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最後一筆交易(一)
福叔命人抬來一把太師椅,放于于滄海的身後。
於滄海好似渾然無覺,依舊站定在原地一動未動。
「您……您是……」早已縈繞心頭的話語,到了喉嚨間,卻又說不出來,於滄海腦子一片混亂,雖然眼前的這個「美人」論在商場的經驗及閱歷當是不如自己,年紀輕輕,樣貌又極好,這樣的人怎會與腦海中那個人雲精商楚瑾瑜對上號?
於滄海從未有過這般慌亂的感覺,而且還是在一個比自己小一輩的人面前。
「看來您是貴人多忘事!」楚瑾瑜微微一笑卻傾城,嘴角抿著上翹,眼眸含笑地瞟向他,「七年前,我剛踏入雪國商界,多虧您的罩籠,才有了我楚瑾瑜的今日。」
七年前?
七年……前?
於滄海猛然一驚,「那、那是……」七年前他記得他是按例參加商會,當時有人提議拉攏外國商人擴大經商渠道,他當即否決,並對當時主管商會的言老爺提議要一致排外,否則將來雪國的財富至少有一半將被其佔有,再無其本國人的立足之地。言老爺採納其觀點,並對當時外國的商人採取強制手段,逼其退出。而當時楚瑾瑜就在此行列。
可短短的七年間,不僅沒有壓垮他,他反而默默地在底下運作,彷彿一夕之間就成為了雪國的巨富,拿下了幾近一半雪國財富。
誰人都知,為商不可能不與官家為伍,官商相護,多年來不變之理,倘若成為一個國家巨富,自然就連皇帝都要謙讓三分,況且現又是奪嫡之勢下,他猶如一個眾星捧月的香奈,人人都想得之,卻又不敢隨意造次。
於滄海身上打凜,背後泛起一岑冷汗,事實證明,他曾經的言論是對的,只是沒想過,倘若這個猜測變成了現實,他將如何去面對曾經在他提議打壓之下崛起之人?
楚瑾瑜笑得詭秘,「於老爺為何不坐?」
由剛剛的於滄海變為了於老爺,於滄海蹙緊眉頭,臉上寫滿了驚惶,撩袖拱手躬身,「於某怎敢。」
所有的自尊,骨氣全都拋之腦後,現在想到的只有怎樣保住自己的財富以及……身邊的親人!
站在身側的於自謙亦是一驚,他沒想到傲然挺立的父親竟然也會屈服,而且是在面對比自己年輕的人!
可更為震驚的是,面前如仙讓人挪不開眼的美人竟然會是楚瑾瑜?那麼……也就是說,他一直戴著假面?步悠然知道嗎?
於自謙本以為雖然比起楚瑾瑜來他的財富不及,但好歹在外貌上可以勝一籌,卻沒想……不知為何,只是看上他一眼,站在他五尺之外之地都會讓人產生一種自慚形穢。
天地萬物,老天爺為何會這般不公平?
於自謙的內心翻湧波濤駭浪,殊不知現在在場的三人都異常尷尬,不知如何應對。
「這位是?」楚瑾瑜眉眼一瞟,看向安媒婆。
安媒婆雙腿打顫,原本和於老爺準備好的所有話,現在卻全都爛在了肚子里,「老、老身姓、姓安……」一句話愣是說了半天也沒說完。
「安媒婆?」
「楚公子認識老身?」榮幸之至,安媒婆欣喜萬分。
楚瑾瑜淡笑暗諷,「古人云,舌有三寸,婦人是之,乃會腐,肉會遺,舌不爛矣。不知今日有沒有幸可以見之?」
安媒婆原本還處於喜不自勝之中,待聽到此言,心中一頓,這話當如何對答?她若多言即是錯,不答,卻失禮!
「老、老身……。」能言善辯也要分時候分人啊!
不等安媒婆說完,從外面傳來一道女聲,「楚瑾瑜,你太過分了!你怎麼……」隨著腳步挪近,看到院內站著的幾人,聲音嘎然而止。
三人亦是扭頭看來,心中想到會是誰這般可以大膽地直呼楚瑾瑜的名字?
待看到來人一剎那,於自謙心內交雜,五味雜陳。
「有、有人?」步悠然一怔,自知有些逾過,想要退卻,「那我……」
「過來。」
楚瑾瑜揚起手臂,笑得嫣然,令人失神。
步悠然看了楚瑾瑜一眼,不知他又搞什麼鬼,竟然捨得揭開真面目?露出他那張亦正亦邪、亦妖亦仙的臉?步悠然決定此時此刻還是躲避為好。
她立即轉身向外走,不容停留,好似只要一停下就會遭殃。
但是想到此行目的,不由又在前廳前停下,猶豫半會兒,進入。
等了約有一刻,就在步悠然享受婢女端來的西瓜汁時,一瞥眼,看到有三人背影疾行而出,其中走在中間的那人仿若有感覺背後有目光注視,扭了下頭,然後又快步走出。
步悠然心內一驚,於自謙?
