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坦白。

第49章 坦白。

沈言止帶顧意去的地方就是懶貓咖啡館不足500米遠的江城外國語學校,他和顧意的母校。

顧意下車時,腦袋還是一片空白,痴痴愣愣地跟著沈言止。

沈言止拉著她的手,慢慢地走,每一步都有些沉重。

外國語學校的門口有一棵盤根錯節的大榕樹,倚在學校的紅牆上,雖是冬日,依舊墨綠一片,亭亭如蓋。

沈言止看著榕樹,啞著嗓子道:「以前……都是從這裡爬進去的。你還……還摔過好幾次。」

他明明是站在她身側,但那聲音卻像是從天際傳來,飄渺而虛幻。

顧意看著那棵樹,心頭一股巨大的哀傷伴隨著記憶的緩緩襲來,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有些秘密,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他是誰,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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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她愛逃課,都是靠著那棵大榕樹爬進來又爬出去的。

有時候,還帶著他逃課。她還記得那天她得意洋洋地要帶著陳諶這個好學生爬樹,結果得意忘形,從樹上摔了下來,臉上劃了一道鮮紅的血痕。

她當時哇的一聲哭了,傷心得情真意切:「嚶嚶嚶。我破相了,以後嫁不出去了怎麼辦。」

他用帕子幫她止住血,雖然手足無措,但說話的聲音卻是平靜而溫柔:「我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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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顧意的淚水掉落在自己的手背。她心中曾經被自己掩埋住的那個可能此時又破土而出,變成了現實。

但這個現實卻讓她更加恐慌。她想抽出手,逃離這個可能,卻被他執拗地禁錮住,繼續往前走。

學校保衛處的小門是開著的,是他之前用電影采景的借口拜託的。偌大的學校,此時空無一人,操場中央的小草也因冬日的風變得枯黃。

「以前,你總會在這裡等我,一起去吃學校對面張阿伯的小元宵。」沈言止在竭力控制著自己已經有些不平靜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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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學習好,常被老師選去什麼奧數班什麼英語口譯班。顧意……最好的就是體育,連興趣班都選的是一般女孩子不選的田徑隊。田徑隊的活動周三下午五點就結束了,她就總在操場上跑跑跳跳一會兒,然後站在這裡等他。

站久了,連門衛處的老黃都認識了她,有時會調侃道:「喲。又在這裡等你的小男朋友啊。」

她就瞥一眼,哼哼道:「黃伯伯,你怎麼這麼說呢。諶兒是我的好朋友,不是男朋友,老師說不能早戀。」

老黃就樂哈哈的:「對對對,唯一的好朋友。也就是你那個小男朋友老考第一名,你們班主任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人家說的另一層意思她沒去注意,反而是有點得意地說:「那是,諶兒小學時候我就認識了,他那時候開始就是第一名。」

老黃有時還替她苦惱:「哎。可惜你們這都是不長久的。你這小男朋友不是直接去國外讀書就是去北大清華,你怎麼辦啊。」

怎麼辦啊,她也不知道要怎麼辦,不過還是會回一句:「我也是會去北京讀中醫的!」聽田徑隊的學長說,跑得特別快,就能加分。

那時候他也很奇怪,為什麼每次他下課以後,如果看到她和老黃聊完天,她就吃得特別多,邊吃還邊問:「諶兒你以後會不會丟下我呀?」

每次都是同一個問題。

他信誓旦旦地回答,但最終……還是沒有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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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狹小的門衛室走廊里,顧意腦海里也想到了這件事,心底那翻湧的委屈再難抑制,他當年那句「當然不會」如在烙印般印在她的耳側。

於是,淚水終於決堤,十年的心酸都化成了一句:「你丟下我了。」

她的聲音很小很微弱,但那帶著嗚咽的嗓音卻如貓爪般撓過他的心,沈言止心頭一絞,眼眶也有些紅了:「顧意,對不起。」

遲到了太久的對不起,終於說出了口。

「誰要你的對不起。」積累的憤怒瞬間吞沒了她所有的理性判斷,終於掙脫他的手,往前跑去。

紅色的塑膠跑道,比當年的還要簇新,但顧意卻覺得腳底如針扎一般,那股疼痛還順著腳板蔓延到心口,但她依舊不要命地往前跑。

跑一跑,是不是就能甩掉過去。

耳邊傳來腳步聲,身前便突然出現一雙有力的手,將她牢牢縛住,那是她曾經熟悉,現在也很熟悉的懷抱,但現在卻感受不到溫暖。

沈言止從後頭抱住了顧意,將頭枕在她的肩膀上,用低沉而顫抖的聲音說:「顧意,你說過只要我追上你你就答應我一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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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田徑隊里,其實也就是個湊數的。不過那個時候比跑800米都堅持不下來的他,已經好上許多了。

