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雖說徐庚心裡把太后恨得要命,面上卻不露半分,每日里的請安也都到得及早,活脫脫一副孝順孫子的模樣,把剩下的幾個皇子都比了下去。
這日他一如既往地給太后請安,剛坐下喝了口茶,就聽得太后問:「太子身邊最近怎麼換了人,許久不見徐福禮跟著,可是他做錯了什麼惹惱了你?」
徐庚心道果然來了,臉上卻是一派自然,笑著回道:「徐福禮做事沉穩,又是皇祖母所賜,最是可靠,孫兒宮裡還靠他主持呢,哪能一天到晚跟著我到處跑,所以才調了個新內侍近身伺候。好在他年歲雖小,卻還忠心老實,連父皇都誇他呢。」
連皇帝都開口贊過的,太后自然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到底不悅。她一計不成,心中又生一計,「太子乃國之儲君,身邊怎麼就一個內侍伺候。是不是手邊的人用著不順?一會兒從我這邊帶兩個人回去,都是仔細□□過的,不會比別人差。」
徐庚愈發地笑得燦爛,「皇祖母宮裡的人自然是最最機靈的,只是昨兒父皇才剛賜了幾個人下來,還特特地李如昌□□了許久,孫兒不敢貿貿然帶他們過來,生怕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妥衝撞了您。長信宮裡的內侍人數已經超了標,孫兒可不敢再往宮裡領人了,不然,被朝臣曉得,回頭又得參我一本。」
太后深深地看了徐庚一眼,她先前就隱約覺得這個孫子近來有些異樣,今日一試,果然如此。太子腦子素來一個筋,怎麼忽然像開了竅似的滑不溜手,是哪個多事的東西在他耳朵邊說了什麼不成?
說話間,謝貴妃領著徐隆進了殿,見到徐庚,徐隆面上擠出一絲笑意,「太子哥哥最近真是孝順,每次都到得這般早,實在讓我這個做弟弟的羞愧。」言辭間竟是諷刺徐庚以前不孝。
若是換了以前的徐庚,少不得立刻就要發火跟徐隆鬧起來,這屋裡除了徐隆母子便是太后,三人一個窩的,不用想也知道會傳出去什麼話。徐庚恨得牙痒痒,面上卻只作聽不懂,笑眯眯地道:「孝順皇祖母是應該的,二弟若是羞愧,以後就到得早些,皇祖母見了也高興。」
徐隆沒得逞,臉皮抽了抽,沒再吭聲。
太后似乎忽然想起什麼,「太子先前的伴讀史家兄弟不是守孝去了,現在的伴讀是誰?」
徐隆插話道:「太子身邊最近都沒跟人呢。」
「這可不行。」太后把臉一沉,「二郎和三郎身邊都有好幾個伴讀跟著,堂堂太子怎麼能沒人伺候。慶國公府家的幾個孩子一向懂事,書也讀得好,明兒就召他們進宮給太子看看。若是滿意,就挑他們吧。」
慶國公是慧王的岳父,府里的六郎和七郎與徐庚年歲相仿,上輩子徐庚也正是選了他們倆作伴讀,後來被慫恿著學了一身的壞習氣。
不過,徐庚卻沒有開口反對,笑著應道:「慶國公府上的家教自然是不差的。」此事便算是暫且定下。
他並沒有把這事兒放在心裡,一來年紀漸長,皇帝已經開口讓他參與政事,日後進學的頻率勢必大大減少,十日里能有去兩日便已不易,二來他並非沒主見的十五歲少年郎,自然不會再被慶國公家的那兩個混蛋挑撥唆使,三來,他今兒已經折了太后兩回面子,若再打她的臉,可說不好她會想出什麼惡毒的主意來。
不過,徐庚還是想得太簡單了。到了晚上,太后竟然送了四個宮女過來。
金子這些日子跟在徐庚身邊,心眼兒漸長,多少察覺到太后與太子之間暗涌的波濤,聞聽是太后賞的人,立刻就緊張起來。徐庚見他這府戰戰兢兢的模樣不由得失笑,「不過是幾個不入流的宮女,你緊張個什麼勁?」
金子瑟縮道:「到……到底是太后賞賜的人。」
「既然是賞賜,也不過比阿貓阿狗略微好些,難不成我還要給她們什麼體面。傳我的話,去跟徐福禮說,我這內殿不缺人,把她們通通安排在外頭,洒掃也好,做針線也好,都隨便他。沒有我的允許,內殿和書房不準進人,不然格殺勿論。」
且不說徐福禮聽到這番話如何反應,謹身殿內的皇帝陛下卻是發火摔了好幾個杯子。太后並非陛下生母,而是先帝繼后,二人面上母慈子孝,心裡頭卻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後宮無主,皇后早逝,後宮無主,這些年來,整個後宮依舊把持在太後手里,皇帝心寬,又注重名聲,只要太后做得不是太過分,他一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想到她竟然越來越過分。
