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入獄
黃謙所在捧日軍是宋時上四軍之首,直接受皇帝領導,是皇帝保證身家性命的根本保障。眼見趙煦面色黑沉咬牙切齒,黃謙更不敢耽擱,即刻點齊兵馬向宮外殺去。
雖然趙煦一直都只是個傀儡擺設,可說到底,他畢竟仍是大宋的皇帝,至高無上的存在。皇帝遇刺,何等大事?莫說趙煦僅僅只是調動了一支禁軍,便是他下令以皇宮為中心方圓五百里範圍內搞個無人區,這個時候只怕也沒人敢跳出來說他濫殺無辜。這便是皇權的威力,一旦受到威脅,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
當晚亥時初刻,都指揮使黃謙點齊五千兵馬出營接管汴京防務。與此同時,黃謙本人則帶上了一支小隊直接殺往慕容府。考慮到慕容複本人的武力值頗高,黃謙謹慎地將這支小隊的總人數定在了——一千人!六扇門大統領諸葛正我亦毛遂自薦,與黃謙同行。
整整一千兵馬殺向慕容府,自然不可能悄無聲息。包不同一見禁軍這來勢洶洶的架勢即刻便明白到,趙煦怕是再也按捺不住,要動用國家暴力機器幹掉他家公子爺了。「公子爺快走!」想到慕容復如今已武功盡失,包不同便是一陣心慌。
「慌什麼?」慕容復卻仍無動於衷。「去看看怎麼回事?」上四軍雖說在趙煦的掌控之下,但官場有官場的規矩,趙煦絕然不會無緣無故動用上四軍只為殺他。否則,縱然殺了他,趙煦也必定得一死以謝天下,除非他願意見到天下皆反。慕容復賭趙煦絕對沒有這個膽量!
不多時,整個慕容府已被圍得如鐵桶一般。諸葛正我低聲與黃謙聊了兩句便翻身下馬,上前叩門。「慕容大人,下官諸葛正我求見。」
包不同一聽諸葛正我也到了,面色立即又難看了幾分。顯然以他手上的這點微末功夫,並非諸葛正我的對手。而慕容復卻早已扔下包不同,如往常一般親自到正廳迎接諸葛正我。
兩人相見,諸葛正我的神色極端複雜,只見他沉默了一陣方緩緩道:「明石,官家遇刺!」
慕容復聞言立時一挑眉,輕聲道:「與我有關?」
「來的是個老人,神智不甚清醒,但武功奇高。行刺官家時口中喊著他才是皇帝,大燕要復國!」諸葛正我沉靜地望著慕容復緩緩言道。朱勇尚且能從慕容博的武功路數中猜出刺客多半與姑蘇慕容氏脫不了干係,諸葛正我自然更加明白那名刺客的真正身份。而這,也是諸葛正我將慕容博一招斃命的原因。與其讓慕容博活著被誘供出慕容復,不如死無對證!
大家都是聰明人,慕容復一聽諸葛正我的描述就猜到了刺客的身份。他雖不知慕容博為何會恢復了武功,但看這禁軍的架勢,想來行刺的結果也並不喜聞樂見。只見他沉默了一會,終是低聲問道:「人死了?」
諸葛正我輕輕地點了點頭。「我殺的。」
此時包不同也已來到正廳,一聽諸葛正我自承殺了慕容博,他頃刻雙目赤紅肌肉緊繃,似要與諸葛正我拚命。哪知才跨上一步,慕容復已然伸手攔住了他。「公子爺!」包不同悲憤莫名,話音之中已隱隱帶了幾分泣聲。
「如此……未嘗不好,求仁得仁!」慕容復的面上卻惟有輕嘲。
諸葛正我執掌六扇門,是大宋的特務頭子。慕容家的那點破事,他自然早已查明。只是出於對慕容復的信任,諸葛正我始終裝作不知。在處置慕容博的事上,慕容復若果然弒父,他便會對慕容復暗加提防不復從前的信任;可慕容復最終沒有動手,他又覺得慕容復未免有些拖泥帶水。如今慕容博果然死了,諸葛正我卻猛然發覺自己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得乾巴巴地道:「前有蔡京呈上物證,後有刺客行刺。官家大為震怒,令捧日軍都指揮使黃謙將你拿下。」
這回不等慕容復說話,包不同已然失聲叫道:「我家公子爺是冤枉的!」
諸葛正我沒有理會,只深深地望著慕容復問道:「明石,你如何打算?」這話音是那般地輕,彷彿稍微大聲些便會驚動了旁人,壞了大計。
