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0
一路上,展遇將車子開得飛快。
顧無言與林淺深坐在後座,期間林淺深一直在撥打著電話,可不管幾次,對面提示的都是關機。
「阿深,你到底怎麼了,你別嚇唬我們啊?」
林淺深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但一個人從容不迫的說出我快死了這種話,實在是讓人心裡發悚。
此時已經到了醫院,林淺深看著手機的屏保,那是他們三人的合照,裡面的柒柒笑的特別燦爛。林淺深一陣恍惚,她失敗了,在等一會兒,她的程序將進入休眠狀態,隨後這幅軀體將陷入沉睡,癌症晚期患者的結局是怎麼樣的,她就是怎麼樣的。
如今她身體很疼,林淺深向來對疼痛不太敏感,就算難受她也能忍住,可讓林淺深忍不住是,她想見女兒。
剛踏入醫院大門,林淺深身上一軟就向地上倒去,後面的顧無言眼疾手快的將她接住。此時林淺深的臉色發青,身體也涼的不像話,顧無言一下子慌了,手忙腳亂的叫著醫生。
「是林淺深小姐嗎?」
「是,醫生你快看看她。」
來前她已經撥打了電話,醫護人員將她抬上了床,林淺深呼吸有些急促,她握緊身下的床單,然後扯住了顧無言的手。
「顧無言……」
「阿深……」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去,家門鑰匙被我放在了門口的毯子下面,請你每天去看看,我怕阿褚他們會打電話回來;我的手機在那個包里,也交給你。解鎖密碼是1033,我的微博密碼、Q/Q密碼都在手機備忘錄了,如果我醒不過來你就幫我發個通告。」
「阿深,你……你別說了。」顧無言急的紅了眼眶,「你們……你們還愣著幹嘛,快點救救阿深啊」
他摸了一把忍不住流出來的眼淚,此時展遇也來了。
林淺深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著清醒,「現在我身邊沒人,我也不知道能託付誰,公司的執照應該會在這幾天辦下來,我希望你能幫我簽一下,我的身份證各項證件都在那個包里,需要的話你就拿走。」
「我知道。」展遇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指,「你不會有事的。」
「呼……」林淺深長呼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最後她又說,「如果……如果我真的醒不過來,請幫我告訴柒柒,媽媽很愛她,她從沒想過把她丟下。」
「她是我的小太陽……」
正因如此,她才不懼寒冷;不懼生死。
送進手術室,在感覺麻醉劑注入體內的時候,林淺深的思緒已經空了,醫生在她耳邊說著放鬆,說著沒關係,然後將亂七八糟的管子插ru到她的身體。
眼前的光很亮,無比刺眼。
因為藥物的原因,她說話已經不太利索了,但林淺深依舊懇求著,「醫生,幫我支撐到我女兒回來。」
主治醫生是一個中年女人,她看著她臉上的淚水愣了幾秒,道:「我也是個母親,你會沒事的。」
顧無言和展遇在外面靜候著,期間他們撥打了季白的電話,又給陸則褚手機發了簡訊,還是沒有回復。
而另外一頭的柒柒和陸則褚正在拍攝著。
R國的氣候多變,上午天氣還晴朗,下午卻忽的颳起了大風。五組家庭被迫待在了房間里。
柒柒是幾個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兒,這邊環境不好,住的也不好,可她始終不哭不鬧,乖乖的完成上面布置下來的任務,期間還會安慰比她大的哥哥們。
外面狂風席捲著整個樹林,發出的呼嘯聲如同遠古古獸的嘶吼,柒柒裹著毯子趴在窗戶前,窗戶不太結實,有風不斷的灌進來。
「柒柒,你在那兒會著涼的。」一個爸爸上前將她抱了下來,「過去找大哥哥玩兒。」
「隴城會颳風嗎?」柒柒望著灰濛濛的天空,問道。
「隴城不會颳風。」
「那就好。」柒柒抿了抿嘴,「不然媽媽一個人,會被吹跑的……」
***
一個人的生命有多久
幾十年?
