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 78 章
比起心生懊悔的莫雨,穆玄英的興緻顯然不錯。雖然雨哥做的飯相當好吃,但街道上小攤販賣的點心,瞧著似乎也不錯。
穆玄英瞄了一眼紅燦燦的糖葫蘆。
……真是抱歉,做了足足二十多年的小孩子,現在他身體雖然變回了原樣,但對於這些小孩子鍾愛的甜點,貌似,他還沒有戒掉的樣子。
可是,他這麼大的人,吃糖葫蘆是不是有點太幼稚了?
穆玄英難得有些糾結。
彷彿看出了穆玄英心中的糾結,投喂穆玄英已經成為習慣,連當初小穆玄英坐在他肩膀上吃點心都能泰然處之,或者應該說,那是樂在其中。莫雨當即就走到賣糖葫蘆的老漢面前,掏錢。
穆玄英面上微紅,抬手搔了搔下頜。
「糖炒栗子,又香又熱的糖炒栗子。」
穆玄英扭頭,只見不遠處街口的位置,一個穿著破舊灰色衣裳的老婆婆手中提著一個竹籃子。她的身體佝僂著,頭髮花白,皺紋滿面。嘶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卻似是被生活的重擔所迫竭力高聲叫賣著,聽在耳朵里,不覺就生出幾分心酸來。
糖炒栗子的香氣,遠遠就能夠聞到,饞得不少小孩子拉著娘親的手就要往那邊去。穆玄英揉了揉肚子,雖然他早已辟穀,但口腹之慾似乎有些難以戒掉。
看了一眼買糖葫蘆的莫雨,穆玄英向那老婆婆走去。
對了,以著穆玄英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這個老婆婆其實是個年紀不大且內力頗為深厚的女子所假扮的。但見過不少有各式各樣怪癖的人,比如惡人谷的不滅煙整日一身女裝,不論是面對惡人谷還是浩氣盟,換臉換得勤快,從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所以,只是偽裝一番過來賣糖炒栗子,也就沒有什麼稀奇的地方了。
糖炒栗子的價格不高,十文錢一斤。穆玄英索性稱了兩斤,準備拿回去和雨哥一起吃。只是,這糖炒栗子看上去實在是香甜不已,穆玄英剝開一個,吃了一口。
香甜可口的栗子甫一入口,穆玄英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有毒!
剛好有個孩子耐不住誘惑,剝了栗子就往嘴裡送。穆玄英抬手就打掉了那孩子嘴邊的糖炒栗子,厲聲道:「別吃,有毒!」
圍著老婆婆買栗子的眾人一呆,似乎是被穆玄英的聲音嚇到,還沒有反應過來。忽然,一個漢子倒在了地上,剛買的糖炒栗子撒了一地。他的身體抽搐著,嘴角白沫直冒。顯然,他剛剛嘗了個糖炒栗子。
眼見著人毒發時候的模樣,方才還在心裡犯嘀咕的眾人頓時尖叫起來,剛買的栗子像是燙手山芋似的丟了出去,看向那老婆婆的目光中帶著驚懼和憤怒。
穆玄英臉色一變,忙將那漢子扶起,抬手抵在他的后心,將體內真元凝成一線輸入那漢子的體內。他如今是元嬰期的修士,他的真元根本不是普通武者能夠承受的,更何況是連武-功都不會的普通人。
但好在,那老婆婆用的□□雖烈,畢竟是凡人手段,即使擴散得再快,他的真元在這人體內走一圈,足以將□□祛除。
親眼見著那漢子毒發的模樣,方才領著孩子買栗子的婦人們頓時大怒,心中的后怕竟壓下了對未知的恐懼。她們憤怒地圍著那老婆婆,大聲喝問她為何要下毒,要將她扭送到衙門裡。
那老婆婆一聲長笑,身子像是一條游魚一般自人群中閃出,而滿腔憤怒的眾人連她的衣角都沒有摸到。她的身體也不佝僂了,反而舒展輕盈,足尖輕點,她便悠然落在了一旁的屋檐上,足下是大紅色的燈籠。
比那紅燈籠更加艷紅的,是她灰色長裙下的那雙紅色繡花鞋。大紅色的緞子,宛如新嫁娘的繡鞋,但上面綉著的不是鴛鴦,而是一隻貓頭鷹。
明明面容無比蒼老,但她的笑聲卻如銀鈴般清脆悅耳。
「這位郎君好沒道理,為何要壞了妾身的好事?」
小心地驅使著真元在那人的體內遊走,不敢多用半點以免撐裂他體內經脈,但這並不妨礙穆玄英抬頭,冷冷地看向立在燈籠上的老婆婆,憤怒地道:「敢問閣下,究竟與這些人有何仇怨,要下此毒手?!」
想到方才所見她生意的火爆,穆玄英心底微沉。在他所見之前,這個老婆婆究竟賣出去多少毒栗子?而這些毒栗子又會害了多少人的性命?而這其中,甚至還有一些不過垂髫之齡的小孩子。
這簡直令人髮指!
