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這天晚后,張平撩起內殿的帘子走進殿前,彎腰輕道:「主子,小公子已經被奴才安排小趙子和小劉子伺候著睡下了,您不用擔心,小公子今日才被接進宮來,還不適沉悶著也是正常的。」
顧輕郎原本坐在太妃椅上看書,聞言嘆了一口氣,頭也未抬:「知道了。」想了想又說:「張平,你原來是顧府的下人,與小公子是早就相識的,小公子性格內向膽怯,以後在宮中,我若是有照顧不到的地方,你就主動多陪陪他,其他的宮人,公子恐怕親近不起來。」
「是,奴才明白!」張平點點頭,穩穩噹噹的應了下來。「主子是不消說的。」
「嗯。」顧輕郎揉揉自己的眼睛,覺得有些累了,眯眼,望向自己彷彿一夕之間回到從前,又總好像已經回不到從前的小太監,「現在是什麼時辰了?你……現在可還好么?」
「現在已經快戌時日夕之末了,快到亥時,主子還不歇息么?」張平初聽到問及自己,頗為閃躲的愣了一下,很快泛著紅眼避開,低下頭苦苦的嘀咕:「主子為何突然問到奴才好不好……」
「居然已經快亥時了,怪不得我覺得有些困……」顧輕郎聞言沉默半晌,俊朗英氣的眉宇間慢慢染上了一些不滿和煩躁的怨氣,這個時辰不早了,早已經是六宮安寢的時候,看來今晚的蕭崇是不會到他這裡來了。而今晚的他究竟宿在哪裡?
「張平,你可聽說皇上今晚宿在何處?身邊是何人伺候?」
「奴才知道。」張平揚起了俊秀的臉龐,猶豫片刻才小心的估摸著主子的脾氣悄悄的話:「回主子的話,皇上今晚翻了德妃娘娘的牌子,但是聖駕卻親自去了德妃娘娘的宮裡。」
「德妃?」居然是溫如寄,顧輕郎很是吃了一驚。
溫如寄素來孤僻寧靜,幽居己宮,雖然是東宮舊人資歷深厚,但是從不在後宮嬪妃面前爭寵顯擺,似乎對皇帝的恩寵這一套,他是全然沒有興趣的,蕭崇對他也一向只是禮遇有加,寵幸和招侍極少有,今晚為何卻會翻他的牌子,而且居然還親自去了他的宮裡!
「皇上怎麼去德妃的宮裡了?」下意識的,他就這麼問了一句。
張平也露出了迷糊的神情,搖搖頭老實的說:「這個……奴才也不知道。」
「嗯……」顧輕郎微怔片刻,沉默起來,修長白皙的手掌一點一點的收緊。其實對於德妃這個人,他是沒有惡意的,當初他能夠知曉蕭崇身上的隱疾之事,還是借著他莫名其妙的指點.
可是現在的他受到幼弟遠離的影響,心情苦悶,看到二弟進宮來后的各種害怕和驚恐,也只覺得更加孤單和凄涼,如此長夜,怎能令他不思念蕭崇?
他多希望今晚的蕭崇能夠到他的宮裡來陪他,和他說說話,和他亂七八糟的聊一聊,好吧,就算是什麼也不說,光是蕭崇被他從身後攬著,靜靜的抱上一陣子也好啊。
他自幼失母,當爹的又比別人家早逝的強不了多少,今日一夕之間,全家族的重心都傾軋在他的身上,白天還好,一到晚上,靜悄悄的夜裡,手捧書卷到頭昏眼澀,回頭一看,陪伴在自己身側的空無一人,唯有一盞殘燈昏黃冷淡,再孤傲怪僻的人也會覺得心中飄零失落吧。
忍不住倔強的惱:蕭崇他……為什麼就不能來陪陪他呢!
早就一日日在六宮的冷月下漸漸成熟起來的顧輕郎,驀然之間,心中苦悶竟然如同一夕之間失去了心中的摯愛,慢慢得抿緊雙唇牙關緊閉,雙眼透著失望和委屈的斂了下去。
良久,等到桌上的青絲吐盡,才猛地放下手中的書卷古冊狠砸在檀木桌上,憤然起身。
俊朗逼人的臉龐鐵青,顧輕郎內心悵然的做怒:「罷了,夜已深,伺候我歇息吧!」
「是!」早就在一旁緊張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張平,聞言如同獲了大赦。
顧輕郎向前走了幾步,回頭,望著殿中平日常常由他抱著蕭崇胡鬧倒在上頭肆意纏綿的雕花長榻,嘴角一扯,心頭的冷意和苦澀就像一雙惡魔的手,抓的他五臟六腑都抽搐了。
轉身,蕭然而去。
一日比一日,他更能體會到,何為後宮皇帝和嬪妃之間的真實距離。就算是蕭崇,就算是他,又能怎麼樣呢?皇帝就是皇帝!皇帝就是皇帝!
