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六十五
徐庚拿著瑞昌硬塞給他的試題本回了宮,一路上怎麼都提不起勁,腦子裡也混混沌沌的,覺得很多事情都不對勁,可一時竟又想不出到底哪裡出了問題。下馬車的時候,他還依舊雲里霧裡,腳下沒注意,一個趔趄險些摔了個狗啃泥,直把金子和一眾侍衛險些嚇死。
金子再不敢由著他亂走,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前行,又叮囑道:「殿下仔細腳下,有台階,您這回可千萬別摔著了。」
徐庚略覺尷尬,更多的還是狼狽,「不過是一時不查,又不是瞎了眼睛,哪需這般小心。」
「殿下這是有心事?」
徐庚沒作聲,金子還想再問,待見侍衛們都在四周伺候,便暫先閉了嘴。
才進長信宮宮門,走廊盡頭突然衝出來一個年輕宮女,低著頭行色匆匆,險些沒撞到徐庚身上。好在金子侍衛們手腳快,麻利地將她攔下甩到路邊,喝罵道:「你瞎了眼了,走路不看路的嗎。」
那宮女慌忙跪倒在地,顫著嗓音請罪道:「奴婢該死,請殿下恕罪。」她半低著頭,露出一截形狀美好的雪白頸項,聲音又嬌弱柔媚,換了個定力不強的,不止心軟,恐怕還會生出別的心思。只可惜徐庚今兒本就心情不爽快,又對宮裡的這種事見得多了,愈發地不耐煩,若不是看在長信宮的宮人大多是鴻嘉帝使人挑選來的,這會兒恐怕就要發作人了。
徐庚皺皺眉頭,沒理她,徑直地走了過去。金子側首看了她兩眼,眉頭微蹙,又趕緊跟了上去。
徐庚有些不高興地抱怨道:「不是說長信宮的宮人們都是特意千挑萬選過,怎麼還有這麼冒失的,不會又是太后那邊送來的人吧。」
金子臉上微露尷尬之色,「這位是奴婢挑進來的。」
徐庚不由得一愣,扭頭看了看他,狐疑地問:「怎麼,是你同鄉?」
金子搖頭,老老實實地低聲回道:「聽說是辛大人家的親戚,使人托到了奴婢這裡,奴婢便作主把她調進了長信宮,平日里只做些輕省的針線活兒,一直沒出過什麼事兒。」
徐庚微訝,「辛先生家的親戚,哪裡的親戚,我怎麼沒聽說過。」上輩子辛家就剩那麼幾個人,他幾乎全都見過,沒聽說辛家還有別的親戚。若真有,恐怕也在當年宮變之後做了降臣,不然,以辛太傅那樣有情有義的人怎麼提都不提。
「說是本家的親戚,也姓辛,不過辛大人祖上分了宗,故往來不多。雖說不是什麼近親,可到底也與辛家太太有些交情,奴婢想著能幫一把是一把,反正奴婢也只是開了個口。」金子萬萬沒想到那辛家九娘子今兒會鬧出這麼一出,心裡頭都快悔死了。
徐庚搖頭哼道:「我就說呢,若真是辛先生看中的親戚,怎麼著也不會把府里的娘子送進宮來。」且還是小選,擺明的就是進宮伺候人的,若不是有什麼想法,誰願意把家裡頭嬌生慣養的娘子往宮裡送。
金子哭喪著臉道:「奴婢回頭就使人把她送到別處去。」早知道辛九娘有這心思,他是決計不會把這大麻煩帶進長信宮的。
「算了算了。」徐庚不耐煩地道:「倒顯得我多麼不近人情。到底也是辛家熟識,別鬧得不好看。她不是在宮裡做針線活兒么,你回頭去跟她提個醒,讓她沒事兒別亂走。再有下次,我可就真要發火了。」
金子連忙應下。
至於辛九娘這邊,自從徐庚看都不看她地徑直走過去后,她就嚇得要命,同時心中又隱隱生出些期待,興許太子殿下只是當著眾人的面裝一裝樣子呢,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哪有不好色的,也許……
她還沒想完呢,金子就冷著臉來了,語氣很是生疏地提醒了一番,又道:「若不是看在辛大人的面子上,你今兒恐怕就不得善了了。好好的姑娘家,老老實實在宮裡頭當差不行么,到了年歲自然會放你出去,到時候還能說門親事。若是再敢胡來,不用殿下吱聲,陛下那裡就不會放過你。」
說罷,金子便頭也不回地就走了。辛九娘渾身無力地癱軟在地,直到天黑也沒有出門。
徐庚回屋便往床上一躺,一動不動地睜著眼睛發獃,一會兒又想起瑞昌給的試題本,愈發地心中憋悶,猛地起了床把那試題本往地上一扔,又狠狠踩了幾腳出氣,「混蛋小子,故意跟我過不去,誰得罪你了。」
他現在想起來,總覺得瑞昌好像是故意的,雖說瑞禾也說過他這個二弟有些迂,腦子一根筋,可徐庚一點都不這麼想,能把學問做得讓整個國子監都心服口服的人怎麼可能腦子那麼不好使,而且他還是辛先生的兒子,一準兒地是故意裝傻。
