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番外 曇花
?當今皇上親巡淮南,作為儲君太子的肅景墨太子妃林清自然是要陪同的,隨行的還有昱王肅景硯。
小暑時節楚州不同於中都城乾爽,常日陰雨綿綿,夜裡冷風起太子妃惹了風寒,幾日也不見好。
「大夫說太子妃思鄉憂愁,這風寒才始終不見好。」
悠閑地品了口浙南上供的明前龍井,肅景墨笑道:「只怕思鄉是假,相思才是真了。」
此次巡遊肅景硯也來了,成婚這一年多兩人愣是未曾見一面,此刻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跟前卻月余未曾說過一句話,怎能不害相思?更何況,再幾日便要返都了,林清想見肅景硯便更難,她怎會不愁?
放下茶盞肅景墨眉眼彎彎,「誠和。」
「在!」
「這楚州可有甚麼賞風月的好去處?」
「恩......這......屬下聽說鳳來樓的楚青衣楚姑娘長得絕美......」
聞言,肅景墨少有的愣了,片刻后才朗聲大笑道:「孤說的是清凈之處,賞花月,並非那等『風月』。」
「屬下該死!」
「罷了。」肅景墨望了望跪在跟前的侍衛,搖了搖頭,他平日確實放縱了些,常來往於那些煙花之地,也不怪這侍衛誤解。
見主上沒有怪罪,誠和鬆了一口氣才說道:「那曇華寺雖是佛寺,卻是個安靜的好去處。」
「曇華寺?」
「是的,屬下家住浙北雖不是楚州人,但曇華寺的名字還是聽過的,這寺廟所在倉豐山曾經種滿了曇花,據說百年前種花之地顯現佛光,楚州人就捐銀子建了曇華寺,以滿寺的曇花得名。」
「那便去看看。」
「是!那太子妃那邊......」
「讓她在院中好生休養。若是皇上問起,便說我身體欠佳最近幾日就不一同巡遊了。」肅景墨站起身往屋外走去,「備馬!」
只帶一個識得路的侍衛,肅景墨騎了馬便往曇華寺去了。
曇華寺雖在楚州城近郊,但肅景墨啟程晚,等行至那處日頭早已偏了西,也幸得今日見了日頭路上不算泥濘,策馬疾馳,這才在夜前趕到。
曇華寺在倉豐山最高處,寺廟不算大,隱隱於蒼翠的樹木中,但前往進香聽禪的人卻不少,日已近黃昏,香客們都趁著天還亮時下山,此刻寺中人才少了些。香煙飄蕩,一派幽靜肅穆之氣,松柏森森。
進大殿上了香拜了佛祖,肅景墨捐了不少香油錢,雙手合十,向一旁小沙彌說道:「小師傅,我主僕二人途徑此地,想在寺中借宿一宿不知可否?」
小沙彌見跟前男子面貌俊朗不凡,穿著更是華貴,便回道:「若施主沒有去處,寺廟後院還有幾間供香客禮佛歇息的廂房,只是寺廟廂房簡陋,茶飯粗鄙,不知施主能否習慣。」
「能借宿已是幸事,怎會介意。」
「那小僧並去稟報住持,施主稍候片刻。」
「有勞小師傅了。」
曇華寺前廳不大,後院卻寬闊不少,杏黃色的院牆,青灰色的殿脊,隨處可見被照料得很好的曇花。
穿過迴廊過了中庭才行至廂房,小沙彌安排好住處送來齋飯才離開。
一桌一椅一床,簡單而空曠,不過比之沙場上隨處而安,這已然是很好了。吃了些齋飯,讓門外的侍衛要了些熱水來簡單洗漱后,肅景墨便推開屋后的窗,望向寺廟的後院。
後院只有一間小小的破落禪房,剩下的便是曇花了。
只是本欲等花開的肅景墨卻等來了一場久久不停的大雨,噼里啪啦敲著屋檐,狂風大作。
搖頭輕笑,「看來這曇花今夜是開不了了。」
正欲關窗,卻聽見旁邊廂房傳來幾聲輕咳。
「咳咳,雖說這雨大了些,曇花不易開,但這一院曇花總有那麼一朵會開的,總要再等等才能看到。」
雨聲太大,隔壁傳來的聲音聽不大清,窗戶擋著他也看不見是誰,只隱約分辨得出他說了些什麼。
原來旁邊也有一人在守著曇花開嗎?