又或是轉瞬即逝。
當醫院下來病危通知書,並告知家屬馬上安排後事的時候,誰都沒能承受住這個打擊。他們想不明白,昨天還好好的一個人,今天怎麼突然……就不行了。
一直為她治病的主治醫生也不理解,之前化療的過程是順利的,她身體的癌細胞也逐漸消散,可就這麼一晚上,病情便加快了,快到絲毫沒給他們準備的機會。
醫生一直儘力的搶救著她,最終只能維持住她最後的一口氣。
網上。
林淺深的小說不更新了,微博也沒動靜了,她的評論、主頁和個人博客上的流言蜚語都炸天了。
季白已託人聯繫了R國的陸則褚,她嘆了一口氣,然後打開了她的《我是傳奇》,我是傳奇比上一本小說都要長,最新一章停在了女主接女兒放學的時候,可能……這本書要永遠停在這裡。
季白上了碧江官網,然後發布聲明。
【碧江小說網V:告訴大家一個不幸的消息,今天早上,我方接到了伊芙病危的消息,伊芙一直身患絕症。應怕大家擔心,所以一直沒有告知,她可能累了,但我多麼希望,她能醒來繼續走。】
季白按下了發布,剛發出去的一秒,終點和《與光同行》、《神跡》官網便轉發了微博。
季白沉默著回復著各合作方,沉默著處理一切。
林淺深沒有家人,唯一的舅媽也不知道身在何地,所以現在她沒辦法為她辦理證明,陸則褚那邊始終沒有消息,最後沒辦法,陸則徽前去R國找尋。
林淺深病危的消息一出,所有人都懵了。
現在又不是愚人節,開什麼玩笑?
受不了打擊的粉絲紛紛去往她微博下面,要求她快給個澄清,一頓猛刷之後,AI發微博了。
【AI:我是她的好友,她說,她希望你們好,所以請別為她難過。】
——一點都不好,請別開玩笑了。
——A大,你的小說還有好久完結呢!
——你還沒接女兒回家啊QAQ
——別鬧了,好嗎?
——我不管,我不相信,有本事爆出醫院名字。
——別鬧了,柒柒知道多難過啊。
——就是啊,A大,柒柒寶寶還在參加節目呢,起碼……
——求你別這樣,你倒下了,柒柒寶貝和咎寒寶寶怎麼辦。
……
季白刷著她文下的評論,在看到柒柒那倆個字的時候,她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是啊,柒柒……柒柒該怎麼辦呢?
此時林淺深正在重症監護室,想要好估計是沒得可能了。季白也只能奢求在最後一秒,柒柒能趕回來。
***
節目組拍攝的地區甚是偏僻,還有一天,這期拍攝算是結束了。
這個村子有一個許願林,最後節目組要求每個人將願望寫在簽上,然後讓自己的孩子把許願簽掛在樹上。
柒柒寫的是希望永遠和媽媽在一起,她坐在陸則褚肩頭,就在簽文快掛上去的時候,一臉風塵僕僕的陸則徽趕來了。他臉上沒有多少表情,望著陸則褚和柒柒只說了一句話,「林淺深出事了。」
力求最快,所以陸則徽借來了老爺子的私人飛機。
飛機上,陸則徽一直以為柒柒會哭。
可她坐在陸則褚身邊,始終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翻來覆去的看著手上的筆記本。
「柒柒……」
「騙子……」
「誰是騙子?」陸則褚問,大手撫上了她的腦袋。
「都是騙子。」她說,然後撕碎了筆記本上的那張紙,「媽媽是騙子,她不陪著我了,對嗎?」柒柒仰頭看向陸則褚。
望著那雙一模一樣的瞳仁,陸則褚猛然啞然,不知道如何開口。
「如果難過,柒柒就哭出來。」陸則褚的語氣輕的都不太真切,他覺得自己已經到了極限,但在此時卻要保持著理智,柒柒還在他的身邊,他不能最先崩潰。
「我哭的話媽媽會好嗎?」
「不會好……」她說,「我哭只能讓她更難過。」
「我不要讓媽媽難過……」
陸則褚喉結微微滾動,伸手將她攬在了懷裡。
下了飛機,他們直接奔往醫院。
等在外面的季白看了看陸則褚又看了看柒柒,哽咽出聲,「阿深,恐怕……恐怕不行了。」
柒柒掙脫開陸則褚的手,小跑著進了病房。
