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顧輕郎要杖打洛禾的話一說出口,顧允倫立刻像是聽錯了,滿是不可置信的瞪著他。
「顧容華,你要做什麼!?」這樣的質問,倒是讓他忘記了所有尊卑間的恭敬和規矩。
「老爺,老爺救命!禾禾做錯了什麼?容華為什麼要打禾禾!」年輕看似單純的少年也被嚇到了,直接從背後摟著顧允倫的腰,居然二話不說就嗚嗚咽咽的低聲哭了起來。
顧輕郎還沒有把他怎麼樣呢,這少年就已經像是被打的丟了命一樣,唯有一雙不老實的眼睛,狐狸一樣的上挑著,既透著害怕,又透著怨氣。
顧輕郎當場冷笑,手一揮毫不顧慮的直接說:「你做錯了什麼?你連宮裡容華送出來的東西都敢搶奪,你說你做錯了什麼?你連主母正室都敢欺辱,你說你做錯了什麼?我在這裡,哪有你露面的份,我還沒有召你,你就衝進來,你說你該不該死!」
不過是他父親的一個小男妾而已,顧輕郎已經是後宮的正四品妃嬪,無需對他客氣什麼。只要他願意,他就是想著下令將這個少年拖出去販賣了,又能怎麼樣!
少年一張臉龐刷的又白了幾分,尖銳的哭喊道:「老爺!」
「容華,你這話是從何說起,洛禾年紀小,他不懂規矩,還請容華多多包涵,但是他何時搶奪過容華送出來的東西。剛剛臣已經說過了,這些東西是齊雲送給禾禾的。」
顧允倫也從沒有見過長子這樣嚇人的模樣,在他的印象里,這個最大的兒子從小就不討他的喜歡,見了他也只會唯唯諾諾的低著頭害怕他而已。而今日,這兒子從後宮一回來,進門居然就要杖打他的愛妾!
「齊雲,你跟容華說,禾禾的這些東西,是不是你親自送給禾禾的?」顧允倫心裡染上了怨恨,高大的身影護著洛禾走到韓氏身邊,面容冰冷而不耐煩的瞪著。
「老爺……」韓氏被丈夫怒目,心裡早就傷心的肝腸寸斷,再看丈夫緊緊的摟著小男妾,對他這個進門了十幾年,為他生了兩個兒子的正妻卻是一眼不顧,話說不出口,他彷彿聽到自己的心被一隻手硬生生的掏空了。
「你說啊!」顧允倫卻已經慌了手腳,看到顧輕郎臉上的嚴肅臉色,他迫切需要用一個借口來擋住長子的發難,衝動之下,居然對著韓氏一個重重的吼叫:「說!」
這樣言語急切,全然是為了自己懷裡年輕明媚的少年。
韓氏柔弱了一輩子,這一刻卻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怨氣,也許是他像顧輕郎一樣,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脾氣和尊嚴收藏的,期盼能夠得到丈夫的善待柔情許久,卻還是不可得,所以現在,當丈夫再一次將他的心惡狠狠的踩在腳下的時候,他的心終於死了。
「不是,這些東西不是我送的!」睜著眼淚絕提的雙目,韓氏的臉龐一片濕漉,再也受不了刺激一般的瘋狂喊道:「這些東西都是洛禾從我這裡搶去的,他搶不去,老爺就幫他來搶去的,不但是我的,就是輕郎送出來給和郎和善郎的小玩意,他也全都搶去了!」
宣洩似的吼出這些話,韓氏再也忍不住的緊摟著兩個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兒子,失聲痛哭。他的世界很小,守著的只有一個丈夫和兩個兒子,可是他的丈夫絕情,他的兒子幼小。
今日如果不是年長的庶子硬要跟著回府,或許他打算這一輩子都這樣忍著侮辱和欺壓活下去,已經成了他人的男妻,又是繼室,他早已經習慣的忘卻了爆發和自我。
但是吼出了內心所有的不痛快之後,韓氏覺得,他的心像是開了,也像是絕望的醒悟了。
顧允倫卻意料不到從來老是的正式男妻,今日卻又當著長子忤逆他的一面,他的臉龐一怔鐵青,最後捏緊了拳頭,逼近男妻,聲音惱恨的怒道:「你在說些什麼!」
「老爺,我早就說過了,大夫人根本就不是他表面上那樣善良本份的人,您瞧,他當著您的面就敢胡說八道了……」縮在顧允倫懷裡的少年卻嘟著嘴巴,像是無知可愛的撒嬌。
顧允倫聞言一怔,對韓氏更加覺得難以忍受,如果不是顧輕郎帶著宮人站在這裡,還不知道他會把韓氏怎麼樣呢,他的一雙手,始終沒有忘記摟緊了懷裡年輕的小新寵。
顧輕郎的一張俊容卻在聽到少年說話的那一刻,鐵青的不能再鐵青,這個叫洛禾的少年,表面看著乖巧溫順,可是在不經意間卻是巧言如蛇,引風起浪,他怎能不除他!