他怎麼會過來?
她肯定自己應當沒有看錯,好歹也與他熟食了幾個月。
可……
「可還喜歡這個味道?」楚瑾瑜走進來,看向步悠然手裡的杯子,這是他一早命人為她準備的。
「啊?」步悠然視線收回,順著楚瑾瑜的目光看向手心握著的杯子,回道,「不錯,還冰冰的。」只是她卻沒細想,為何他就會料到今日她一定就過來。
楚瑾瑜雲淡風輕一笑,走近。
步悠然腦子還在想著剛剛的那個背影,一時未注意,猛一轉身,卻不想鼻尖正好擦過楚瑾瑜的胸前衣襟。
她下意識地欲向後閃,楚瑾瑜卻快她一步,抬臂攬住她的腰,向懷中一帶,動作一氣呵成。
如此兩人不得不近距離地四目交接,一剎那,步悠然看得有些恍神,他的皮膚許是太久未經過太陽光曬,顯得更加白皙,只是細看之下,眼角多了一絲歲月的印證,卻不影響整體的美觀。
「不知這張臉可還喚起悠然的那些曾經回憶?」楚瑾瑜勾唇角,戲謔笑問道。
步悠然回神,手扶桌面,忙直起身,退開一小步,迎視,「即是回憶,就當好好壓在心底,偶爾在無人之時細細品味。」
他表情未有所動,顯然早已料到步悠然定不會那麼好勸服,不由漸漸斂笑,順手從她旁側的四方几捏起一塊婢女為步悠然準備的茶點,放於手心,另一隻手修長食指像是撫摸動物一般在點心上方來回揉搓。
步悠然想到正事,忙問,「安城的官兵是不是你找來的?」
楚瑾瑜側頭,「我在雪國只是商人,如何能隨意調遣兵?」
「少騙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和二皇子暗相勾結。」
楚瑾瑜譏笑,「既是如此斷定,為何還要來問我?」
步悠然聽出他話中隱藏的怒意,不由猜測莫非真不是他?可除了他還會有誰知道小昭的身份?
半疑半信間,步悠然抿唇,又道,「現在安城滿是官兵,還挨家挨戶地搜查,手裡提著一個畫像,雖沒有十分但八分的相似度還是有的,所以現在小昭插翅難逃。我之所以懷疑你,也是因為你和二皇子熟,況且你前幾日才剛剛和小昭見過面……」
「你這是在向我解釋?」他挑眉。
步悠然坦誠地點頭,權衡利弊再三,覺得還是不要和楚瑾瑜鬧掰為好。
楚瑾瑜邪笑,「可需我提供一計?」
「當然甚好!」步悠然眼眸一亮。
「搬回來住!」
步悠然聽后,唏噓一聲,笑道,「這個主意……真是甚好!」
楚瑾瑜回望著她。
步悠然踱步,走近他的身邊,忽地傾身,「你當我傻嗎?」明擺著這就是他的計!
楚瑾瑜嘴角翹起,「似乎也從未聰明過。」髮絲隨著他將頭甩向窗外而隨風飄起,散發出一股股奇異香氣。
步悠然撇嘴,轉身向後撤了兩步,本作想就此離開,忽又想起剛剛望見的那個側影,「今兒個上午於自謙找過你?」
「嗯。」他輕應一聲。
「是有關生意?」
楚瑾瑜忽而一笑,眼神複雜地看向她,「步悠然,這話你問我,你覺得可還合適?」
步悠然一怔,仔細一思量,的確覺得有些不妥,尷尬一笑,扯開話題,「你這裡的西瓜汁很不錯,冰涼度也合適,怎麼辦到的?」
「我會著人每日為你送去。」
這話明擺著就是送客之意,步悠然聽出他已沒心情與她繼續聊下去,不由自覺地請辭離開。
……
一回到客棧,便看到桌面上已然有人送來的冰鎮西瓜汁。
小昭正喝第二杯,看到步悠然進來,連忙問道,「步總,楚公子是答應幫忙了嗎?」
步悠然搖頭,走過去坐在椅上,盯著這壺西瓜汁發怔。
「沒答應?可、可這西瓜汁是幾個意思啊?」小昭不解。
步悠然越想越不對,想到自己提起於自謙后楚瑾瑜的反應變化,一種不好預感漸從心生,忽地拍桌而起,嚇了小昭一跳。
「步、步總,他沒、沒答應就算了……」
不等小昭說完,步悠然奪門而出,「你等會兒我,別亂跑……」
她一路狂奔,前幾日那些個馬屁精們總是時不時地就出現,步悠然總是拒絕搭乘其馬車,可現在卻極其希望他們可以出現載她一段路。
待她跑到於府時候已經過了晌午,氣喘吁吁地和門衛打了招呼,通傳后便被領入。
院內僕人不多,比起楚瑾瑜那邊,的確算是少之又少,院子里的擺設也異常簡單,沒有奢華彰顯。
於自謙知道步悠然過來,也正迎門而出,兩人在院中遇見。
於自謙定在原地,明明心底無限渴望見到步悠然,可真看到了,卻又好似膽怯地想要退卻。
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她與楚瑾瑜那隨意的對話,雖然早就知道他們二人熟識,但其關係一直模糊不清,讓外人猜測不斷,如今,面對楚瑾瑜的這個「新面」,面對步悠然的不意外,面對他們之間不言而喻的默契熟識,卻叫他頓生一種自卑與難堪。
「你……你……」步悠然看著於自謙,氣喘吁吁說不上來話。
於自謙看著她,默然。
你沒事吧?