穆玄英心中越是憤怒,他的眼眸越是亮得駭人。
那老婆婆嬌笑一聲,說不出的嬌媚動人。臂彎挎著的籃子丟在一旁,灰色的裙衫扯下,露出下面那身宛如被鮮血染就的紅色裙衫。□□下的面容出奇美麗,嬌艷如海棠-春-色,一顰一笑間帶著萬種風-情,滿街的人幾乎看呆了眼。
然而,她的話卻令人骨子裡泛起寒意。
她笑盈盈地道:「無仇無怨……只是,一到月圓之夜,妾身就十分想殺人罷了。」她歪了歪頭,神情嬌俏而嫵媚,道:「小郎君,腐心斷腸散無色無味,頃刻間便讓人腸穿肚爛,你是怎麼發現栗子有毒的?」
穆玄英冷漠臉:他能說,他是吃進了肚子里感到不適,紫府中元嬰自主反擊吞噬了毒素嗎?嚴格地說,他也中毒了,只是那毒素奈何不得他而已。
「有毒的糖炒栗子……你是熊姥姥!」圍觀眾人中,一個江湖打扮的男子忽然脫口驚呼,看向女子的目光中頓時帶上了強烈的憤怒與殺意。
「熊姥姥?」穆玄英皺了皺眉,他並不熟悉這個世界的江湖,自然也不明白熊姥姥意味著什麼。
那人憤怒地瞪視著女子,腰上長刀霍然拔-出,恨聲道:「這熊姥姥殺人如麻,每到月圓之夜就賣有毒的糖炒栗子。兩年前,他那兄弟張放第一次走鏢,就是買了她的糖炒栗子,生生被這賤-人毒死!」那人咬牙切齒,「可憐他一死,家中的孤兒寡母……今日我定要為我那兄弟報仇!」
那人心中恨到了極點,然而女子卻笑了起來,道:「張放是誰?妾身手上的死人多了,誰知道張放是哪個無名小卒,死就死吧。」
「你——!!」
穆玄英緩緩收回手,中毒的漢子猛地吐出一口黑血來,眼一閉就暈了過去。但他的脈象平穩,顯然劇毒已解。
穆玄英冷著臉看向女子,沉聲道:「犯案累累,手中儘是無辜血債。不如交由官府,秋後處決,如何?」
女子一愣,而後驀然笑了起來。她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笑得雙眸沁淚,幾乎直不起腰來,斷斷續續地道:「好有趣……的小郎君,交給官府?朝廷官府算什麼東西,六扇門那群廢物,還想關住老娘?」抬手拭去頰邊的眼淚,女子看向穆玄英,道:「小郎君,你這小模樣看著真叫人喜歡,不如你和妾身走吧。」
「妾身閨名公孫蘭,小郎君,你可得記在心裡呀。」
公孫蘭決定了,她要將這個小子帶回組織里。她要將這個小傢伙好生□□一番,最終跪倒在她的裙邊。
沒有什麼比起將這種一身正氣剛入江湖的小傢伙一身驕傲打碎,從雲端落入污泥之中更有趣的事情了。
穆玄英沒有說話,只仰頭看向公孫蘭,清亮的眼眸中沒有憤怒,反而盈滿憐憫。
穆玄英不知道這個公孫蘭哪裡來的自信,或許是因為他和雨哥有意收斂了自己的修為,將自己偽裝成江湖上隨處可見的二流高手的緣故?
