手段貯存下來的。所以太后這裡,優點之一就是想吃水果時,不用擔心沒有。
「時間過得還真快,」周太后想了想,「我當年像你這般大的時候,就已經定親了。」雖然定親的對象經過事實證明不是個靠譜的男人,但是周太后並沒有覺得這件事有什麼不能提的。
顧如玖伸出去拿水果的手頓住,太后怎麼突然提到這個了?
「世間言論對女子總是格外嚴苛一些,便是當年我跟那家和離,京城背後也有不少人說我的閑話,直到我進宮,還有人私下拿前一家人說事,」周太后語氣平靜,可見當年那些話,對她並沒有多少影響,「可是咱們女人可不能因為別人的閑話委屈自己一輩子,不然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老實跟你說,」太后突然壓低嗓音,把頭伸向顧如玖的方向,小聲道,「若不是當年哪個人瞎了眼非說我命格貴重,我也不願進這個地方。」
見顧如玖露出一絲驚訝,周太后當即便笑出了聲,坐直身子道:「你現在還小,我也不知道跟你說這些合不合適,但我視你如女,總不願意你吃虧。」太后臉上的笑意變淺,多了幾分鄭重,「凡事多愛自己一點,詩情畫意也好,甜言蜜語也罷,都不過是鏡花水月,聽聽則罷,萬不可深信不疑,錯付一腔情誼。」
身為太后,周氏把話對顧如玖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是越矩了。即便沒有把顧如玖當做自己女兒,但也相去不遠。
顧如玖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她自然察覺得到周太后對自己的關切之情,當即便道:「請姑母放心,久久記下了。」
聽到她承諾,周太后再度恢復笑顏,然後就聽到劉姑姑在外面道:「陛下,請。」
小皇帝來了?顧如玖從椅子站起身,側頭去看周太后,就見她已經擺出正襟危坐,嚴肅認真的模樣。
眼見晉鞅走進來,顧如玖屈膝道:「臣女見過聖人。」
晉鞅早在進門時,就看到了站在椅子旁的顧如玖,所以顧如玖的禮還未行完,就被他攔下了:「顧師妹不必多禮,快請坐。」說完后,他朝著周太後作揖問安,與太后客氣幾句后,在顧如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兩人面對面坐著,視線難免會落到對方的身上,於是兩人在偷偷細細打量完對方后,都對彼此有了一個更加的好印象。
顧如玖內心:好一個病弱美少年,比上次見到的時候更好看了。
晉鞅內心:師妹眼睛真漂亮,臉頰上的酒窩好可愛,好想伸手去摸摸。
周太后注意到晉鞅臉頰有些發紅,關切的問道:「皇上身體可還好?」
「兒子沒事,母后不要擔心,」晉鞅朝周太后露出一個笑容。
美少年的殺傷力是不分年齡段的,周太后見到便宜兒子這個笑容,頓時語氣都低了幾度,「最近正是換季的時候,你定要多注意,不然又要喝那些又苦又黑的葯汁。」
顧如玖坐在旁邊看太后與小皇帝的相處模式,心裡隱隱約約覺得,太后即便沒有把皇帝當成親生兒子,但是絕對沒有培養一個傀儡皇帝的意思。
母子二人雖客氣有餘親近不足,不過彼此間並沒有那種懷疑打探的意味在。她幾乎可以肯定,周太后對權勢並不是那麼感興趣。
早在地動事件的處理過程時,太后的態度已經隱隱約約表達出來了,這也是世家們現在有心想往小皇帝身邊靠的原因。
若是太后與小皇帝唱對台戲,他們還能借著太后的勢,不把小皇帝當回事。可是太後偏偏不跟他們一塊玩,關上門自娛自樂,轉頭還替小皇帝安排了不少靠譜的助手,這不是明明白白告訴大家,我對大豐朝的朝政不感興趣,你們別找我玩的意思?
「顧師妹,你覺得這事如何?」
顧如玖聽到小皇帝叫自己,茫然的抬頭,就見小皇帝笑得一臉溫柔,不知道提到了什麼。
她愣了一下,然後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朵,歪著頭看著晉鞅:「陛下,您方才說什麼?」
晉鞅看著對面小姑娘摸耳朵的動作,覺得心口跳得有些快。
師妹看著他的樣子,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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