……
第二日,還未從床上起來,顧輕郎卻是在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里驚醒的,睜開眼的瞬間,敏銳的心思和直覺讓他立刻望向發出聲響的地方。
「誰!」而後卻是一怔,雙眼直然:「蕭崇……」
伴隨著他的意外和直接,天子的名諱就這樣被他吐出唇瓣。
「朕吵醒你了?昨晚可是睡的不好,這麼容易就被驚醒。」與此同時,明明應該已經到了上早朝的時間,而身穿一身明黃色朝服的男人卻側坐在他的床邊,俊容溫和華貴尊雅。
溫潤的嗓音像是冬日的暖泉,細細和和的從身旁傳來,一副成熟俊雅的面容陪著修長優雅的身段傾身笑望著他,隱隱帶著寵溺的溫和。「今日你居然還在酣睡,朕記得你一向早睡早起啊。」
看樣子,帝王今日的心情不錯,至少是舒坦順暢的,否則他不會難得的在上早朝之前還來他這裡看看他。若是平時,顧輕郎見了此刻的蕭崇,一定會壞笑著起身,拉了他便一起倒在床上戲耍一番,但是今日,他卻只是靜靜的望著,人照舊仰躺在床上。
嘴角一動,顧輕郎耳畔聽著蕭崇對他詢問的話,不冷不熱的平平淡淡說:「臣侍昨晚累著了,睡的遲,所以今早起不來,沒想到居然讓皇上撞見,真是該死。」
「是么?」蕭崇今日看起來心情不錯,聽了顧輕郎的話,掛在唇角處的笑意還沒發現有什麼,伸手帶著羞意浮上床上年輕俊逸的臉龐,眼眸彷彿暖玉綻放出冬日的關懷。
「宮中無事,你昨晚是為何睡的遲了?」
若說是為了你,你會笑我愚蠢可笑么?顧輕郎瞬間偏開臉,自然也偏開了撫摸在他臉上的蕭崇的手,薄唇一張,乾乾的說:「不為什麼。」
「你……」蕭崇這才面色一頓,發現了床上人的不對勁,臉上的笑容笑不下去了,半晌收回自己白皙漂亮的手掌,彷彿面對一個突然不聽話鬧起了彆扭的孩子:「突然間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怎麼了,他怎麼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顧輕郎自嘲的咧嘴,在後宮當了這麼久的男妃,明明他人就一天比一天堅硬,但是為何現在見了蕭崇,卻又像是活回去了?止不住的想要發脾氣!
他覺得自己憋了一個晚上,可現在心裡還是不滿,還是委屈,還是難受,最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將他的不滿發泄出來,一點也不想憋著!他要引起蕭崇所有的注意力!
你昨晚為什麼不來陪我,為什麼要跑去陪別的男妃?
越想越氣,氣自己,也氣蕭崇,一個翻身,有人整個人朝里躺著不理會蕭崇。
「說了沒什麼,皇上為何還要問!」聲音透著不耐煩和嘶啞,隱隱還有些很少見的鼻音和弱氣,這不像平日那個冷僻高傲的顧輕郎,反而像一個賭氣任性的小孩。
「這……」蕭崇愣的更厲害了,怔怔的看著突然背對著自己的少年,正經直板如他,仔細想想,完全想不到他是不是做了什麼事讓顧輕郎不高興了。「到底是怎麼了?」
少年不讓他問,明眼一看就知道他是在鬧脾氣,所以他又豈能真的不過問呢。眼前這孩子陪在他身邊也已經有大半年了,他們二人相處的越來越好,他也越來越習慣有他陪著,他們已經很少這樣鬧彆扭了。
但問題是……
蕭崇頗為尷尬的呆坐在床邊,俊臉憋青也憋不出他到底是做了什麼?少年要這樣給他臉色看。
「你這樣年輕的孩子啊,朕真的是老了么?所以你的心思,朕好像完全摸不透了。」低低的嘆了一口氣,蕭崇憋了好久,終於難得紅著臉憋出一句示弱的話,搖搖頭苦笑著:「你不開心,朕看出來了,但是這不開心的原因,朕卻是真的不知道,你能否告訴朕?」
「因為我小,所以你就嫌棄我小?你覺得我還像個孩子,所以你昨晚就跑去找和你差不多大的德妃娘娘了?是不是!」沒想到蕭崇不說話還好,他一說話,顧輕郎心裡的怒火反而燒的更加熱烈。
蕭崇渾身一震,下意識便滿臉羞恥的說:「朕何時嫌過你小了,你在說什麼啊……」
少年這話說的,可真是冤枉他了!