慕容復起初沒有說話,隔了一會,他忽而微微一笑。那是一個怎樣的笑容?自嘲、苦澀,可卻隱隱有著幾分釋然。「勞煩諸葛大人稍候片刻,待本官安頓家小。」
諸葛正我聽到慕容復的回答,不知為何竟也笑了。「慕容大人,如今的朝堂仍是蜀黨的天下!」只見他忽然向慕容復深揖一禮,乾脆利落地走了出去。
諸葛正我方一離開,包不同即刻扯住了慕容復的手腕,再度叫道:「公子爺快走!」
哪知他的手指方一觸到慕容復的右腕,即刻便覺五指微微一麻。包不同尚未反應過來究竟是怎麼回事,慕容復已然出手點倒了包不同。一轉身,連同他的身後的阿碧與泰山也一齊被點住穴道。觸上三人震驚的眼神,慕容復只慢條斯理地放下了右手,輕聲道:「大哥臨走前,分了我一半的內力。」而這等大事,蕭峰沒有提,慕容復也不曾與任何人提及。
可現在哪裡是討論慕容復有沒有恢復武功的好時機?包不同被點倒在座椅內不得動彈,眼中卻已流下淚來。「公子爺,這狗皇帝是要殺你啊!」
只見慕容復負手長嘆,仰頭道:「我若逃走,這謀逆行刺的罪名便再也洗不清了!」
「洗不清就不要洗!公子爺,咱們回燕子塢、回上海鎮、哪怕是去海外,重振旗鼓,反了他娘的!」包不同恨聲叫道。
這一回,連泰山與阿碧都在點頭。
可慕容復卻是微微而笑,語調低微地緩緩答道:「包三哥,我們在上海鎮與海外的勢力,幾年前我就已給了蘇邁了。」當年慕容復曾親口答應給蘇軾能克敵制勝的殺手鐧,比起虛無縹緲的復國之說,唯有真正的實力才算得上是合格的殺手鐧。「我不能走,我一走便坐實了罪名。朝堂上蜀黨一系的官員、老師,還有語嫣,他們沒一個能保全性命!而這些年來我所主持的一切改革,都會化為泡影!」
「公子爺還年輕,有朝一日公子爺登基為帝,再行改革……」包不同又勸。
「不同!」慕容復仍微笑搖頭,「包三哥,有些先例是不能開的。」慕容復因改革而聲名鵲起登上相位,倘若他果然起兵謀逆,那麼日後無論成敗,後世之人皆不敢再提「改革」二字。只因,改革便意味著你有謀逆之心!
包不同跟隨慕容復大半生,如果說當年他還天真爛漫,輕易被慕容復「積功上進、黃袍加身」的大餅所忽悠。那麼多年過去,他早已從慕容復的行動之中隱隱猜到,公子爺莫約並不曾真正想過要復國。只是包不同出於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始終裝作不知。可到了此時此刻,他再無法自欺欺人。「卻原來……公子爺從未想過要興復大燕么?」
慕容復一臉歉疚地望著包不同,低聲道:「對不住了,包三哥。復官任性妄為,騙了你們這麼多年!」
包不同堂堂七尺男兒,便是斧鉞加身也面不改容。可到這個時候,他卻像個孩子似地嚎啕大哭。「公子爺,縱然你要當趙家忠臣,也不用把命賠上啊!」
慕容複本能地想答一句「我並非忠於姓趙的」,可忽然又覺得意興闌珊便只隨口安撫道:「官家雖拿了我,可想坐實我的罪名卻並不容易。」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這一次,連阿碧也哭喊起來。「公子爺,你快走!快走啊!」
哪知慕容復竟正色道:「按照本朝律例,謀逆大罪當交由大理寺問審。大理寺卿范純粹持重公正,雖非蜀黨,但想來……」
「禁軍之內亦有死牢!趙煦小兒既抓了公子爺,又豈會輕易將你交出去!」包不同聽慕容復這麼說,頃刻面紅耳赤頸間青筋暴起,瞧著極之可怖。「老包都明白的道理,趙煦怎會不明白?公子爺何必再哄我們?!」
眼見連包不同也一語道破了趙煦的歹毒心思,慕容復不由輕輕一笑。他仰頭在原地站了一陣,好似想了很多,又好似什麼都沒有想。最終只淡淡答道:「若果然如此,那也唯有……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慕容復話音未落,包不同卻忽而發出一聲爆吼:「薛大夫!」