女孩子,好不容易有了個擅長的項目,就常拿來炫耀。爸爸說他要還是要堅持適當的鍛煉,於是奉旨讓他陪她跑步。

他也就是笑笑,然後慢慢地陪她走兩圈。

她偏著腦袋,說:「不行不行,你這樣是不行的,會考體育測試會過不了的。我在前面領跑,你跟在我後面,慢慢跑幾步看看。」

標準跑道一圈是400米,他一圈還沒跑完,就有點喘氣。她就轉過身子,倒著跑,對他招了招手,沒心沒肺地說:「來來來,快點來追我。」

他停下腳步,眼中是一片瀲灧湖水,笑著說:「我追上你有什麼好處?」

「你追上我了,我就答應你一件事。」少女笑嘻嘻地說,覺得自己佔了個大便宜。在她的記憶里,基本只有她讓諶兒做事兒,沒有諶兒讓她做事的時候。

「好。一言為定。」他話說得漂亮,但最終還是沒有追上他。他躺在那個紅色的跑道上,面白如紙。

顧意嚇得眼淚都滾了出來:「我只是開玩笑的,你還真這樣跑啊。你你你……」

他勉力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腦袋,語帶雙關地說:「顧意,總有一天我會追上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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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意,我追上你了,你不要走。」男人低喘了一口氣,說話的聲音帶著從未在她面前表現出來過的澀意。

顧意心頭一痛,原來他還記得當初的玩笑話。

但是這樣的他,怎麼就突然消失不見,讓她在一條黑暗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地爬了十年呢?十年來,她滿身傷痛,卻只能拚命揚起笑臉。

「別碰我,讓我走。」顧意只覺得腦子裡亂極了,只剩下尖利的呼嘯聲,「你食言了,所以我也要食言!」

她狠狠地踩了他一腳,原以為他會吃痛鬆開,結果他連一步都沒有退,反而扶著她的腰把她翻轉了過來。她還沒來得及再掙扎,已經被他噙住了雙唇。

那個吻帶著壓抑、執拗、決絕,不留一點餘地。她的唇有些涼,有些顫抖,被他用舌頭毫不留情地撬開,一點點地啃咬。她無法逃開,便也起了一點報復心,吮吸著他的舌,也許,這是他們最後一個吻了。沒過多久,兩個人的口腔里就漫起了血腥氣息,跟彼此的氣味混雜在一起,便變成了一種刻骨的蒼涼。

顧意嗚咽了一聲,想退出這場無望的決鬥,眼淚奪眶而出。他的吻才從方才的霸道變成了溫柔,但卻越來越深。顧意睜開眼,朦朦朧朧中可以看到他模糊的臉,清朗而英俊,慢慢地,便和那個白衣少年清晰地重疊了起來,原來她果真是一個傻子。她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而他也確實把她當做了傻子,心底的委屈終於爆發,發了瘋一樣咬了他一口。

極疼。

他鬆開她,兩個人都胸膛起伏地喘著氣。

「你到底是誰?!」□□裸的明知故問。她仰著頭看著他,目光執拗,逼他親口說出。

天色已晚,昏暗的光線里,沈言止臉上的表情晦澀不明,眸底的漆黑望不見底,立在風中如同一尊雕塑。片刻,他緩緩開口:「我是陳諶。我是那個辜負了你十年的陳諶。」

塵埃落定。

世界彷彿都因此停滯。

如果她能生氣地打他,喊著「我恨你」「我恨你」,他都會覺得好受一些,可她卻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黑眸里是無盡的哀傷。

沈言止的喉頭滾了一滾,語氣已是酸澀至極:「但我也是那個愛了你十年的陳諶。雖然……這聽起來有點可笑,但這十年,每一天,我都在想著你。

他垂眸,嗓子喑啞:「關於這十年,我不做任何狡辯,是我負你。顧意,你怎麼怪我恨我都可以,請你不要離開我。」

顧意麵白如紙,眼淚再度奪眶而出,輕輕喚了一聲:「諶兒。」

如同過去一般。

他心尖一顫,她唇角卻揚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容:「諶兒。我剛剛才聽到一句話,有人說任何一個活著的男人都不會十年不去找自己心愛的女人。」