「來人,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將這人拖出去!藐視容華,目無尊卑,給我拖到庭院里打,狠狠的打!」顧輕郎再也不肯拖沓,就算他的父親要護著這個少年又怎麼樣,他越是要護著他,他今日就越要對他下手,他不但要對他下手,還要一次性就讓他知道厲害!
御前的侍衛全部讓顧輕郎安排在外面暖室里休息,離這裡有一些距離,顧輕郎並沒有驚動他們的打算,這本就是他顧家的家事,如果傳揚出去,日後對他在宮裡的生活也不太有利,他喊來的全是顧府的下人而已。
下人們跑了進來,一看已經是人上人的大公子和老爺之間的陣勢,全都傻了眼,愣在原地冷汗都出來了:「容華、容華主子……」
顧輕郎看到身邊的下人因為顧允倫的緣故,不敢上來壓制少年,冷冷一笑,他親自將少年一掌奪了出來,當著父親的面狠狠的摔在地上,怒道:「把他帶出去,重重的打,雙腿沒有打殘廢,不許停下來!不想死的人就遵我命令!」
顧允倫雙目大睜:「顧輕郎,你——」這樣的連名帶姓的喊叫,彷彿全然已經不顧忌他們之間的父子情分,為了一個小男寵,他是可以忘了身份,忘了長子的。
顧輕郎高高的抬起了下顎,極怒反笑:「爹今日看到了,我是非要處置這個小姨娘不可的,聽聞爹十分寵愛這個姨娘不假,但是我要處置他,就是一定要處置他,爹現在可以阻止我,但是煩請爹先想一想,時至今日,你還有沒有資格阻止我做任何事!」
「……輕郎。」就連韓氏都被顧輕郎突如其來的狠烈嚇到了。
唯有小小年紀的善郎,窩在韓氏的懷裡,突然咬牙切齒的憤怒道:「大哥,爹爹是絕對不會想到,今日哥哥已經是宮裡的寵妃,君臣有別,此刻就算哥哥要爹爹跪下,爹爹也是一定要跪下的!」
「善郎,你不要說話!」韓氏雖然已經對丈夫死了心,但是對孩子還是捧著的,一聽年紀最幼小的小兒子都能說出這樣石破天驚的話,他的心再一次被撕裂的不成形狀。兒子們這是要跟著他受多少的欺辱凌壓,才能在這樣的年紀,說出早熟到令人心疼的話?
顧輕郎卻伸出手掌狠狠的拍了兩下:「善郎說的不錯,爹,不知道你有沒有聽清楚剛剛三弟說的話?我給你一點點時間好好想清楚,你現在是不是要阻止我,如果你要阻止,馬上開口,會不會讓爹如願,兒子不好說,但是日後,兒子發誓,我必讓你萬劫不復!」
話說到這個份上,顧輕郎的狂傲中已經帶上了囂張和威脅的意味,他心滿意足的看到了他的那個爹慘白了一張臉龐,就連身體都在眾人面前憤恨的瑟瑟發抖。
這種感覺真是太爽快了,比當初親眼看到花姨娘被抓姦失寵還爽,比笑著讓慎刑司的太監將嵐婷秘密弄死還舒坦,比居高臨下的看著納蘭澈在冷宮裡狼狽哭嚎還痛快,比親自買通長春宮的宮女們將朱樂瑤淹死在水塘里還想得意大笑!