聽得腦後有風聲襲來,慕容復瞬間錯步一移,輕輕一掌落在薛慕華的肩頭。那不知何時躡手躡腳來到慕容復身後的薛慕華受此一掌,頓覺氣血翻湧,踉蹌兩步便抱著手中藥箱一屁股跌坐在地。隨即,慕容復猱身而上,眨眼便抽出了薛慕華插在腰間的一柄匕首,抵住自己的咽喉,轉身向隨同薛慕華而來的數十名府中守衛道:「你們若再不聽命行事,本官唯死而已!」
慕容復這般強項,那些各個拿著燧發槍的守衛們再無計可施,不由跪倒齊聲痛呼:「大人!」
這呼聲未歇,相府外黃謙的喊聲已然響起:「慕容大人,還請行個方便!」
「時間不多了……」慕容復微一皺眉,轉向包不同低聲道。「包三哥,如今復官的身家性命一生心血全操縱在你之手,你到底還肯不肯認我這個公子爺?」
包不同淚水漣漣,哽咽良久方一字字地答道:「請公子爺吩咐!包老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府中有密道,位置你清楚。我出去之後,你便帶著阿碧、薛大夫和府中守衛一同自密道離開,記得把燧發槍和違制刀箭全部帶走。你們離開汴京之後,薛大夫你就自由了。阿碧和泰山去大理找鄧大哥。告訴他,若有異動,即刻辭官遠遁,邁哥兒會出手相助。至於包三哥,我要你去殺一個人——端王趙佶!」
包不同再說不上話來,只流著淚不住點頭。阿碧卻哭道:「公子爺,阿碧不走!要死,阿碧也要跟公子爺死在一起!阿碧不走!」
「傻丫頭!」慕容復笑嘆了一聲,歉然道。「公子爺答應你的事,如今看來是辦不到了。你的嫁妝,在語嫣的手上。你若有心,日後便代公子爺出海看看罷!」
眼見慕容復轉身離,薛慕華亦不禁落下淚來,失聲喊道:「慕容大人!」
慕容復沒有再回頭,只背著他們抬起手臂做了個阻止的手勢。「每個人都有他的路要走……我沒有贏,可也絕對不會輸地太慘!」說罷,他袖袍一卷,包不同、阿碧、泰山等三人只覺身體一松,已然恢復了自由。而慕容復,卻早已消失在了門外。
出得門來,外面的禁軍即刻一陣異動,一個個提起刀箭如臨大敵地指向自己。慕容復見狀不由揚眉而笑,朗聲道:「黃大人,是否需要本官自縛雙手?」
騎在馬上的黃謙的面色一變,良久,終是跳下馬背上前道:「慕容大人,得罪了!」只見他將手一揮,即刻便有兩名禁軍拿著鐵鏈走上前來。
鎖鏈尚未加身,諸葛正我已然揚聲道:「黃大人,慕容相公舊病纏身武功已廢,還請謹慎!」
黃謙雖是個禁軍,卻也同時是個官場老江湖。今夜官家無端遇刺,借題發揮拿下了慕容復。然而朝堂之上卻儘是慕容復的黨羽,只怕明日一早,官家的御案便會被蜀黨的奏本給淹沒了。勝負未分,黃謙實在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得罪了慕容復。更何況,他與慕容複本有故交。有諸葛正我一句求情,黃謙即刻順坡下驢,伸手道:「如此,大人請!」
「多謝!」慕容復微一點頭,淡然道。「家中僕役不過聽命行事,還請黃大人不要過分為難。我書房內一應文書,煩請黃大人請政事堂的諸位相公們過目之後再行處置。書案上還有一份公文是給種、曲兩軍安排糧草軍械的方略,同樣勞煩黃大人分別送往戶部與軍器監。」
眼見慕容復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掛心政務,捧日軍的禁軍們聽在耳中卻都有些不是滋味。有些感情脆弱的禁軍,甚至還悄悄抹了抹眼淚。自從慕容復任左相,已數番提高軍中待遇,加之他又有平滅西夏的軍功在身,軍中將士一向對其既敬佩又感念。黃謙此時也是眼眶一熱,只見他僵直著身體側過頭去呆了一陣,方硬聲道:「慕容相公儘管放心!」
慕容復微微一笑,舉步上前。經過諸葛正我身側時,他即刻以密音之法向其言道:「儘快聯繫向太后!另外,設法讓我與官家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