思及此,肅景墨唇角微勾,揚聲道:「看來兄台今夜勢必要等著花開才罷休了。」
「曇華寺的曇花與佛有緣,我遊學到此地便想來看看。」
「哦?兄台所說可是百年前此山見佛光之事?」
「非也。」
聽到這二字,肅景墨便好奇道:「那還有甚?」
「你可知曇花又名韋陀花?」
肅景墨搖了搖頭,「不知。」
「相傳,曇花原是一位花神,她每天都開花,四季都燦爛。只是有一年,她所在的山嶺來了一位年輕人,年輕人喜愛花草,便旱時給她澆水,澇時給她擋雨,久而久之她愛上了他,便化了人形與韋陀在一起。後來玉帝得知,便將花神抓了,把她貶為每年只能開一瞬間的曇花,把那年輕人送去靈鷲山出家,賜名韋陀,讓他忘記前塵,潛心習佛,漸有所成。而花神卻怎麼也忘不了他。她知道每年初夏時分,韋陀總要下山來為佛祖采朝露煎茶。所以她就把集聚了整整一年的精氣綻放在那一瞬間。她希望韋陀能回頭看她一眼,能記起她......」
「後來呢?可是記起了?」肅景墨聽不見一旁的聲音,便問道。
「沒有,千百年過去了,韋陀一年年的下山來採集朝露,曇花一年年的默默綻放,韋陀始終沒有記起她,後來曇花所在之地建起了一座寺廟,那寺廟一個凡人和尚能看得見她,便問她為何哀傷,她只是搖頭卻不語,每十年同一時間他便來問她同一句話,直到八十年後曇花見他已垂垂老矣,便告訴了他緣由。聽完老人閉目坐下時間漸漸過去,夕陽落下,老人說道:『曇花一現為韋陀,這般情緣何有錯?天罰地誅我來受,蒼天無眼我來開』,說罷老人隨即圓寂,帶著花神一同去往佛國。花神在佛國見到了韋陀。韋陀也終於想起來前世因緣,佛祖知道后准韋陀下凡了斷未了的因緣。」
「『曇花一現為韋陀,這般情緣何有錯?天罰地誅我來受,蒼天無眼我來開』」肅景墨念了這一句笑道,「可是為何凡人能夠看見花神,而這修為有成的韋陀卻看不見?只怕是他的心已不願看見了。」
肅景墨說完這話,也未聽見一旁的人回話,等了好一會兒,才有笑聲傳來。
「哈哈哈,兄台高見,小生還從未曾思及這一點,聽你一說反倒覺得十分在理。」
肅景墨聽出這笑聲中那一抹哀痛,他沒有說話,一窗一牆之隔的男子也沒有在意。
只聽得他似自言自語般嘆道:「是了,他怎會看不到,也許他只是假裝看不到那雙痴愛他的雙眼...罷了......」
那聲哀嘆落透過這涼薄的夏夜悠悠蕩入肅景墨心中,肅景墨微微皺了眉,不自覺地捏緊了拳。
不知為何,心中竟覺著煩悶了。
望著屋檐滴落的雨水,肅景墨手指輕敲窗沿,「兄台原也是痴情人。」
「我從未與人說起過。」
「你說這寺曇花與佛有緣,該不會這佛寺便是那傳說中的寺廟吧?可是我聽說這佛寺是百年前新建的。」
「確實是百年前建的不錯,但是這傳說我是從西邊得來,傳說中提到的曇花花開之地便是淮南東面,我跟著傳說尋來,便是此處最有可能。而且你瞧這後院的那間小禪房,我問過楚州城的史官,他說這禪房早在建寺前便有了,具體哪年確實不知。」
「因與佛有緣才來見,必有所求。就是不知兄台所求為何?」
「......想見一人......」
「......誰?」
「一個,摯愛之人。」
夜已深沉,分明連面也沒見著,分明連名字也未問,素未蒙面萍水相逢的兩人竟也聊了很久。
「花開了!」
直到旁邊傳來呼聲,肅景墨這才發現屋角的曇花悄悄開了。白得徹骨,點著滴滴雨水,嬌美無比。
「午夜夢回時,月下美人現,這曇花,著實凄美絕艷。」肅景墨說著打趣道:「這雨中曇花難得一見,看來兄台想見之人必能見到了。」
「哈哈,還是不見了吧。」
「嗯?為何?」
「比起相見,我更願他喜樂安康。」
雨勢見小,旁邊廂房人的聲音更清晰了些,肅景墨覺著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在何處聽過。
下意識的,肅景墨想見見這一牆之隔的人,只是這一想法剛冒出,他就笑著搖了搖頭,這深夜裡如何見?
「夜深了,曇花也看了,早些歇息吧。」
聲音傳來,肅景墨笑著應道:「好。」
待明日吧,明日便去見見這位夜間等花開的痴情人長甚麼模樣。
只是,待天明時,隔壁的廂房便已空了,那遊學的讀書人天微亮便走了。
「那位施主離開前托我把這封信給你。」
肅景墨接過信打開,信中寫道:「不辭而別,只遊學旅途長遠,不可耽擱。想起昨夜所說故事,那凡人圓寂之時,還向花神說了一句『緣起緣滅緣終盡,花開花落花歸塵』,只是這一句不知為何我不願與你說,興許是你的聲音與那人有些相似,讓小生恍惚了,也讓小生捨不得了,對此,小生萬分歉疚。願友人喜樂安康。」
肅景墨將未署名的書信放在桌上,閉了閉眼,他記得昨夜這人說他想見一人。他記得那熟悉的聲音。
「誠和,回城。」
「是!」
曇花一現,只為韋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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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懷中人醒來怔楞地望著自己,覃程笑著湊上前吻了吻他的唇瓣,「怎麼了?」
「沒甚,只是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還早,再睡會兒?」
肅景墨眉眼彎彎,抬手攬著覃程的脖子,笑了:「你總是醒得比我早。」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