你不看重他這個沒有生母的長子又能怎麼樣,現在他就是能捏住你的命脈,他要你寵妾的命,你就得給,他不但要你給,還要你親眼看著你的寵妾是怎麼死的,眼睜睜的看著!
看到顧允倫握緊了拳頭站在原地,可是面對哭天喊地的少年的掙扎,卻已經咬著牙不再理會了,顧輕郎知道,他這個爹已經看清了現實,也對他低下了頭顱。
但是僅僅是這樣,還不夠!
走到這時才真正發現沒有了靠山,一張年輕的臉蛋淚花汪汪的少年身邊,顧輕郎低下頭兇狠的微笑:「你叫洛禾,是不是?你看,你既然是我顧府的妾室,那麼你與顧府就是一榮俱榮,一辱俱辱的關係,你這樣沒有規矩,我也不好不教訓你,但是我爹是顧府的當家老爺,這樣的事,我是不是不好越過我爹來代他下令呢?」
少年哭啞了喉嚨,瞪著一雙不老實的眼睛恨不得把顧輕郎給生吞活剝了:「你想做什麼,你想要做什麼?老爺救我!老爺救我啊!我是禾禾啊,老爺!」
顧輕郎狠狠捏住了少年的下顎,輕笑道:「你實在不會做人,但是沒關係,本容華今日就親自教你如何討人喜歡!爹爹,兒子既然已經下了令重打你的小新寵,那麼執行這個命令的人,恐怕府里的下人沒有權利吧,所以你看,是不是應該由你親自來執行呢?」
重打你的新寵算什麼,讓你不得不低頭允許重打你的新寵又算什麼,他要真正的折辱你,就要讓你在不得不低頭允許重打你的新寵的情況下,親自上前執行這個任務!
顧允倫已經有些承受不住的慘白道:「你說什麼?!」
「我說——」顧輕郎高高的仰起笑臉,厲聲喊道:「把這個逆妾拉出去,把府上最沉最重的大木板取出來,老爺今日要當著府里眾人的面,親自管教寵妾!」
話音剛落之下,顧輕郎狠狠一個眼神,幾個停頓在門口的下人們再也不敢怠慢了,雖然他們是顧府的下人,但是他們的大公子現在已經是宮裡的新寵啊,皇上的新寵和老爺的新寵比起來,他們老爺都要低頭退讓,更何況是做人奴僕的他們?
「老爺救命,救命啊老爺,您救我啊——」
哭天搶地的少年很快就被拖了出去,摔在庭院中央。
「老、老爺……」一根粗大的木板被取來放在顧允倫的眼前。
顧允倫呼吸壓抑的低頭一看,這樣的木板,如果真的要重重的打下去,還需要一百板嗎,恐怕等不到這麼多的數量,洛禾的雙腿早就廢了不說,他的性命也是難保的。
但是他的長子剛剛才陰狠的說過,如果他阻止,他根本就阻止不了,而且,只要他阻止了,長子現在身在後宮,與整個顧府都是榮辱相連的,只要他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或許將來整個顧府都會敗亡在他的手裡。
所以現在……
眼眸布滿了通紅的血絲,顧允倫一瞬間好像蒼老了好多歲,憤怒的接過了木板,他像是被逼到了極限,狠狠的看了顧輕郎這個兒子一眼,推開房裡的下人,大步走向了庭院。
啪啪啪啪啪——
一聲又一聲的木板狠打在人身上的聲音,在暗夜裡慫人驚心的傳來,伴隨著這些一聽就知道很要人命的杖打聲,還有年輕乖覺的少年一陣又一陣的哭喊哀嚎。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顧允倫像是瘋了一樣,一板又一板的瘋狂揮了下去,巨大沉重的板子重重的打在少年的臀部和腰上,有的甚至還打在少年的肩頭,總之毫無章法,一下一下的就像是被逼急了,乾脆什麼也不顧,只往死里下狠手。