「太子那邊怎麼說?」皇帝沉著臉,目中一片陰霾,「他把人收了?」
李如昌弓著腰回道:「太后所賜,人都送上門,太子殿下如何好不收。不過,奴婢聽說太子沒讓她們近身,那四個宮女全都安置在外殿洒掃,又三令五申不準進內殿,不然殺無赦。」
皇帝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回頭你尋個借口把徐福禮給弄出去。」
李如昌趕緊應下,一會兒又試探性地問:「慶國公那邊……」
皇帝皺眉考慮了半晌才低聲道:「且先看著吧,我看大郎心裡頭有數。」這孩子最近愈發地聰明了,既然知道提防太后,自然也會對慶國公留心。這原本就不是什麼大事,他若是急急忙忙地插一腳,反倒顯得他小題大做。
「讓太子準備準備,明兒起跟著朕處理政事。至於上書房,五天去一回就夠了。」
李如昌俱一一應下。
…………
辛一來的條陳送進內閣,立刻掀起了軒然大波,起初幾位內閣大臣還吵鬧個不休,待看得條陳最後的盈利齊齊傻了眼。戶部尚書鍾品言激動得直跳,「砰——」地一拍桌子,大聲喝道:「誰敢反對老子就跟他拚命!」
李閣老素來謹慎,雖然被那數字驚了一驚,旋即又有些憂心,「到底是紙上談兵,真要做起來就說不好了。」
鍾尚書朝他怒目而視,「李閣老還能想到別的辦法每年掙一百萬兩銀子?」
李閣老頓時噎住。
一向古板迂腐的辛太傅難得地替鍾尚書說話,「即便是一年賺不了上百萬兩銀子,掙個五十萬兩也是不錯的。」
條陳雖然是辛一來所寫,可滿紙通篇的館閣體,辛太傅一時也沒認出這是自己兒子的字,顧本著客觀的態度評價道:「別的不說,倒是這條陳寫得好,難得內容詳實、面面俱到,還能條理分明,比那些花團錦簇的文章好用多了。」他心裡頭琢磨著是不是該向皇帝陛下進言,以後各官員的奏摺條陳都要這麼寫才好?
剩下的一位林閣老入閣尚不足半年,資歷最淺,平日里說話極為謹慎,見狀並不發表意見,只附和辛太傅道:「這條陳的確是寫得好,不知究竟是市舶司哪位官員所寫?」
皇帝笑著看了辛太傅一眼,沒回答,道:「朕也這麼覺得。」
李閣老雖對開設海關一事有異議,但他也明白眼下大梁朝的困境,他若是再反對,氣急敗壞的鐘尚書恐怕要跟他干架。再看看陛下,雖然未曾明言,可分明是贊同的意思,不然,也不會特特地說明這是太子遞上來的,擺明了是在給太子殿下做臉呢。
內閣剛剛通過,朝中便立刻熱鬧了起來。誰都曉得這是樁大好的差事,不僅過手的銀子如流水,若是做得好了,還能立下大功,故一時間各派系都卯足了勁兒地到處使人找關係,幾位閣老府里的客人更是絡繹不絕,就連守孝的史家也派了人去長信宮傳消息,想要讓太子安插一些人進去。
正在大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時候,宮裡終於下了旨意,著辛一來為工部右侍郎,輔佐太子主持海關建設。京中頓時轟然,就連辛太傅也嚇了一跳。
誰都曉得而今的工部尚書毛從志年歲已高不大管事,辛一來表面只接任了右侍郎,可事實上卻能掌管整個工部——這一位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大家仔細一打聽,喲,辛太傅家的獨子,外放蘇州十年,每年的考評都是上等,再加上太子又尊師重道,難怪就落到他頭上了。
雖然朝中有許多爭議的聲音,但聖旨已下,大家便是再不服也不敢多說。更何況,陛下又說了,這海關衙門的建設全由太子和辛侍郎負責,也就是說,誰想要進這個衙門做事,都得過他倆這一關。
太子住在宮裡,大家便是想尋他也進不了宮,只得去辛家想辦法。可是,因為辛太傅的臭脾氣,朝中上下跟他有交情的實在少之又少,平日里幾乎沒有往來,這會兒如何進得了辛家大門,可把一些有心人給急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