「我在說什麼,我在說皇上嫌棄我,看我年少就覺得無知了!」
「這是哪裡的話,朕一向是說你聰明的,何時說過嫌棄你年少無知了……」
「還說沒嫌過!」
「本來就沒嫌過啊……」
此刻的兩個人,不像是深宮內院的一對帝王和男妃,反而更像人世間一雙再普通不過的情侶,因為在意和委屈,細細碎碎的嗔釋著內心的不滿和煎熬。
「夠了!」顧輕郎猛地坐起身,冷眼說道:「皇上剛剛一口一句我這樣年輕的孩子,我這樣年輕的孩子怎麼了?皇上若是不喜歡,以後不要搭理就是了!」
「好端端的朕做了什麼,你要這樣生氣。」蕭崇深感無措,卻因為是顧輕郎,無限的包容:「你這話說的也越來越離譜,朕真的沒有你說的那種意思,你不要冤枉朕……」
「冤枉皇上,我敢么?」顧輕郎也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像個傻小子似的亂說話,亂髮脾氣,但是他忍不住,他實在是忍不住了!
昨夜那種等待無果的委屈,於他早就不是一日兩日才有的!就算他知道因為身體的緣故,蕭崇夜裡召幸嬪妃,也從來就沒有和他們真正的發生過什麼,可他該死的還是介意!
明明蕭崇和他就是不一樣的,憑什麼不能徹徹底底的陪著他?而且先說好,在蕭崇這個皇帝的心裡,他和他就真的和他想的一樣是有不同關係的嗎?
對於這個問題,蕭崇他該死的從來就沒有肯定過!
吃吃一笑,仰著稜角英氣臉龐,顧輕郎目光放肆的看著蕭崇,嘴角張開,賭氣一樣的說:「皇上嫌我小,不說我也是知道的,我又能怎麼辦呢?」
「不是這樣的!」
「您是天子,我自然只能在宮裡等著盼著想著念著的份,而且皇上若是留戀其他的嬪妃娘娘,自然也是該留戀的!」顧輕郎厲聲打斷蕭崇的話,繼續自嘲的低吼。
「不是這樣的——」蕭崇也只能再一次的反駁,白皙俊雅的臉龐因為顧輕郎的話而越來越紅,心也因為顧輕郎漂浮在臉上的酸楚和傷心而越來越緊縮。
「六宮的嬪妃對於朕而言,其實都只不過是……」
「都只不過是什麼?!」
「……」
若是旁人敢當著他的面這樣對他說話給他臉色看,恐怕早就不知被他如何處置了。但是、但是這個人是他一向專註著的顧輕郎,是一向喜歡鬧他的顧輕郎,他該如何是好?
壓抑了很久很久的話說不出口,六宮對於蕭崇而言,一向都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和諷刺,但是一想,眼前這個孩子又何嘗沒包含在他的六宮裡?於是解釋的話也就變得不知該如何講訴了。
索性停下,呆愣在床邊,心亂如麻。
「你是在跟朕開玩笑,是在跟朕鬧著玩的,對不對?如果你真的有什麼不開心的,你要跟朕明說啊。」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從來都沒有低聲下氣哄過別人,也不知道該如何哄別人的蕭崇,緊抿了嘴唇,彷彿認輸一樣的傾身向前,突然伸手攬住了顧輕郎的肩。
蕭崇的煩惱不安和傷感,不見得比顧輕郎就少多少。
悠悠的嘆了一口氣,手掌緩緩撫上了顧輕郎的俊臉,溫熱的五指在顧輕郎俊逸的臉龐上移動了幾下,蕭崇低低的嗓音里堆滿了寵愛,討饒一樣的哄溺道:「你不明說,朕怎麼會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