可是,那混蛋小子為什麼要故意跟他過不去呢?徐庚越想越覺得蹊蹺,腦子裡又浮現出瑞昌那可惡的模樣,說什麼與小三郎是雙胞胎,長得一點都不像,沒有小三郎一半好看。小三郎他……
徐庚腦子裡閃過一絲異樣,彷彿察覺了點什麼,可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琢磨來琢磨去,覺得自己可能有點燈下黑,於是又趕緊讓宮人把金子叫過來。
「你覺沒覺得辛府今兒有些不大對勁?」徐庚問。
金子不作聲,鴻嘉帝再三警告過他,要是膽敢泄露絲毫辛家幾位「郎君」的消息,他也不要金子的命,只把他從長信宮弄走,金子可真不敢冒這個險,可是要他欺瞞徐庚,金子又覺得怪難過的,遲疑了半晌,他終於小聲道:「奴婢不敢說。」
「不敢說?」徐庚愕然,「有什麼不敢說的?我讓你說,不管是什麼,保准不治你的罪。」他還以為金子發現了辛家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呢。
誰料金子始終搖頭,「殿下您再怎麼保證也沒用,奴婢還是不能說,不然,陛下非得把奴婢趕出宮去,以後奴婢就不能再伺候您了。」
徐庚愈發地驚疑,「辛家的事兒怎麼還扯到父皇頭上去了?這事兒跟父皇也有關?你們到底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
金子不說話了,索性「咕嚕」一下跪在地上,腦袋往地上一貼,裝死。
徐庚又氣又急,偏又不願沖著金子發火,一口氣憋在胸口別提多難受了,「滾出去,給我滾出去。」他氣得直跳腳,甩著胳膊把金子趕了出去,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氣咻咻地道:「老子就不信自己想不明白。」
可是他腦子裡這會兒依舊是一團亂麻,壓根兒就理不出線索,思來想去,索性又蹲下身把地上踩得亂糟糟的試題本撿了起來,翻開第一頁,拿起筆做題。
別說這法子還真有點效,他解完一道題后就感覺自己好像清醒了很多,於是又把試題本放到一邊,拿了張紙把腦子裡的各種疑點一一寫了下來:辛家二郎奇怪的態度,雙胞胎越來越迥異的長相,還有鴻嘉帝出人意料的寬容……
「啪——」地一聲響,徐庚手裡的筆落在了書桌上,染了一大片墨汁。
徐庚猛地站起身,一時間說不出心裡是驚是喜還是啼笑皆非,一會兒又忍不住狠狠在腦袋上捶了幾下,「你這豬腦子豬腦子,怎麼連這個都沒猜到,真是笨死了!」
他怎麼就完全沒想過小三郎其實是個女孩兒的可能呢?現在回頭想一想,其實小三郎露過不少馬腳,他這個豬腦殼居然從來沒有懷疑過!更讓他哭笑不得的是鴻嘉帝,世上竟然還有這樣坑兒子的爹,他真是想哭都不知道該去找誰,他媽的也太委屈了!
徐庚又使人把金子叫了進來,綳著臉沉聲問:「是陛下不讓你說的?」
金子不確定這是不是徐庚在故布疑陣,反正低著頭不吭聲。
徐庚心裡頭愈發地滴血,沒好氣地喝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辛家小三郎是個姑娘的?」
金子終於抬頭,臉上終於有了些變化,「殿下您知道了?」
「操,老子再猜不到就是蠢豬了。」徐庚一生氣,連髒話都罵出來了,「你也真能忍啊,看著老子憋成那樣還能忍著不說,真有你的。我算是白信你這麼久了。」
金子一臉愧疚,「奴婢先前也不知道,後來是陛下把奴婢喚了去問,奴婢才曉得辛家大娘子的身份。可陛下不讓說,還說奴婢若是敢透露半個字就要把奴婢趕出宮去……」
徐庚拿他爹的惡趣味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得沖著金子撒了一陣氣,好歹把心裡頭的憋屈發泄了一通,爾後,便又高興起來。
竟然是個姑娘,幸好幸好,他原本還擔心得要命,生怕大梁的江山就要斷送在他手裡了呢。
「今天的這事兒你也別說出去。」徐庚想一想,也叮囑道:「陛下若是問起,你就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他爹不是想看他笑話嗎,也行,到時候看他還笑不笑得出來。真是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