公孫蘭剛要說什麼,她的后心忽然泛起毛骨悚然般的寒意。她的眼眸霍然瞪大,近乎本能地運起輕-功,足尖輕點,整個人向右側掠去。宛如無骨的雙手猛地從身後抽出兩柄劍,劍身約半臂長,劍柄處系著七彩緞帶,隨著她的動作飄然而舞。
公孫蘭的臉白得駭人,毛骨悚然的危機感並未遠去。她手中雙劍一引,猛地刺向身後。然而,含著她十成內力的一劍,清亮的劍刃刺到了一半就再也刺不進去了。
她的身後不足一丈的地方,一個身穿玄衣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手中還不忘抓著一根插滿糖葫蘆的長竹竿。而輕而易舉阻住她劍勢的,竟是一根還串著糖葫蘆的竹籤子。
公孫蘭心底一寒,陡然間她意識到了什麼。
打從這兩人進入夜市時,公孫蘭就注意到這兩人了。雖然武-功不高,但相貌卻是一等一的好。尤其這個男人,堪稱昳麗的容貌連她這個女子都心生嫉妒。
公孫蘭下毒手,從來不需要理由。在賣給穆玄英糖炒栗子的時候,她甚至想到——若是那個男人回來發現,他那兄弟中毒而死,他會如何。
是痛哭流涕,還是拼了命找她報仇?
無論哪一種,樂趣都不少。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她這一次遇上的是硬茬子。
公孫蘭自恃劍法當世少有,便是遇到西門吹雪或是葉孤城亦是不懼。哪怕不敵,她亦能夠從容逃離。打從自己雙劍大成,她從未體會過眼下這種,逼近死亡的毛骨悚然如影隨形。
公孫蘭劍鋒一挑,劍招輕盈唯美,宛若舞蹈一般,但招招皆是殺機,她幾乎將自幼修習的西河劍器舞出了極致。公孫蘭相信,即使是武林里那些老不死的,在她全力出招下也無法全身而退。
然而,令公孫蘭心生懼意的是,她的每一次出招,那個男人就像是能夠預知一般,處處封擋,以著巧之又巧的力道將她的雙劍擋回。
「咦?」微仰著頭看著兩人交戰的穆玄英眼中掠過一絲異色,輕聲道:「這是……七秀的西河劍器?」
難道,這個殺人如麻的女人是七秀坊的遺脈?
難怪她自稱公孫大娘。
穆玄英不禁搖了搖頭。一教兩盟三魔,四家五劍六派,再強盛的門派也無法永世傳承。只是,比起那些早已斷了傳承的門派,一直傳承至今但傳人卻是個姦邪之輩,也不知哪個更加悲劇一些。
穆玄英的感慨,如今的公孫蘭無從知曉。她此時的眼眸亮得驚人,出招的速度遠勝於往昔,她甚至能夠感覺到禁錮了她十多年的屏障都在鬆動。與此同時,她感覺到了眼前玄衣男子出招逐漸呈現的疲軟,就連方才那種恐怖的感覺都褪去了大半。
一定是這小子方才使出了某種秘法,所以看上去修為大增,糊弄住了自己。然而一旦拖了些時間,他就露餡了。
思及此,公孫蘭心中一喜,方才的恐懼一掃而空,出招越發迅捷起來。就在她以為自己隨時都能將這個男人戳死的時候,卻聽到那個男人朗聲說道:「毛毛,你可看清了?」
穆玄英嘆了口氣,道:「有形無意,徒有其表而已。」
比起唐時七秀劍舞,這位公孫蘭的劍招雖然厲害,卻早已偏離了真正的西河劍器。
公孫蘭陡然明白了什麼,果然,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又回來了,甚至比先前更甚。竹制的簽子只是看似輕飄飄地敲在了她的劍脊上,一股森冷劍氣自劍脊處傳來,順著她握劍的雙手一直衝入了她體內的經脈中。
公孫蘭「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來,雙劍險些脫手而出。
若是此時她也不明白自己是被耍了,那公孫蘭就不是每逢月圓之夜殺人無數卻始終沒人能夠抓住她的紅鞋子大姐了。
她的臉色煞白,聲音異常凄厲地道:「今日是妾有眼不識泰山,太歲頭上動土,惹惱了小郎君。妾願意奉茶賠罪,還望公子贖罪。」話說到最後,她的神情早不復方才的意氣風發,儘是凄婉之色,越發惹人憐惜。
公孫蘭從來都知曉如何最大限度利用自己的美色來達成目的。
只可惜,她遇上的是眼裡心上只有一個穆玄英的莫雨。
毫不留情地一竹籤子,即使公孫蘭咬牙以雙劍相接,那竹籤上的山楂沒有碎上半點,她手中雙劍卻應聲而碎。
公孫蘭呆住了。下一刻,那串著山楂的竹籤子整根擲了過來,直接扎進了她的小腹中,沒入半根。
公孫蘭身體一震,口中鮮血直噴,整個人如斷了線的紙鳶,從半空中猛地墜了下來。她大口大口吐著血,美艷的容顏因仇恨而變得扭曲,厲聲道:「你、你竟然廢了我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