她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林淺深,閉著眼,不再對她笑。
柒柒跑上前,爬在了椅子上,然後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有氣,但很微弱。
柒柒仰頭,沖著進來的陸則褚說,「爸爸,我們帶著媽媽回家吧。」
「柒柒,你媽媽不能回家。」季白在醫院守了幾天,此時看起來靡靡不振,「不能帶媽媽回家。」
「她還活著呢,待在這兒多不好。」
「柒柒……」
「她還活著呢!還有氣呢!你們怎麼總是說她不行了!」柒柒嘶吼著,她上前拉扯著林淺深的胳膊,「我不管,我要帶媽媽回家。」
「柒柒,你別這樣……」季白閉了閉眼睛,卻沒力氣上前將她扯開。
「你回來了嗎,柒柒?」此時,林淺深忽然開口說話了,在場的人均是一愣,然後看向了她。
林淺深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臉蛋。
「媽媽……」柒柒回神,眼淚立馬出來了,她在她懷裡啜泣著,「他們說你要走了,我不相信,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今後就算沒有我,你也要好好的走。」她握著柒柒的小手,很涼。
柒柒咬了咬下唇,「我想和你過一輩子,可你怎麼總是說要走。」
「已經是一輩子了啊……」林淺深閉上眼睛,「柒柒,你教會我勇敢,你讓我變成了一個母親;讓我開始對這一切有所期待,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時光,已經是一輩子了。」
「不算……我的一輩子還有很長呢,媽媽,求求你陪著我,我害怕。」柒柒哽咽著,她低頭親了親林淺深的睫毛,又親了親她的嘴唇。
她這麼小,還沒準備好承擔著一切。柒柒之前一直不敢睡覺,她真怕一醒來媽媽就不見了,所以夜半時分,她總會進她的房間,看她在床上還有呼吸,他就安心。
柒柒想掙錢養家,等她有了好多好多錢就能養她,就不用媽媽給她承擔一切了;她開始信奉神明,開始學著長大,開始不再懵懂,開始學會一個人。
可學了那麼久,柒柒始終發現……她還是想和媽媽一起。
想和她一起長大,想讓她看著自己逐步走向成熟;想有一天讓她為自己披上婚紗,想……等她垂垂老矣后,承歡膝下。
可時光不等,這次它真的要把媽媽從她身邊搶走了。
「柒柒,晚安。」
「我不要你說晚安……」柒柒低泣著,「和我說早安……好嗎?」
柒柒一抬頭,卻發現她已再次陷入昏睡。
***
終點網站與她交好的一些作者都來醫院看望過她,就連風吹蛋蛋涼都從遙遠的國度趕回來。現如今他們總算知道林淺深為什麼是光頭了,不是因為喜歡更不是方便,她只是想避免承受化療掉發的痛苦。
期間林淺深好轉了一次,她錄下了一個三十秒的視頻放在了網上,那個視頻在短短一個小時內達到了上萬多點擊,更讓不少人淚目。
命運就是這樣殘忍,它不知道何時就將厄運的蠱落在他人頭上。
而更讓他們擔心的是柒柒,有記者偷拍下柒柒的照片,小姑娘臉蛋不在圓潤,短短的幾天就憔悴的可怕。
柒柒依舊每天乖乖吃飯,乖乖睡覺,每天晚上回來醫院給她講故事,若是她哭鬧一下還好,可她偏偏不哭不鬧,沉著的讓人心慌,陸則徽想請一個心理醫生給柒柒看看,最後被陸則褚拒絕了。
「阿深,我們結婚吧。」
今天她比之前清醒一點,陸則褚藉機開口。
「啊?」
「我原本想著帶柒柒參加完節目回來再說……」他垂下長睫,俊美的臉頰略顯蒼白,陸則褚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美的盒子,然後將裡面的戒指套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你什麼時候……做的?」