他張了張口,她已先用手背抵住了他的唇,哽咽道:「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原因。但是你怎麼可以這樣丟下我呢。哪怕你只是跟我說一句你還活著就好,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過的。你確實不用狡辯,你怎麼狡辯,我給你寫過的480封信……」

杳無音信的等待才是最絕望的等待。

顧意的唇角又勾起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最關鍵的是,我愛的那個人是沈言止,可你不是。我現在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特別好騙好欺負。你是不是對自己特別有自信,覺得我還會愛上同一個人,到最後你才跟我揭曉答案說你看你這個傻子?」顧意的笑里,帶著眼淚,滴答滴答地滾落在他的手背。

沈言止心頭已是愧疚得一塌糊塗,於是把掩藏心底的秘密也說了出來:「我不是因為自信,而是因為自卑。」

顧意微愣了愣。不管是陳諶還是沈言止,向來都驕傲得不得了。自卑?

他摟住她,盡量剋制自己的情緒:「是又蠢又自卑。因為不知道突然出現會不會打擾你現在的生活。因為不知道你會不會還記得糟糕的我。還因為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喜歡現在這個更糟糕的我。是我把那個很好很好的顧意弄丟了。」

他的眼淚,突然就從眼角滑了下來。

顧意覺得自己的耳側好像微有些濕潤,想抬頭,卻被他用手按住腦袋,埋在了胸口。

很快,她的耳側濕成了一片,他的胸前也濕成一片。

「顧意,對不起。」

「我們分手吧。」顧意的聲音悶悶地從他懷裡傳來。

他的心頭一痛,從四肢到心臟都有些麻,但還是鬆開了她。

顧意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你讓我冷靜地想一想。」

沈言止的臉上湧起慘淡的白,趁她不注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吐出了一個字:「好。」

「大概要想十年。」

「好。」胸口的悶痛越來越明顯,他答她一句話,就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你個傻子!!」他答得太乾脆,顧意突然就惱了,垂著頭推了他一下,拔腿就往校外跑去。夜色蒼茫,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他有些模糊的目光里。

等他回過味來,拔腿去追的時候,那股鑽心的疼痛便洶湧而至,心口疼得似乎像要裂開了一般。

沈言止躺在空曠的操場上,低喘著氣,指尖微顫,想抬手都抬不起來。他只能睜著眼睛,看深黑色的天空,月亮白白的,有點像顧意的臉,但沒過多久,月亮好像就變成了兩個月亮。月亮旁邊晦暗的小星星也突然變得越來越多……

很多年都沒發作過了,但是他還是很熟悉這種感覺。他呼著氣,覺得大概這是老天爺對他的報應。

所以,他會死在這裡嗎?如果他十年前就死了,她是不是就不會像今天這樣傷心了,他如果現在死了,她會傷心嗎?

沈言止在失去意識前想的最後一件事是,他不能死,因為顧意一定會傷心的,哪怕她還恨著他。他想錯了顧意,所以他不能再把那個很好很好的顧意弄丟了……

可是他卻怎麼也掙扎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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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意奔跑時,許許多多的畫面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里閃現而過:她在爸爸的診所里和他第一次相遇時的場景;他陪著她一起做數學題,一道一道地說給她聽;他騎車載她,兩個人一起跌倒在泥濘的地里;他陪她吃小元宵,喝她剩下的湯;在冰冷刺骨的江水裡,他托著她往前游……

哪怕是他們現在的回憶,她想起來的也都是美好:他還記著江城的紅豆薏米,還記著她愛吃小元宵,還記著她想去卡薩布蘭卡,還記著他們曾經的每一件事。她幾乎可以想象得到,他這十年,過得和她一樣艱難。

她本不該恨他的。那是給了她一條命的人,陪她度過最重要時光的人。

她恨他,是因為她愛他。

顧意在馬路上蹲下身子,嗚嗚地哭了起來。陳諶這個傻子,她都跑了這麼遠,怎麼還不追過來,如果他現在追過來,再多說點話,說不定她就能多原諒他一丟丟,他如果再多纏著她一點點,他說不定就不用再等十年那麼久。

他都不記得,她每次生很大的氣,但又想原諒他的時候,就會罵他「你個傻子」嗎?這回他怎麼就放棄得這麼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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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葯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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