步悠然在心裡說了上十遍,看到他如此表情,卻哽住,索性只是喘氣,不說話,卻也叫人著實感到十分尷尬。
於自謙自嘲道,「看來姑娘是猜到我於家有難了。」
步悠然擰眉,「沒有辦法了嗎?」
「得罪了楚瑾瑜,比得罪官府還要難纏。」於自謙嘆道,不由苦笑,「說來也挺可笑,原本上午我爹過去還想拉攏他,心想或許可以憑藉多年經驗苦口婆心勸他歸攏朝廷,與皇室結親,沒想話未出口卻被他扼殺,是不是很可笑?」
步悠然無法回答,只能再次以沉默來對之。
少會兒,待情緒平復,步悠然問道,「什麼時候離開?」
「今晚動身回京,可能……再沒機會回來了。」他苦澀一笑,「這個山莊,我想……不久就落入楚瑾瑜的手上,不過你我之間的協議還是成立,到時候我會連同它一起交給楚瑾瑜。」他又看了一眼步悠然,「我知道你們之間可能根本不需要。」
步悠然擰眉,「楚瑾瑜現在有採取什麼行動?」
「以他的行事作風,一旦得罪,自是跑不出兩日,所以在商界,他是最得罪不起的。」
「既然還沒開始行動,我想就一切都來得及。」步悠然轉身向外走。
「步姑娘,步姑娘……」於自謙快步追上,扯住她手臂,「若你是去幫我求情,還是不必了。」
「你放心,我不會自不量力地去求情的,我也沒你想象中的那麼偉大,」步悠然譏笑,順帶著將他握在她手腕上的手扒開,「我突然想起下午要動工建公廁,我怕他們會不懂我畫的圖紙,想趕過去看看情況。」
於自謙尷尬笑道,「那、那……我找車送你。」
步悠然沒有拒絕,這一來回,相當於兩個小時的路程,的確不短。
……
當晚,月黑風高,飛砂走石,滿地亂滾,正是作姦犯科的「好」日子。
步悠然穿著夜行衣踏入楚府,之所以說「踏」字,是因為明目張胆,也是因為楚府無人看守,高門大敞,一副「歡迎之態」。
一進門,被「請」進楚瑾瑜書房,僕人退去。
她沒靠近,只是倚門而立,從遠處細打量楚瑾瑜,越看越是令人感到賞心悅目,心曠神怡。
楚瑾瑜知道步悠然在看她,不想打斷,直到半柱香而過,他將手中筆桿放回筆托,抬頭,嫣然一笑,如夜間綻放的大茉莉花,美不勝收。
兩人遙相望,似故人間的回味。
忽地一笑,步悠然開口,「你我認識多久了呢?」
「於你,還是於我?」楚瑾瑜揚眉。
「既是我問,當是問你。」
「於我,那便是這一生。」
步悠然笑,「一生還言之尚早。」
「若你離開,便日日在我記憶中,若你在這裡,我便追尋你天涯海角。」楚瑾瑜淡然回以一笑,「從你我相識那一日,便註定了我這一生與你糾纏命運。」
步悠然斂笑,「在我們那邊,有一門學科,叫作心理學,若按其分析你性格,便是對於某些事物或者人一旦認定,便展開瘋狂無法遏制的手段得到,還喜歡記仇,小心眼,一旦得罪任由是誰也無法勸阻。這種情況有兩個字可以總結那便是」執拗「。其實你很聰明,你可以未卜先知,事先料到下一步會發生的事情,明明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偏要反其道而行,明明你也不是那麼快樂,偏要囚禁自己,你說何苦呢?」
楚瑾瑜定睛地望著她,一雙狹長的鳳眸含笑半眯,身子向後慵懶一倚,「都說醫者不能自醫,看來確如此,還有何長篇大道,不如一氣說來。」
步悠然笑了笑,嘆了口氣,她清楚自己縱是說再多也無用,原本今夜過來也不是來講道,她將一直放於門框的手放於身前,指間攥著一副圖,走上前去,「今夜過來,是想和你做一筆買賣。」走上前,將圖紙攤開。