陸則褚輕笑一聲,「準備和你告白的那天,就讓人定做了。」
林淺深眸光微閃,陸則褚握起她的手,親吻著她的指尖,「阿深,說來你可能不信。」
「嗯?」
「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想著和你共度一生了。」
沉默些許,她答:「說來你可能也不信……我也是。」
……
隨後,陸則褚錄製了一段大概有十分鐘的視頻。
他輕描淡寫的說著與林淺深的相識相知到相愛,有輕描淡寫的說著柒柒的來歷,鏡頭裡面的陸則褚依舊面癱著臉,可他眸低的情誼比陽光暖;又比月光濃。
這個男人將此生唯一的溫柔獻給了一個人。
他沒有和任何一個人商量的將一切昭告天下,陸則褚不怕別人知道柒柒是自己的女兒會怎樣;也不管什麼明星不明星,他現在是個普通人,嗯,普通的快結婚的男人。
視頻一出,網上並沒有人持反對意見,他的好友,包括經濟公司都轉發了微博,並對他表示了祝福,甚至是支持他的決定。
在林淺深住院的這段時間,陸老爺子也來過一次,陸則褚沒攆人,陸老爺子也沒再教訓兒子,只是嘆氣的拍了拍她的頭。
終於。
在一個午夜。
林淺深的眼再也沒有睜開。
可讓醫院大惑不解的是,患者並沒有死亡,她只是陷入沉睡,但身體的各項技能都表示著她還活著,這種現象簡直就是前所未見;聞所未聞。喬安娜為她找來的癌症專家此時也已經到了,可面對著沉睡過去的林淺深,他也表示束手無策。
林淺深很如今的現象像是一個植物人,但只要有一口氣在就表示還有希望,網友粉絲們一聽,紛紛開始祈禱平安。
而此時的林淺深。
發現自己正在原本墜落的飛船上。
準確的來說,是在飛船的修復艙里。
她現在沒有實體,透過外界來的聲音,林淺深能感覺到奧維多的氣息。
奧維多。
她呼喚著奧維多,可由於不會說話,發出的聲音也只能是電磁波。
奧維多……
你在嗎?
林淺深拚命向外傳達著她的信息,可奧維多似是沒聽見,或許……他不在?
而此時的奧維多,也就是沈從南,正坐在控制台前操控著。
他的指尖在觸摸台上飛快移動著,他的面前是一扇巨大的藍色屏幕,而屏幕的裡面是一個透明的人形。
沒錯,他的光腦伊芙,脫離那具身體后,竟然也有了實體。
奧維多嘆了一口氣,不知是喜是悲。
光腦與人工智慧一樣,他們由零件所造成,但就算在聰明也都不能有自己的情感,在人工智慧的歷史上,這種狀態只出現過一例。
高智商的神秘博士愛上了自己所創造出的人工智慧,因為被影響,人工智慧的情緒也逐漸被改變,可最後的結局並不是完美,而是已博士的背叛,人工智慧的銷毀告終。
那場爭鬥奧維多也參與過,他始終記得人工智慧最後那個絕望的眼神,他看著她步入火焰,化為灰燼。
奧維多原本想讓林淺深留在這裡,可當知道她的身體帶有絕症后,他開始後悔之前的決定。
人類的愛有多長?生命又有多長?
奧維多不知道,從來到這個世界,他見識過人類的陰險狡詐;感受過謀亂爭鬥;也看見過生命凋零……
奧維多喜愛伊芙,他不想讓她和之前那個人工智慧一樣,逐步走向毀滅。
他必須帶她離開。
【程序修復進行時————】
【程序開始修復——】
【是否格式化程序——】
格式化?
不不不。
林淺深抗拒著,拚命的將自己的情緒傳達給奧維多,她不能格式化,一旦格式化,就說明那一切真的沒了,真的是空的了。
奧維多,求你停下來……
她傳出來的電磁波已開始雜亂。。
奧維多能感覺到,就算在休眠中,伊芙也在抗拒嗎?
「伊芙,我必須這樣做,我要帶你回家了。」
「將領向我們的飛船發來了信號,他們在宇宙監控台等著我們,子民也在等著我們回去,伊芙,你會和我在一起的,對嗎?」
奧維多將手指放在了那個綠色的按鈕上。
「伊芙,對不起讓你經歷了那些病痛,但快要結束了。」
「我會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