誰都知道顧允倫很心疼這個新寵,誰都能看出他這般的杖打少年,全都是因為顧輕郎在步步緊逼,但是顧允倫自己知道,無論他怎樣想要護住這個少年,他都是護不了的。
「我打死你——」就算顧允倫從一開始就知道,如今被他打的已經越來越失去知覺的少年,其實並不值得他去疼愛,但是他是、他是……
庭院中央,已經滲出了暗紅的血跡,原本還有些哭喊掙扎的少年,現在一動也不再動了,好久之後,顧允倫才扔了棍子,猛的撲到少年身上,他發現少年已經命垂一線。
長子說的要打斷腿,現在早已經打斷了。
「禾禾!禾禾——」顧允倫雙手顫抖的攬起失去知覺的少年,低頭一看自己手上滿是血跡,這全是他打出來的罪證,牙關一咬,他緊擁了少年在懷裡悲哀的嗚咽。「我的禾禾!」
全府的下人和其他姨娘們,早就已經離開這個正院庭廊老遠老遠,偌大的顧府,一下子只有顧允倫和顧輕郎韓氏等幾個主子在這裡,顧允倫的哀鳴一聲一聲的傳來。
韓氏看到丈夫因為一個小少年這樣痛徹心扉的樣子,眼淚都不知道該怎麼滑落,他只緊緊的攬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彷彿今後,他不再有丈夫,有的只是他的血脈骨肉。
顧輕郎靜靜的站在庭院大廳的門口,望著倒在地上抱著新寵傷心的父親,只覺得滿心的恨惡和惱怒,顧允倫越是這樣,他越是後悔,當初為何不說直接把這個少年打死!
「禾禾,禾禾你醒過來啊!」顧允倫的低鳴還在繼續。「禾禾!」
「大公子。」不知何時,顧輕郎的身後出現了一個年邁的嬤嬤。
「張奶奶!」顧輕郎微微一頓,想起這個老人是顧府的老婢女了,當初對他這個不得寵的公子也還不錯,聽聞當他爹還是孩子時,這個張奶奶就已經在顧府伺候當差了。
「大公子。」年邁的嬤嬤好像還不知道顧輕郎已經身份有別,依舊固執的叫著他大公子,渾濁的眼望了還跪在庭院里抱著少年哀鳴的顧允倫,老人突然說道:「公子,您可否知道,老爺的新妾原本不叫洛禾,這名字是老爺將他娶進府來之後再改的。」
顧輕郎對自己爹的新寵的事可沒有多少興趣,隨口冷冷問道:「為什麼?」
老嬤嬤一聲嘆息,緩緩的摸著眼淚說:「因為您的生母,就叫洛禾。」
當初的花姨娘,也不過是一雙漂亮的眸子與十七年前過世的洛禾有些相像而已,而如今這個年輕並不友善的少年,卻是真正的跟洛禾像極了,洛禾,真正的洛禾!
顧允倫顫抖的埋首在呼吸越來越淺薄的少年頸邊,哀哀喊道:「禾禾,禾禾……」
顧輕郎卻如遭雷劈,一瞬不瞬的盯著漆黑的月夜。「嬤嬤剛剛說什麼?」
「公子或許一直都不知道,老爺原本與公子的生母是主僕,老爺當時是顧府唯一的少爺,公子的生母則是伺候在少爺身邊的一個近身小廝,公子的外祖家其實並不存在,那是因為老爺年輕的時候,為了迎娶公子生母,而在先老爺面前爭來的門當戶對。公子其實也並不是庶出,因為在您的生母正式嫁給老爺的時候,老爺是將他扶為正室的,府里半個姨娘也沒有,您的生母就是韓夫人之前存在的正室啊,只是可惜,後來……」
後來啊,顧府老爺的姨娘一個接一個的娶進來,卻再也找不到當年那個伴他一起長大的小傢伙,張嬤嬤前面的話隱沒在暗夜的涼風裡,後面的話,卻是怎麼也無法說出口。
「大公子,老奴先退下了。」張嬤嬤再度摸了摸眼淚,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